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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帝都时间2234年7月12日,上午11时30分。备受关注的首辅选举于昨日落下帷幕,根据帝国议会最终投票结果,进步党领袖郑谭当选新一任首辅,他将在近期内接受皇帝陛下的召见,并上台组阁。郑谭的当选预示着,本朝将迎来首个由进步党组成的内阁,进步党成立于上世纪50年代,时值全球性能源危机爆发……” 造型古朴的黄梨木办公桌上,新闻播报的声音正流畅地从一架小巧的收音机中传出。那收音机的造型很是奇特,如果有对考古学略懂一二的人在场,一眼便能认出,它的外观与赫赫有名的红山玉猪龙别无二致。 在23世纪的华夏帝国,尽管对历史文物感兴趣之人也不在少数,但无论是考古学者还是收藏家,让他们去使用收音机这样一种21世纪末就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东西,还是勉为其难了一些,在这个现代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纵使是最偏远落后的地区,人们也都习惯了用智能设备接收新闻。 此时此刻,这只古董收音机的主人坐在办公桌前,走马观花地浏览着面前电子屏幕上的政治新闻。他的年龄约莫四十出头,穿着一身精工细制的正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仿佛随时可以去参加一场国际会议,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会对收音机这种老古董情有独钟的人物。不过,若是有任何外人在场,一定会一眼将他认出,他的容貌与面前电子屏幕中照片铺天盖地的焦点人物如出一辙,正是即将成为华夏帝国新任首辅的郑谭。 “……郑谭时年44岁,其妻于八年前去世,二人育有一女,现年18岁,目前已结束在B国的学业,将于今年九月进入帝国学府继续深造。” 视线中陡然出现这样一句话,郑谭的神色似有所动,下一刻,轻微的震动从手腕上传来,他按下手表上的通讯仪开关,一个严肃而恭敬的声音从中传来,“先生,我已将小姐带到。” 郑谭伸手在办公桌面上一拂,电子屏幕自动关闭并归入墙壁,他缓缓靠在椅背上,吩咐道,“让小姐进来吧。” “小姐,请。” 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微微躬身,郑晚凝微微颔首,对他道谢后,独自一人穿过雕花精致的拱门,踏入了古色古香的院落内。 此时正值七月盛夏,院内却是一派春意盎然、花红柳绿,微风中有着清凉而湿润的气息,让人宛如置身三月里的江南。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郑晚凝已不再对此感到惊讶,她知道这是局部气候调节系统的功劳,在这个时代,别说是盛夏回春,就算是六月飞雪,也都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穿过一片小桥流水与层叠假山,来到两扇雕花木门前,刚要敲门,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的手转了一个方向,将手掌贴在了两扇门间凸起的花纹上。系统自动识别她的身份,缓缓打开了大门。 她跨过门槛,目光所及,是厅堂中一座铜制香炉,袅袅青烟升起,檀香的气息在室内丝丝缕缕蔓延开来,伴随着一个由里屋内悠悠传来的声音:“……现在插播一条新闻,由帝国学府史学科发起的临潼考古工作取得重大进展,最新出土文物或将成为当时政府对云沧地区存在直接统治的证明。这一成果,将成为近二十年来最重大的考古发现,皇帝陛下已令皇太子随专家团一同前往视察,以示皇室对此的重视及肯定。” 她的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突然间,新闻播报的女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沉内敛的男声,“为什么不进来?” 郑晚凝轻轻叹出一口气,悄然收起了心底蔓延开的那一抹怅然,如果不是三天前的那场意外,在不久后的将来,她或许也该是从事历史考古工作的一员,然而现在,她置身于一个闻所未闻的时空,从一个即将迈入名校大门的高中毕业生,摇身一变成为了新任首辅的掌上明珠。 尽管她并没有“既来之则安之”的觉悟,也并不想就这样一辈子留在这里,但她却非常明白,在寻找到回到自己时代的可靠方法前,乖乖地“扮演”好这个郑家大小姐,对她而言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她展开一个浅淡的微笑,向里屋走去。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在亲眼见到那张和自家老爸一模一样的脸时,郑晚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可是她知道,这位本朝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首辅,根本不可能是自己那个醉心于学术研究、生活上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老爸,于是她眨了眨眼睛,将目光从郑谭脸上移开,落在了桌上那只与红山玉猪龙形态一致的物体上。 对面的郑谭却仿佛是误会了她的举动,只听他叹息一声,沉稳的声音中添了些许无奈,“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在你十二岁时就将你送往国外,一别就是六年。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母亲,但是阿凝,我也有我的苦衷。如今我竞选成功,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们父女再也不会分开。” 他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但身子却并没有离开座椅,甚至交叠放在桌上的双手也分毫未动。郑晚凝用余光将一切收归眼底,平复了一下心绪,将视线重新对上了郑谭的目光,“父亲放心,您的苦心阿凝明白。”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半晌,郑谭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刚回来,先去休息几天吧,帝国学府的入学事宜我会派人为你打理。”顿了顿,他又道,“你回国的消息,皇帝陛下已经知晓,他与皇后将在三日后设宴,邀请我们父女一同前往参加,你久居国外,宫里的礼仪应当是已经生疏了,这几天该去多加温习,以免御前失仪、让人笑话。” 郑晚凝点了点头,眼看着阔别六年首次相见的父女谈话就要这样落下帷幕,她来不及点评郑家父女这淡薄的亲情,心下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来之前她把那位郑小姐的所有随身物品翻了个遍,连学习笔记都没有放过,生怕在郑谭面前露出什么破绽,谁知这场对话如此简短,恐怕郑大人也并不知道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她这样一个冒牌货。这样也好。 与郑谭道别后,她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出门之际,她听到郑谭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似乎夹杂着一声叹息,“还有三个月,阿凝就满十八岁了,皇室当年许给我的承诺,也是时候该兑现了。” 郑晚凝脚步一顿,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她听,正不知该不该回应,却听郑谭又道,“阿凝,我想了想,将来还是由曲樱陪你入宫吧。两年前的事并非她的错,你也不必再介怀,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在你身边,总好过其他人。” 他的这番话让郑晚凝一头雾水,皇室的承诺、入宫、还有那个郑小姐的私人日记中没有任何提及的“曲樱”,这一切都让她感到疑窦丛生,但却不能有所表露。于是她回应道,“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院门外候着的老管家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郑晚凝自觉一米六八也不算矮,但那女孩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半头,虽然素未谋面,直觉却告诉她,这个女孩就是方才郑谭提到的“曲樱”。 女孩见她一时没有出声,犹豫了一下,低低道,“阿凝,两年前的事,你还在恨我吗?” 这句话坐实了郑晚凝的猜想,但她对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想了想,她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曲樱移开了视线,“其实后来我也很后悔,不该在犯错后又抛下你一走了之,让你独自去承受那些,后来,我看到你和……算了,现在再说又有什么用呢?” 郑晚凝正屏息凝神等着她说下去,谁知她却就此打住,像是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于是,她笑了笑,“无论当时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曲樱怔了怔,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期待,“阿凝,我还能听你再叫我一声樱樱吗?” 郑晚凝点头,“樱樱。” 听及此,曲樱像是终于释怀,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没等郑晚凝回应,又一把拉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回去,你的房间我已经替你打理过了,你刚回国,我陪你一起收拾带回来的行李吧。” 郑晚凝被她牵着走,隐隐感到有些头疼。三天前她在一片陌生的环境中醒来,随后便被郑谭派来的人带上了回国的飞机,她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她穿越到了一个与自己所在之地完全不同的时空,成为了华夏帝国新任首辅郑谭的女儿,而这位郑小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年龄和容貌,让她一时也分不清是自己夺了这位小姐的舍,还是直接取代了这位小姐的存在,如果是前者,那么真正的郑小姐是遭遇了什么样的意外?而如果是后者,她不由有些焦虑,也不知自己唯一的亲人、她的老爸,如果发现她失踪了,该急成什么样子。 思及此,她趁着曲樱走在前面,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这是唯一跟着她一同来到这个时空的事物,为了节省电源,手机三天来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如今她默默按下开机键,屏幕上,年轻的女孩依偎在一位中年男人身旁,女孩的笑容明媚好看,男人却没有像她一样注视镜头,而是偏头看着她,目光里是说不尽的慈爱与温柔。 她将手机握在手里,轻轻地用拇指抚摸那男人的脸庞,同时也扫过了屏幕中央的那行日期,2014年7月12日,仿佛是她过去的全部证明。 第2章 婚约 与郑谭院落中的草长莺飞不同,那位郑小姐似乎偏爱金秋,一路走来,草木凋敝、落叶纷飞,虽然金红掩映下的古典庭院也别有一番景致,但终归还是萧索了几分。然而,尽管对于这位小姐的审美不敢苟同,但一瞬间,郑晚凝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多年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一般。 “阿凝,”曲樱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你看,是不是和六年前一样?” 郑晚凝停止了自己荒诞的想法,尽管十岁时的一场车祸使她丧失了过去的全部记忆,但她却可以肯定,凭老爸作为一名高校教授的工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买得起这样一所豪宅。或许只是错觉吧,她如是想着,与曲樱一起走入了屋内。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像是同她的这种想法对着干一样,反倒是坐实了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她坐在地毯上,与曲樱一起整理郑小姐从国外带回的行李。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已经由曲樱提前替她收好,如今剩下一沓厚厚的书籍和笔记本,似乎都是非常私密的物品,曲樱不便自行定夺,就等了她回来一同收拾。 郑晚凝一直觉得挺奇怪,这已经是23世纪,可这位郑小姐还保留了数量如此之多的纸质书,而且坚持着手写的习惯,除去课堂上必须的电子笔记,她为这些书籍所做的批注,以及她的私人日记,全部是亲笔写就。 此前为了应付郑谭的约见,她匆匆翻阅了这些笔记本,除了郑小姐的字迹与自己一模一样让她吃惊不小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发现,如今她让曲樱去整理那些书,静下心来重新阅读这些笔记,恍然间,有一些记忆的片段浮光掠影地从她的脑海中划过,让她再度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些笔记都是她自己一笔一划书写而成,透过字里行间,她仿佛可以感应到这些字句产生于什么样的思绪。 一时间,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对于曲樱偶尔的几句闲聊,不是用简单的三言两语就终止了话题,或者就是干脆没有听见一般选择了沉默。 曲樱把最后一本书放入书架,将郑晚凝的这种反应当成了意兴阑珊,于是她叹了口气,“阿凝,你才回来,累了就先歇一歇吧,我明天再来找你,帮你温习一下宫里的礼仪。” 听到这句,郑晚凝才回过神来,对她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了自己的屋子。 她倒不是有意冷落曲樱,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曲樱估计是郑小姐非常亲密的朋友,她们之间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回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能以尽可能的沉默来避免露出什么要命的破绽。 曲樱一走,她便站起身来,如释重负地躺在了床上。 或许是得益于那个除了学术研究之外一无所长的坑爹老爸,她从小到大生活和学习中的各种状况都只能自己想办法应付,长此以往,她遇事都特别想得开,眼下这种情况,她便自动认为那位郑小姐是被她夺舍,因此自己才能通过郑小姐生活过的痕迹而慢慢接受她的记忆,那么,说不定是她们两个发生了互换呢?或许郑小姐的魂魄此时此刻正在她的身上,代替她陪在老爸的身边。 这么一想,心里的焦虑以及对老爸的担忧不由得减轻了许多,只是一想到郑小姐这么一个富家千金,现在可能正在厨房里刷盘子,她一边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又有点同情。 只可惜,这些笔记都是知识性的东西,关于郑小姐过去的生活经历,她几乎还是一无所知,而那本所谓的私人日记,更多的像是一本每日计划安排表,除了展现郑小姐的生活习惯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确实有些困意,然而刚一翻身,便听得“咚”的一声,郑小姐随身携带的手提袋原本放在床边,就这么被她踹了下去。 地板上,一个小巧精致的记事本从中滑落出来,郑晚凝有些意外,这个手提袋她也打开看过,无非是一些化妆品之类,于是她便没有过多关注,捡起来一看,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夹层,当时被她忽略掉了。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这个本子一片空白,但伴随着她翻阅的动作,一张照片飘然而出,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拿起来一看,她不由得怔住。 照片的背景是一方摆满了各式精密仪器的实验台,而站在实验台前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手中闪烁着幽蓝荧光的玻璃管上,神情专注如同在凝视一件艺术品,而他精致好看的眉目、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衣、挽起的袖口和露出的黑色腕表、以及那修长干净的手指,也俨然如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承载着上天最慷慨的恩赐。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她所有感官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渐渐地,郑晚凝听到自己慢慢加快的心跳声,胸口涨得有些疼,像是有什么迫不及待想要破土而出一般,似曾相识的感觉挥之不去,这一刻,她却不敢再想下去,而是做贼心虚似的将照片夹回记事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随后的几天,曲樱每日都会来找她,帮她温习宫廷礼仪,在这一过程中,她再次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对此,她已经十分坦然,权当做郑小姐的记忆正在慢慢与自己无缝对接,也乐得为自己省力。 郑谭这几日不在家中,她从新闻上得知,他已正式接受皇帝的召见,受任首辅一职,并组建了新一届的内阁。华夏帝国似乎奉行一种二元制,皇帝与首辅共同掌握行政权,下有国防、财政、教育等各部,帝国议会则享有立法权,同时决定了首辅的最终选举结果,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帝国法院,承担着司法工作。 她一边补充关于这个国家的知识,一边记下了新闻直播画面中,皇帝叶川明与皇后白落的样子。 有了这些准备工作,三天后,她总算没有御前失仪,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此时此刻,郑晚凝一边安静地喝着茶,一边听着帝后二人与郑谭的寒暄,试图从中捕捉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场宴会比较像私人家宴,尽管场地极尽铺张奢华,让她这个土包子大开眼界,但在场的也只有帝后二人及几个侍者。这样的排场让她感到轻松不少,而帝后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叶川明端方风雅,白落则温柔婉约,两人坐在一起,也是颇为赏心悦目。 也许是她过于安静,不多时,白落将目光转向她,柔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晚凝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只可惜子琛今日不在,若不然,定要他来看一看我们未来的太子妃,已经出落得这般标致。” 郑晚凝一口茶含在嘴里,听她这么一说,差点没喷出来,好在她还有几分定力,赶忙咽下这口茶,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下一秒,她便发现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若不然她只怕会把这价值不菲的杯子甩出去。 只见叶川明点了点头,“等子琛从临潼回来就宣布订婚吧,晚凝十八岁生日过后就举行婚礼,新闻发布会的相关事宜我已安排妥当。” “陛下,您是说……订婚?”郑晚凝终于按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想要搞清自己有没有听错。 叶川明爽朗一笑,“没错,我与你的父亲很早便订下了这桩亲事,只是彼时我们都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在宫中以君臣的身份相见。不过君子一言,如果郑卿没有异议,我们也是时候该兑现当年的约定,两姓联姻、结秦晋之好了。” 郑谭颔首,“陛下有心,我自然没有异议,这也是我的荣幸。” 郑晚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客气着,一派其乐融融,当即只想冲上去一手一个提起他们的衣领,告诉他们,她有异议,她非常有异议! 但她只能深吸一口气,调动自己所有的脑细胞,思考到底该如何应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约。那边三个人六只眼睛都望着她,似乎都在等她发表感想,可她偏偏不能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一时间体会到了什么是进退两难。 开什么玩笑,这都23世纪了,怎么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封建糟粕?更何况,那位皇太子知道这件事吗,他难道就不会存在任何异议么? 突然间,宴会厅的门口传来一阵动静,短暂地将她从三人的视线中解放出来,下一刻,一位上了年纪的贵妇人由女官扶着走了进来。叶川明与白落连忙站起身来,郑晚凝当即了然,能这么不请自来、还让帝后如此恭敬的,想必只有素来深居简出的皇太后。于是,她也赶忙跟郑谭一起站起来。 叶川明刚叫了一声“母亲”,还没容得郑谭和郑晚凝同她打招呼,皇太后便一把握住叶川明前来扶她的双手,神色焦急道,“君墨,我刚接到子璇的通话,她和子琛在临潼出了事故,高架桥爆炸了,他们乘坐的车子也……”她平复了一下气息,神情一凝,“子琛说,这可能……可能是云端组织的手笔。” 白落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在叶川明还算冷静,他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疯狂闪烁的腕表,沉声道,“郑卿,可能需要你同我走一趟了。小落,你留在这里陪母亲,放心,不会有事。” 他和郑谭离开之后,白落便扶了皇太后坐下,刚一落座,她就兀自抹起了眼泪,白落顾不得担心自己的一双儿女,赶忙出言安慰。 这种时候,郑晚凝自觉不便说什么,就起身去为皇太后斟了一杯茶。 她也不知自己这算是幸运还是倒霉,刚才还在不知所措,下一秒,她这名义上的未婚夫就出了车祸,虽然她心底里也希望对方平安无事,但却还是不由得生出一丝侥幸,这样一来,订婚一事必将有所耽搁,而她也可以拖延一些时间,来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了。 “这都是什么事,子璇也实在不让人省心,”皇太后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埋怨,“子琛去临潼视察那边的考古工作,她还硬要跟着,这下可好,如果不是她非要闹着出去玩,就凭平日里的安保工作,又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万一他们两个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 说着,她似乎注意到了郑晚凝的存在,看着她将一杯热茶端给自己,叹息道,“同样的年纪,看看别人,再看看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郑晚凝原本听着她数落皇太子的亲妹妹、那位表字“子璇”的叶曦公主,谁知话题突然被引到自己身上,她只得笑了笑,宽慰道,“您别担心,或许情况并没有您想得那样糟糕,公主殿下第一时间通讯给您,估计也是怕消息传出来后引起您的无端猜测与担心。” 听她此言,皇太后的神色稍有缓和,她拿出通讯设备,试图再次与叶曦公主进行联络,但却没有能够如愿。一时间,郑晚凝怀疑自己今晚可能是扫把星附身,提谁谁倒霉。 一阵轻微的震动打破了沉寂,皇太后神色一动,却发现声响来自白落手中的通讯仪。 白落按下接听,叶川明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小落,你听我说,事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根据现场传回来的录像显示,事发地整截桥体都被炸毁,当时途径该处的三辆巴士和四辆轿车均受到爆炸波及,如今伤亡人数已过五十。”他停了停,“帝国议会正在商讨救援的事宜,接下来必定会有一个新闻发布会等着我,所以现在需要你亲自到临潼去,察看伤员们的病情,并安抚民众情绪。飞机已经备好,你随时可以出发。” “我明白。”白落微微颔首,秀美的眉尖蹙了起来,“……那子琛和子璇呢,可有收到他们的消息?莫非真的是云端组织……”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接着道,“事故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但我和郑卿均怀疑,这起事故是云端组织一手操纵。总之,你到了那边要万事小心。另外,让晚凝和你一起,或许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把她和子琛订婚的消息昭告天下。” 他说罢这句话之后,就终止了这次通话。白落从桌边站起身来,温声安慰了皇太后几句,嘱咐女官扶她去休息,之后,她把视线转向郑晚凝,“晚凝,我们走。” 她径直向门外走去,完全没有留给郑晚凝任何选择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涉及地名均为架空。 第3章 事故 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飘起了蒙蒙的细雨。同样是局部气候调节系统,皇宫里的看起来明显比郑大人家中的高了一个档次,如果说后者只是能够将气候定格在草长莺飞的瞬间,前者却已经可以做到在调节气候的同时,根据空气里温度和湿度的平衡,适时模拟气象的变幻。 郑晚凝在来时沉迷于回忆各式各样的宫廷礼仪,如今才注意到,这方纤巧精致的庭院中竟是开放着一簇又一簇的白色牡丹,雨丝连绵中,这幅水墨国画般的景致平添了几分朦胧,被打湿的素白花瓣层叠绽放,如同美人出水般清丽多姿。 白牡丹是华夏帝国的国花,方才的宴会中,她不止一次地看到类似的徽记,只是那些牡丹的周围无一例外环着些许云纹,让她感到非常别致。 不多时,她便得了个仔细观察这一徽记的机会。由于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回去脱下这一身礼服,白落便直接让女官带她去换了一套叶曦公主的正装,她注意到这件衣服衣领上的绣花和袖扣的纹路,与方才看到的徽记一模一样。 “云影牡丹,本朝的徽记。”白落看她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袖扣,淡声道,“陛下的祖父叶祯亲王即位时,为了与前代暮云王朝的那一脉叶氏相区分,在云纹徽记中融入了国花的因素,成为如今碧落王朝的印记。” 郑晚凝猝不及防被科普了一脸,只能点头承应。这几天她忙着熟悉郑小姐过去的生活环境,其他时间都被曲樱的礼仪教学填满了,她只知道半个多世纪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动乱中,首辅下台、帝国议会解散、甚至连皇室都未能幸免,伴随着民调声望创造出历史新低,当时的皇帝迫于多方压力,让位于其堂弟叶祯亲王,暮云王朝就此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碧落。 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她还没来得及进行深入的了解。 专机直接从宫中起飞,现已驶入平流层。 白落放下手中的茶杯,凝视对面的年轻女孩。她的模样本就十分出挑,又有皇室顶级化妆师的手笔锦上添花,如此更是夺目,子璇的定制正装穿在她身上虽未必完全合身,但经过皇室服装师的调整,也已无甚大碍,这副样子,就算当即将她抛掷在镁光灯下,都不会被人挑出任何差错。 只是,她太年轻了,眼下她似乎已经从那突如其来的婚约带来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却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场看似只是“君子一言”的利益交换中承担了怎样的价值,也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未来。 白落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似曾相识的回忆从她的记忆深处一晃而过,又迅速归于沉寂。她伸手在桌边一触,通过桌面上突然亮起的键盘按键输入了一串口令,下一秒,一面电子屏幕凭空出现,虚悬在她与对面的郑晚凝之间,她开口道,“晚凝。” 郑晚凝回过神来,只听白落道,“你出国的时候还小,后来又久居国外,想必对于国内近些年发生的事情还知之甚少。但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应当提前告诉你。晚凝,你可曾听说过云端组织?” 郑晚凝摇摇头,方才她不止一次听他们先后提起,但她初来乍到,对于这些事情的知识实在是捉襟见肘。 电子屏幕上出现一张地图,白落的手指轻轻滑动,用红线圈出一片区域。 “云沧地区,位于华夏的最北端,我国的保护领之一。”白落说道,“十四世纪以来,这一地区一直是我国的领土,只是后来,资本的力量遍及全球,旧的势力便摧枯拉朽般地没落了。到了十八世纪,彼时的封建王朝再也无力抵抗重重内忧外患,云沧宣布独立,并与乘虚而入的B国相勾结,打算与中央分庭抗礼。” “我国从始至终没有承认过这种分裂举动,即使是二战后那份漏洞百出的《云沧条约》,也只是B国跳梁小丑般的自欺欺人罢了。只是这么多年来,B国却以此为据,认定盟国已经将这一地区的战后管治权划给了它,尽管国力不足以与我华夏抗衡,却时常在暗地里动一些手脚,以显示自己的野心。” 这一段历史郑晚凝倒是大致了解,毕竟郑小姐在学业上的强项与自己不谋而合,尤其以文史为长,她通过郑小姐的那些笔记,对于一些重要历史事件多少有所接触。 “战乱是乘虚而入的最佳时机,”白落道,“那么在和平时期,对于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是什么?” 郑晚凝不确定是不是在问自己,等了两秒,她才接道,“恐怖主义。” 白落点点头,“云端组织,正是一个以云沧地区的独立为目标的恐怖组织。” 郑晚凝庆幸自己没有喝水,不然她肯定会喷出来。一个恐怖组织,居然为自己取了这么一个意识流小清新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白落却仿佛窥探到了她内心的疑惑,“这一组织也是近年来才开始活跃,此前的暮云王朝,如今的碧落王朝,徽记多少都与云相关,何况云沧地区也是如此。这一组织或许正是想要用这样一个名字昭告世人,它终将把碧落踩在脚下,带领云沧走向峰巅。” 郑晚凝点了点头,却不觉加深了自己的想法,看来这个组织不仅名字奇葩,理念也是非常清新脱俗。凭借她仅有的一丝对于华夏帝国国力与国际地位的认识,云沧地区那种弹丸之地,就算再加一个早已是落日余晖的B国,想要搞事岂不是蜉蝣撼大树、过于不自量力? 不过她却突然想起在郑谭屋里听到的那则考古新闻。想必是正是因为临潼地区出土了可以证明当时的政府对于云沧地区存在直接统治的文物,才使得云端组织心生惶恐,以恐怖袭击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议。 “晚凝,你不要小看它,”白落似是再度看透了她的想法,电子屏幕画面一变,地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无比真实的影像,“你也明白,和平时期对于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同时也最容易撼动人心的,就是恐怖主义。尽管客观来看,这么一个小小的组织确实不足为惧,但如果任由它坐大,民意的动摇便不是国家硬实力可以解决的了。暮云王朝的教训才过去不到半个世纪,碧落不能在避免了重蹈覆辙之后、却反而葬身于恐怖主义之手。” 郑晚凝的神色慢慢地多了几分沉重,23世纪的影像技术非常先进,结合虚悬空中的电子投影屏幕,让人一时间像是身临其境。古镇伤人事件,省政府纵火案,火车坠桥事故,还有这一次的高架桥爆炸,一次次恐怖袭击触目惊心,让她震惊不已。 “距离上一次的事件不过三个月,而一个月后又是国庆大典,所以陛下这一次才会让我亲自前往。”白落终止了影像播放,电子屏幕倏地消失了,她的视线投向郑晚凝,“而你,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并且终将会取代我的位置,所以有些事情,你需要尽早习惯。” 郑晚凝并不想接受这样一个“重任”,但飞机却已经缓缓降落,女官和保镖们不由分说地围上来,簇拥着她和白落下了飞机。 出发的时候是在宫里,但降落的地点却不可能再生造一个皇宫出来,一方面,在这样一个时代,即使是皇室也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拥有私人机场,另一方面,为了就近赶往医院,专机最终选择了在公共机场降落。 造成的结果就是,前来接应的专车一路上没少的了狗仔队的围追堵截。不过毕竟是皇室,狗仔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不近不远地跟着,偶尔有一些微型无人机试图上来跟拍,也都被保镖们用激光枪击落了。 距离事故地点最近的省医院门口已经蹲满了记者,大大小小的镜头和话筒升在空中,尽可能地利用着每一寸空间,倒是免去了身高不够或者没能挤到前面来的记者们的心头之患。 保镖们倒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破开人群,为白落和郑晚凝开辟出一条通道,人群密集之处不好开枪,于是那些记者们纷纷驱动自己的话筒和镜头,一窝蜂地从上空涌了过来。 “尊敬的皇后,您这次深夜前来,可是陛下的授意?皇室是否已经觉察到这次爆炸事件的真相?” “请问这是一次意外事故还是有人蓄意而为?是否与三个月前的古镇伤人事件一样,出自云端组织的手笔?” “近些年云端组织的势力甚嚣尘上,中央是否有对其进行直接打击的意愿?” “敢问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伤势如何,是否会影响下个月国庆大典的举行?” 记者们的问话一个个夹枪带棒,但白落却一概置之不理,她的表情优雅而端庄,却又冷得不近人情。 不过记者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局面,很快便转移视线,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在了郑晚凝的身上。 不得不说,郑谭身为进步党这一新兴政党的领袖,可谓是一匹突然杀出的黑马,人们也是在近两三年里才逐渐接触到他的政纲,而对于他的家庭几乎一无所知,何况郑夫人早亡,郑小姐又很早去了国外,一时间,并没有人能够成功识别出这个陌生女孩的身份。 于是记者们的连珠炮接踵而至:“请问这位小姐,您此番跟随皇后一同前来,是出于何种目的及原因?” “小姐,如果我没有看错,您的这身衣服是叶曦公主之前穿过的同款,上面还有云影牡丹的徽记,请问您与皇室是什么关系?” “您的到来是否也是皇帝陛下的授意?” 个别神通广大的却已经在短短几分钟内查出了她的身份:“郑小姐,您身为首辅大人的千金,此次前来,可是为自己的父亲造势?” “这么说来,敢问陛下是否已与首辅大人在云端组织这一问题上达成共识?皇室与帝国议会接下来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郑晚凝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被各种问题搞得晕头转向,但她定了定神,轻轻一抬手,挡掉了一只快要戳到自己脸上的话筒,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记者们见她有张嘴的意愿,不由得屏息凝神,一片喧哗中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却只听郑晚凝道,“诸位如此敬业,我非常感动。” 她的话锋一转,“事发时间距今只有不到一个小时,正是调查的最佳时机。现在有五十多名受害者躺在里面生死未卜,诸位不去勘查现场,不去跟踪救援情况,而是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八卦我的身份……”她顿了顿,“哦,还堵在医院门口,顺便挡了深夜就医之人的道。” 记者们面面相觑,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有一群医护人员抬了担架杵在人群外缘,一边为患者吊着水,一边不知该如何上前,似乎是特意为郑晚凝的指控作证一般。 白落用眼神示意,保镖们立刻为他们辟开一条道。待这群人离去,白落才缓缓道,“子琛和子璇都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身为一个母亲,我比任何人都关心这件事。但在真相未能水落石出之前,还请诸位不要妄下定论,等事故原因调查清楚,我定会在新闻发布会上还民众一个公道。” 说罢,她一挥手,在场的所有镜头和话筒瞬间受到电磁干扰,像是吃了哑药般,偃旗息鼓地罢工了。 医院里倒是一派清净,白落已经马不停蹄地去忙公务了。郑晚凝一闲下来,便申请去下面地花园里走走,白落想了想便应允了,说有事会让女官去找她。 于是她便独自离开了休息室,打算乘电梯下楼。 路上偶遇患者为她送花,说感谢皇室的重视与关注,她虽然自觉并非皇室中人,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便接下了,想着到时候转交给白落。 谁知刚走到电梯口,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把花扔掉。” 郑晚凝一愣,却听那个声音再度道,“把花扔掉,里面有监听器。” 那个声音很年轻,有些低冷,却非常好听。郑晚凝下意识地把花束一抛,下一秒,一道激光凌空打来,花束中爆发出一声轻响,一缕白烟从中冒了出来。 郑晚凝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评价这些无孔不入的记者,身边便擦过一辆轮椅。刚才同她说话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进入了电梯中。 第4章 偶遇 之后郑晚凝仔细一想,这事确实有点蹊跷。虽然在现代社会里,阶级观念早已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但无形的阶层差异却永远都是存在的,具体表现就是尽管她和白落可以一切从简地进入省医院、而不必像封建皇室那样前呼后拥,但省医院却并不可能把她们安排在和普通病人同一层的区域内。 这栋楼是高级病房区,而她们所在的这一层,则更是高级病房中的VIP,所以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专程赶到这里来献花?反倒是那些手眼通天的记者,可以趁着这种忙乱的时刻想办法混进来,而且目标不在白落,而在她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新兴热点人物身上。 她这才感到有些后怕,万一被记者们窃听到什么不该的,她估计要吃不了兜着走。如此一想,不由对方才出声提醒她的人多了几分感激,一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本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可如今她只是刚一露面就遭遇了这种情况,再往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眼睛盯着她呢。 这几天里她一直在顺其自然,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她决定趁此机会认真思考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路。 白落肯放她出去也是有原因的,楼下是一座小花园,只有享受高级病房待遇的病人可以进入,安保措施自是不必提,而此时此刻,更深露重,高级病房里那些金贵的人物显然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下来散心,因此花园里一片寂静,这种情况下,记者们就算再神通广大,此时露脸也只会被抓个现行。 此时此刻,郑晚凝置身花园中,环视四周,但见月色清明、竹柏苍翠,夜风拂过,送来草木特有的清香,枝叶摇晃的沙沙作响中,似乎还夹杂着潺潺水声,尽管没有安置奢侈的局部气候调节系统,依靠着卓越的绿化和引自山中的泉水,却也是清爽宜人。 她取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塞上耳机,按下了音乐播放键。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她总喜欢一个人去学校操场,踏着夕阳或星光,听着音乐在操场上遛弯,几圈过后,所有的烦恼都会随风而逝,明天便又是新的一天。 如今物换星移,耳机里《Let It Go》的旋律流淌而出,但她却无法将一切烦恼都“let it go”,别说是想办法回到自己的时代了,就眼下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约,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花园里有一些石桌和石凳,但穿着这身价格不菲的正装,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坐下,于是只能站着踱步。不过很快她的努力就白费了,花园里的地砖是镂空的,而她穿不惯高跟鞋,此时又正在神游天外,于是一个不留神把鞋跟陷了进去,挣扎着保持了一下平衡,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她缓了口气,刚要试图站起来,便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你还好吧。” 视线中突然出现的轮椅,让她认出这是刚才帮她打掉窃听器的那个人,于是勉强笑了笑,自嘲道, “我倒是还好,不过这身衣服看起来不太好,要命的是,它是借来的,可能非常贵。” 对方见她还在地上坐着,便颇有风度地对她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是漂亮,指节干净修长,指甲也修剪得非常整齐,手腕上扣着一只黑色的表,再往上看,则是线条好看的手臂和卷起一截的衬衣袖口。 郑晚凝道了声谢,视线却忍不住一路向上,然而在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她却一下子怔住了。 当日在郑小姐记事本中发现的那张照片,她一直都留着,尽管那种感觉太不可思议,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拿出来看。画面里的少年就像是一道魔咒,牢牢地控制住了她的心神,几天下来,那精致的眉目早已像是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她闭上眼睛,随时都可以想起他的样子。 而如今,记忆中的容颜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由虚无的影子凝聚成眼前真实的存在,她一动不动地怔在那里,像是失去了反应。直到对方疑惑地一抬眉梢,她才如梦初醒,将自己伸出去一半的手搭了过去,顺势站起身来。 相较于照片中的样子,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成熟与内敛,但依旧那么赏心悦目,在夜色与周围竹柏的映衬下,甚至平添了几分清雅与出尘。郑晚凝低下头,平复了一下自己这种前所未有的心绪,目光所及,对方已经驱动轮椅走远了。 她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顾不得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忍不住三两步跟了上去。 作为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她驾驭高跟鞋的技术本就一般,此时又堤防着镂空的地砖,一来二去造成了不小的声响,那人听到她的动静,停了一下,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郑晚凝摆弄着手机和耳机线,想了想,说道,“苏东坡曾经写过,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如今月色和竹柏都齐了,你我也正巧都是闲人,倒不如一起走走,也算没有辜负这番景色。” 说罢,她有些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反应,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大脑一短路就跟了上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人看笑话。 那人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你是闲人也就罢了,何必连带上我。” 郑晚凝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松,并不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等了几秒钟,见他没有再继续前进,便欣然走过去,推起了他的轮椅,认真道,“现在这么晚了,你一个病人却独自出现在这里,不是闲人还能是什么?” 她本是想借机寻个话题,谁知对方却答非所问道,“那你就讲一讲你的‘let it go’吧。” 郑晚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却听他凉幽幽道,“想让我陪你散步聊天,还不找点话题来讲,你是打算让我先说么?”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耳机该换了,漏音实在太厉害。” 郑晚凝这才意识到手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此时她挂着一只耳机,另一只则垂在胸前,刚好离他非常近,“let it go”的唱词不停循环着,即使这个时空里没有这首歌,他可能都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关掉音乐,轻咳一声,“你要是愿意先说也可以啊。” 其实他说得没错,这种时候,她很希望他可以留下来陪自己说说话。这些天憋得太久,她就算再如何善于苦中作乐,也迫不及待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来倾吐自己的情绪。 “我其实……”谁知刚一张嘴,却像是打开了闸门一般,这些天里一直自欺欺人地压制着、装作视而不见的委屈在一瞬间像是洪水决堤,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她原本的人生也并不能说有多么顺利,十岁时的一场车祸,让她与母亲天人永隔、并且永远失去了十岁以前的记忆,而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老爸是一名高校教授,属于那种除了学术研究之外干什么都缺根筋的存在。好在老爸非常宠她,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自己也非常争气,不仅生活独立,学习成绩也都总是名列前茅,从未让老爸操过心。 从小到大,她在老爸身旁耳濡目染,早早就展现出了在文史方面的天赋,并且对考古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如今高考结束,她刚被国内top2学校的理想专业录取,还打算在不久后的将来紧跟老爸的步伐,留在高校里为国家的学术建设添砖加瓦,谁知这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将她带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她原本已经计划好的人生在这一刻悉数化为泡影。 “我的父亲,”半晌,她终于平复下来,低低道,“他做了一些事,让我原本计划好的一切,我想做的一切,就这么全部没有了。”她无法说出庄周梦蝶这种玄幻故事,只能把原因都推给了郑谭,不过某种程度而言,她如今的烦恼也少不了郑谭的锅。 她觉得有些丢脸,鼓起勇气把人家拦下聊天,却一张嘴就差点哭出来,不过从始至终,他都非常安静,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等她说完,才道,“他做了什么?” 郑晚凝想了想,道,“他擅作主张为我安排了一条路,让我去过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而我认为……我并不能习惯这样的生活。” 这一点,她虽然很想实话实说,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尽管婚约并没有对外公布,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说出去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会永远成为秘密,万一她对于婚约不满的事传出去,不但皇室颜面挂不住,郑谭可能也会有麻烦。但如此一来,就算今天对话的内容被第三个人知道,她也可以给出其他解释。 好在他也十分懂得分寸,并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你计划好的、你想做的又是什么?” 这个倒是不必隐瞒,于是她对答如流,“我喜欢考古学,我想进入大学里学习这门学科,我还有很多想看的书,之前的时间大多都用来复习高……复习各种考试,我想找一个机会把它们全部读一遍。” “那么,”他顿了顿,“这两者矛盾吗?你父亲为你安排的那条路,和你想要做的这些事,它们之间必须择其一吗?” 他的嗓音好听而沉静,像是一阵舒适的凉风般抚平了她焦虑不安的内心,郑晚凝不由一怔,正如他所问,这两者之间,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 她虽然暂时无力改变婚约,但她却可以在这个时空继续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郑谭不也提过,要为她安排帝国学府的入学事宜么?这些天来,她面对未知的时空、未知的环境,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看似乐观却非常消极的态度应对一切,一步步都在被身边的人推着走,而如今,是不是也该真正走出来,去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 这样一来,就算是以后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时空,她也不会落下太多,说不定还能和老爸炫耀一下23世纪的考古知识。思及此,她不禁展露出一个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最轻松、最开心的笑容。 也不知是只要一想到真心喜欢的专业她就能非常愉悦,还是眼前的人身上真的有十分神奇的力量,她突然觉得一切烦恼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了。 深吸一口气,她真诚道,“谢谢你。” “没关系。”对方回应得云淡风轻,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大约过了一分钟,郑晚凝看得出他并没有任何主动挑起话题的意愿,于是自作主张道,“我给你听首歌吧。”说罢,她忽然想到什么,赶忙补充道,“你不喜欢那个耳机,我可以外放,这个时间点,这里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问道,“是‘let it go’吗?” 郑晚凝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他在前面看不到,便说道,“不是,是《Try Everything》。” 她此时的心情一派大好,谁知手机却并不给她面子,副歌部分才唱了一句,就一声不吭地黑屏了。这只跟随她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手机,尽管她一直想尽办法节省,终究还是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 “啊……没电了。”她有些尴尬,下意识道,“你有充电器吗?” 他接过她的手机,前后打量了一番,“这是什么年代的手机,你居然还在用这个。” 郑晚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语塞了一下,最终解释道,“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古董,不只是历史文物。” 说罢,她窘迫不已,也不知道今晚是怎么回事,一路状况百出,也不知给他留了个什么样的印象。 她这边暗自纠结着,却见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郑晚凝赶忙接过台阶,顺势道,“我送你回去。” 他却迟疑了一下,“就到电梯口吧。” 她立刻会意,“好,你先走,我随后上去。” 然而刚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却自动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愣了一下,下一秒便扑了上来,“哥,我找你半天,你居然在这里。” 女孩的胳膊上还缠着一圈纱布,但却走上前来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轮椅,同时不忘对郑晚凝笑了笑,“小姐,谢谢你。” “病房里太闷,出来走走而已。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怎么,看不到我就睡不着吗?” “哥,我也是担心你好吧。你伤得比我重,还一声不吭就自己跑出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郑晚凝目送那人和自己的妹妹一同离去,他的妹妹俯下身来,似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而他侧头与她交谈着,全然不知自己的视线还在他的身上流连。 郑晚凝突然觉得,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侧颜。 作者有话要说: 《let it go》是《Frozen》的主题曲,《try everything》是《Zootopia》的主题曲。 顺便一说,本来以为这个坑只有亲友一个人在看,今天看到多了几个收藏,那就跟有缘点进来并决定留下看看的小天使说几句吧,这篇文的设定和大纲我已经全部打好了,争取日更,有事就隔日更,这文题材冷到西伯利亚,我也没指望什么榜单和vip,填坑全凭我对这个故事的执念,如果能顺带博得大家一笑就更好了。 对于社会背景的设定,我会结合剧情全部交代清楚,感兴趣或者有问题的小伙伴可以随时留言和我交流。 鞠躬退场~ 第5章 会面 夜已深,郑晚凝回到休息室中,尽管有些疲倦,心里却是一片清明。她已经想好,明日就抽时间联系郑谭,和他商讨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学业事宜,至于婚约,她觉得自己需要和那位皇太子本人谈一谈,能够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那是再好不过了,再不济,她也要尽最大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 她本想坐在沙发上等白落回来,最终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意识消散前,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她突然有些疑惑,他是谁,他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郑小姐的记事本中,莫非是郑小姐的心上人? 如果是这样,她是不是更该替郑小姐推掉这门婚事,万一她与郑小姐现在是处于互换的位置,自己又怎么敢擅作主张替她接下这桩“父母之命”的婚姻,让她再也不能和心上人相守。可是,自己该怎么做?如果是郑小姐本人,她又会怎么做? 她胡思乱想着,却在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前,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郑晚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白落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膝上放着一台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什么,身后的女官为她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尽管忙了一宿,她看起来依旧妆容精致、容光焕发。 见郑晚凝醒来,白落停下打字的动作,接过咖啡,对她道,“晚凝,陛下方才传讯给我,皇室已作出决定,即刻向媒体公布你与子琛订婚的消息。” 郑晚凝揉眼睛的动作一滞,不由脱口而出,“这么快?” 白落轻轻叹出一口气,“事故调查结果显示,这一切确实都是云端组织所为,并且该组织已公开声明,称对此事负责。消息一大早就传开了,如今举国哗然、人心惶惶,国庆大典迫近,皇室不希望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刻,人民的情绪却陷入消极恐慌之中,所以我们需要一些好的消息,来转移公众的视线。” 说话间,女官们已经为郑晚凝打理好了服饰与妆容。白落搁下杯子,声音稍许放软,“晚凝,我很抱歉,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你是,我也是。” 郑晚凝并没有认真琢磨她这句话里的含义,她心里想着昨晚的事,暗中思考了一番措辞,最终望向白落,鼓起勇气开口道,“您放心,我都明白。只是……如果婚约势在必行,我可否请您准许我一件事?” 白落有些意外,“什么?” “我想继续完成我的学业。”郑晚凝道,语气中满是认真与郑重,“不是挂名,也不是应付差事,而是真正作为一个学生,拿到名副其实的学位。” 白落微微一怔,却听她接着道,“皇室需要我出席活动或是完成公事,我都不会有任何的推脱,只是其余的时间,我想用来做一些我真正喜欢的事,请您相信我,我可以很好地兼顾。” 白落对上她热切却忐忑的目光,只是略微迟疑了一秒,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个年纪,自然是要以学业为重。子琛是物理学与化学双学士,能源化学工程硕士,如今正在攻读时空物理学的博士学位,子璇也很快将会进入帝国学府修读经济学,我和陛下从未想过让他们用挂名的方式拿到学位。” 郑晚凝脸上一热,低声道,“谢谢您。” 白落微微一笑,将一份已经打印好的稿子递给她,“但现在是皇室需要你出面的时候了,这是一份悼词,你要准确无误地将它背下来。十五分钟,可以吗?” 郑晚凝点点头,别的不敢说,但背书绝对是她的强项。 只是她回顾白落方才所说,不禁有些意外,据她所知,那位皇太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岁,谁知竟已是博士在读。此前她并没有特意去查阅他的相关资料,因为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与他有任何交集,如今她仓促间来到临潼,身边只有一个已经没电的“古董手机”,更是没有机会对自己这名义上的未婚夫进行深入了解。 她只记得当时曲樱在和她闲谈时提起过,皇太子的本名为叶昭,与他的妹妹叶曦公主一起,刚好凑了个“朝夕”的谐音。 早上八点,白落出现在镜头前,公布了郑晚凝即将嫁入皇室的消息。随后,帝都那边,叶川明与郑谭先后证明了这一消息的准确性,并宣布订婚仪式将在十天后举行。公众哗然,这一话题迅速占据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版面,热度飞快攀升,很快就盖过了前一天发生的爆炸事故。 但白落随即再度出面解释,订婚的事原本应等到叶昭回到帝都后再对外公布,然而突发意外,郑晚凝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前来探望,被迫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下,为了防止无端的猜测,皇室便决定提前放出了这一消息。 最后,她特意强调道,皇室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家更多地关注这次事故和事故中遇难的人,而非将注意力放在其他花边新闻上。 紧接着,事故遇难者追悼会在上午十点准时召开。 此时此刻,白落坐在席位上,安静地注视着已成为热议焦点的郑晚凝。她站在台上,悼词一字不差地脱口而出,却也并非是机械的背诵,她的语气停顿和个中感情把握得相当完美,丝毫听不出事先拟了稿子的痕迹。 白落逐渐放下心来,悄悄打开了个人终端的通讯界面。叶川明的讯息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落,我对你非常失望。 人满为患的礼堂中,骤然间掌声雷动,白落不动声色地关掉界面,走上台去,稍作总结了一番之后,与郑晚凝一同在台下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中退场。 郑晚凝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白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做得很好,现在跟我来吧。” 郑晚凝赶忙敛起倦色,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都结束了。”白落将一切收在眼底,笑了笑,道,“接下来,去见你的未婚夫。” 郑晚凝看她神情淡定,想必那一对兄妹的伤势都并无大碍,但是出于礼节,她还是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 “不必担心。”白落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四个字,便径直走入了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郑晚凝的情绪却并没有比在公众面前放松。眼下这种情况,虽然让皇室“收回成命”的概率已经微乎其微,但如果说事情还存在一丝转圜的余地,那么机会只可能存在于这位皇太子身上。她在心里把各种情况都设想了一遍,不觉便到达了目的地。 这间病房位于走廊最深处,与休息室竟是只有一个拐角的距离,此时早有皇室的保镖候在门口,见她和白落前来,便一齐躬身致意。 白落在门禁处输入一串密码,房门倏然开启,郑晚凝正踌躇着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她的“未婚夫”,下意识往里一看,然后就一脚踩空,从门口的台阶上歪了下去。 好在女官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总算使得她没有重蹈昨晚的覆辙,再次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顾不得再次受伤的脚踝,目光怔怔地望向坐在病床上的人,他昨夜那件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衣已被一件睡衣所取代,睡袍罩在外面,衣领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没有系上,露出了形状优美的锁骨。此时此刻,他的神色一片平静,仿佛花园里的偶遇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的心中突然有些混乱,一时难以消化这个事实,她提前设想了千万种情形,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脑海里条理清晰的谈判词和想要争取的条件在一瞬间被打乱,那种莫测难辨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潜滋暗长,宛如一根藤蔓般,包裹吞噬了她的整个心房。 “子琛,这位就是郑大人的千金,郑晚凝。”白落说罢,在一旁的梨花木靠椅上坐下,她并没有向郑晚凝介绍,似乎是默认了她早已通过媒体将皇室成员都熟记于心。 郑晚凝回过神来,微微颔首,打招呼道,“您好,太子殿下。” “郑小姐。”叶昭放下手里的书,对她点头致意。 气氛似乎有些奇怪,郑晚凝在白落的示意下落座,短路的脑袋重新恢复了运转,才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听白落的语气,仿佛是初次向叶昭介绍她一般,而叶昭的回应,也确实像是对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人,礼貌而疏离。她猝不及防得知了这一婚约也就罢了,难道皇室这边,叶川明与白落也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件事吗? 好在空气里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门口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伴随着女孩甜美悦耳的嗓音,“哥,我刚才在外面……” 她的话音却在回过身来的一瞬间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也在顷刻间悄然敛去,她默默地走近几步,低声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郑晚凝记得这个女孩,原来她就是叶曦公主。 “我不能来吗?”白落的语气依旧平静,素来温婉柔和的面容却多了几分冷色,“子璇,你可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叶曦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您看,我们这不是没事吗?当时我们身边是有两个保镖的,而且哥哥的反应和动作非常快,我最后只是划破了……” “只是划破了胳膊是吗?”白落却深吸一口气,“但是子琛腿上那片玻璃只要再深一点,恐怕就会划到动脉。子璇,有些事情子琛瞒着你,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是时候该承担起属于你的责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终日躲在我们的庇护下。” 叶曦倏地红了眼圈,白落却并未因此而心软,刚要说些什么,身上的个人终端却一阵震动。她看了一眼屏幕,最终站起身来,叹息道,“我有点事情,你们先聊。”说罢,她径自走向门外,顺带对保安们下达了对叶曦的禁足令。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郑晚凝虽同情这位叶曦公主,但又不便对人家的家事做任何评论,只得选择了沉默。那一边,叶曦见白落离去,三两步走到叶昭床边坐下,轻轻说了句“哥,对不起”,便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叶昭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对郑晚凝道,“抱歉,郑小姐,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郑晚凝摇了摇头,尔后出言安慰道,“公主殿下不要难过,皇后只是在担心您。您有所不知,医院门口现在蹲满了记者,我昨晚从那里经过,差点被他们的长-枪短炮给活埋了,皇后不让您出门,也是怕您再次被他们的‘武器’所伤。” 叶曦忍不住被她逗笑,自然也知道她是有意在化解尴尬、给自己递台阶,于是不好意思地接过叶昭递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道,“郑小姐,我记得你。虽然之前也没有见过你的照片,但我认出了我的衣服。” 说罢,她站起身来,对郑晚凝腼腆一笑,“你和我哥先聊吧,我出去打个电话,就在那些保镖眼皮子底下,我到不信母亲连这扇门都不让我出。” 叶曦离开后,偌大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郑晚凝忆起昨晚的情形,料想叶昭应该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于是率先道,“殿下,昨晚的事非常感谢您,如今我不但可以做到‘let it go’,而且也敢于‘try everything’了。” 叶昭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神色平静地望向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事已至此,郑小姐,我不妨直接告诉你,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 如此开门见山的话语,让郑晚凝不由得一怔,只见他停了停,漆黑的眼眸中染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第一,接受你父亲擅作主张为你安排的路,第二,凭借你自己的力量,让帝国议会为你修宪,更改皇室成员不得离婚的那条法令。” 第6章 心思 郑晚凝思量了一番,“我觉得第二个选择太难了,我还是……” “我会帮你。”叶昭淡声打断了她的话,“让帝国议会修宪,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不可能。” 郑晚凝看向他,“您不想接受这门婚约,所以决定帮我吗?” “于我而言,碧落皇室的太子妃,与帝国的皇帝、内阁的首辅以及帝国议会里的任何一名议员一样,只是一个职位。”叶昭的神色依旧淡然,“婚姻本就是一纸契约,在夫妻双方相互满足对方所需条件的前提下缔结而成,因此在我这里,只要能够胜任太子妃这一职位,由谁来缔结这份契约并没有什么差别。” 郑晚凝觉得他这观点很是新奇,于是问道,“既然谁都没有差别,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在您看来,我不够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是吗?” “如果昨晚没有见过你,我或许还不会这么认为。”叶昭道,“郑小姐,你非常好,漂亮、聪明、懂分寸,虽然不太擅长应付偷袭的记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时间久了总能学会。客观来讲,你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出色,但是你说过,你的父亲擅作主张为你安排了一条路,让你去过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而你并不能习惯这样的生活,你想要的也不是这个。” “可是昨晚您也对我说过,”郑晚凝对上他的视线,“这二者并不是只能择其一的。” 她的反应让叶昭有些意外,说实话,她在掩饰自己情绪这件事上还并不是很擅长,尽管她的语气非常平静,但那清澈的眼眸中分明流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她的双手交叠放着在大腿上,尽管像是有所克制,但手指还是无意识地去捏了捏自己的裤子。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很抱歉,郑小姐,尽管一时的伪装可以瞒天过海,但违背内心做出的选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你接受了这个职位,从今往后,你的任何差错最后都会由皇室来买单。” 他回绝得直接,郑晚凝也没有为自己辩解,毕竟那些话都是她亲自说过,强行解释只会弄巧成拙,显得欲盖弥彰。 于是她想了想,道,“从今天开始算起,十天后举行订婚仪式,还有三个月才是婚礼,这段时间并不算短,如果三个月后,您依旧认为我不是与您缔结契约的合适人选,那么我会配合您,尽力让帝国议会修宪。不过我认为,如果我的表现真的糟糕至极,陛下一定会在您之前阻止这场婚礼的举行。” 这一次,她眼中的犹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毋庸置疑的沉着与坚定。 叶昭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听他此言,郑晚凝感觉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但他的问题却使她产生了迟疑。将那张照片搬出来明显说不过去,郑小姐必定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但她却不是,如果她稍加揣测一下郑小姐的想法,对他说自己一直暗恋他,显然是睁眼说瞎话,昨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还在他面前隐晦地抱怨了这桩婚约。 一番思想斗争后,她终于豁了出去,“原先我确实害怕过这样的一种生活,婚约来得太突然,而此前我完全没有与您进行过任何接触。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喜欢您的,所以我愿意去做一次尝试。” “虽然太假,不过至少合乎逻辑。”叶昭轻描淡写地对她的说辞下了论断,却也没有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似乎是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会说谎。 郑晚凝在心底叹了口气,别说他不相信,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排除之前看过的那张照片,她和他之间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与一场交谈,她不敢确定那种感觉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婚约势在必行,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打心底里产生抗拒。她也不知道这是郑小姐传递给自己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正想着该如何将对话进行下去,叶昭却转移了话题,“过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郑晚凝有些意外,这个时代的电脑非常先进,按理说,他完全可以像白落当时在飞机上所做的那样,将屏幕投影出来,这样她坐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但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她没有多问,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脚踝,走到他床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叶昭却给出了解释,“郑小姐,从现在开始,我们应当试着习惯这样的距离,毕竟在公众的镜头前,你我不可能以方才那种谈判的姿态出现。” 郑晚凝点点头,骤然拉近的距离,她清晰地闻到了药水略带苦涩的香气,尽管昨夜一同在花园里走了很久,但毕竟一坐一站,与如今这种并肩而坐的姿势还是有差别的。 这间病房的设计十分有利于采光,23世纪的高科技将自然光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明亮而和煦的光线下,那张好看的侧颜近在咫尺,郑晚凝暗自欣赏了几秒,在被发现之前飞快地将目光转向了电脑的屏幕。 叶昭打开一个文件夹,“临潼城郊古墓的事你应当听说了,这是专家组方才发来的最新照片,都是古墓里出土的陪葬品。” 郑晚凝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喜欢考古学。她对着照片仔细辨认了一番,说道,“这两样东西,从年代上看……”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刚才离开的叶曦去而复返,语气轻快道,“哥,你看谁来了。” 和她一同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叶曦一边请她落座,一边对她道,“钟教授,这位是首辅大人的千金,郑晚凝小姐。” 说罢,她又转向郑晚凝,“郑小姐,这位是帝国学府史学科的钟明影教授,也是这次考古工作的主要负责人。” 郑晚凝微笑致意,心中却不由多了几分惊讶。在她的观念里,全国顶尖学府的教授、这次考古工作的领头者,就算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至少也应该年逾不惑,然而眼前的女子可能还不到三十岁,虽然看起来沉静而睿智,但她过于年轻,与郑晚凝曾经在她老爸学校里见过的那些教授全然不同。 “子璇,给钟教授斟茶。”叶昭说道,叶曦应了一声,却被钟明影拦下,“殿下,我自己来吧,当心您的伤。” “小伤而已。”叶曦耸耸肩,无奈道,“工作那么忙,您还亲自跑这么一趟,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若不是昨晚一直联系不到您,我也不会这么着急。”钟明影叹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便装,笑容中多了几分歉意,“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真是失礼。” “这里没有外人,钟教授何必拘礼。”叶昭淡然一笑,“方才我收到专家组发来的邮件,得知鉴定工作已经开始,进度可还顺利?” 钟明影点点头,笑道,“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听到殿下和郑小姐在谈论这件事,二位可有什么看法?” 郑晚凝见她将探寻的目光望向自己,叶昭也是一副等她说下去的样子,于是她酝酿了一番,开口道,“一点愚见,还请钟教授指正。” “第一张照片里的玉具剑,呈现出不规则的长方形,纹饰以螭纹为主,采用透雕的技法雕琢,是汉代的特征,但是第二张照片上却是两块分别雕有海东青和鹿的‘春水秋山玉’——这是辽金时期才有的东西,由此看来,这座墓的时间应当是在辽金之后,而那把汉代的玉具剑可能是二次陪葬品。” 钟明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想不到郑小姐居然是行家。” 郑晚凝摇摇头,“行家不敢当,只是粗略了解一些罢了。” 华夏帝国的历史其实与中国非常相似,一直到两宋交替时期,都是循着一条完全相同的路,只是在此之后,二者分道扬镳,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她心下有些庆幸,这文物的时间只要再往后推一点,恐怕就不在她的知识范围内了。 “郑小姐说得没错,”钟明影接过话头,“这批文物与此前出土的官印属于同一时代,发掘工作还在同时进行,有了这些证据,我国与云沧地区建立起官方联系的时间,至少可以向前再推一个世纪。” 此言一出,就连叶曦都忍不住吸了口气,钟明影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黯然,“不过我的能力有限,如果家父还在,一定可以做出更为细致可靠的分析成果。” “您的心情我明白,”叶昭合上电脑,“但这是近二十年来最重大的一项考古发现,钟林教授在天之灵,一定会为您感到骄傲。” “谢谢您。”钟明影说着,站起身来,“看到您和公主殿下没事我也就安心了,二位好生休息,那边的事情有我在,我一定会给学术界、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叶曦送她离开,临别之际,钟明影对上郑晚凝投来的视线,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她与叶昭两人,难得地,叶昭主动打破了沉寂,“我已经联络了医生,让他带了治扭伤的药来。” 郑晚凝一怔,低声道,“其实……我没事的。” “还是看一下好,”叶昭没有理会她的逞强,“今晚有记者招待会,你可能要站很久。” “记者招待会?” 叶昭点头,“关于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至少要给公众一个说法。在此之前,你有必要想出另外一套合理的解释,方才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用来搪塞我也就罢了,记者们可不会相信。” 郑晚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可不可以知道,您是什么时候得知这桩婚约的?” “今天早上八点,通过母亲那场新闻发布会的实况转播,与全国民众一同知道了这个消息。”叶昭的声音很是淡定,仿佛这件事情与自己无关一般,“昨天晚上,我看到你衣服上的云影牡丹,大致猜出了你是同母亲一起来的,但并没有猜到你的身份,以及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桩看起来像是“父母之命”的婚约,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第7章 交谈 医生很快就赶来了,简单地为她处理了一下扭伤。在此期间,郑晚凝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自觉应该没有什么差错,刚松了一口气,却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等医生走后,她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殿下,我可不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 得到默许后,她思考了一下措辞,道,“我想知道,您选择接受这门从天而降的婚约,是不是另有隐情?” 叶昭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解,她干脆心一横,直截了当道,“我的意思是,您有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心上人之类的,陛下不让你们在一起,然后强制性地安排了这门婚约。您是不得已才选择接受我。” 他沉默了一下,让郑晚凝心里一阵忐忑,就在她以为他这算是默认了的时候,他却说道,“以后少看些偶像剧。”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上他的眼睛,“那就是没有了?” 他的眼眸中一片沉静,如同黑曜石般有着冷色的光,清冽而好看,“没有。” 郑晚凝暗自松了口气,却听他接着道,“其实你不必想这么多,如果我选择与你缔结婚姻关系,那么我就会对这份法律认可的契约负责,尽到我所应当的责任,不只是对皇室,还有对你。” “我也一样。”郑晚凝点了点头,“在外,我会配合你出席一切皇室活动,在公众面前维持一个正面的形象,对内,尊敬长辈、与其他皇室成员和谐相处,还有……还有没有什么了?” “还有,”叶昭接道,“让皇室得到下一任继承人。” “胚胎会在试管中培育,然后在人造子宫中完成移植与生长。”他解释道,“你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提供染色体。” 郑晚凝有些意外,“皇室会同意这么做吗?”在她的印象里,即使是装样,学会在公众面前展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是任何一对皇室夫妻的必备功课,这对于皇室形象的提升也是必不可少,如果让公众知道,他们之间用这样的方式孕育小孩,肯定会引发不少猜测。 “试管婴儿并不稀奇,父亲可能会反对人造子宫的使用。”叶昭如实回答道,“但我认为,在这段关系中我们是平等的,你不应当由于生理差异而被迫承担一些额外的负担。所以我会与父亲进行交涉,郑小姐,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郑晚凝不由得沉默。这对她而言应当是件好事,他并没有将她当做一个替身或者皇室强加给他的一个包袱,甚至合情合理地关照她的利益,仿佛真的如他所言,这只是一个职位,她理应得到从事这份职业应有的保障。 但她却没有被他这种契约精神所打动,她觉得婚姻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有着如此可怕的理性。 但她只是点了点头,稍稍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过既然您暂时选择接受我,那么,我叫郑晚凝,您不必再称呼我为郑小姐。” 这一次叶昭倒是没有反对,“你也不必再用敬称与我交谈。” 郑晚凝微微一笑,从善如流,“按理说,我应该存一个你的联系方式,但我的手机现在没有电,你这里有充电器吗?” 叶昭接过她的手机,眉头皱了皱,“我不知道你是从那里拿到这种古董手机的,现在市面上早就没有这种型号的充电器了。我会让人尽快送一只新的过来,在此之前,不如先来谈一谈你想要什么样的订婚礼物。” 见她踌躇,他出言提醒道,“一般来说都会选择首饰。” 郑晚凝摇了摇头,她对于奢侈品并没有什么概念,略微思索了一下,她说道,“要不这样吧,你送我一套《十三经注疏》好了。” 这次轮到叶昭怔住了,见状,她赶忙补充道,“我要的不是电子书,而是纸质本。你如果觉得这太寒酸、上不了台面,可以送我一套善本,至于装帧,蝴蝶装、包背装、旋风装都可以,当然普通的线装我也接受。” “不是这个问题……”叶昭沉默了一下,颇有几分迟疑道,“关键是我需要在订婚仪式上亲自把礼物交给你,一套善本《十三经注疏》,你是打算让我推一辆手推车来吗?” 郑晚凝:“……” “那就换一个吧,”她突然灵机一动,“《东京梦华录》如何,只有一本,你也不需要推辆车来。” 这本书的作者是两宋之交人士,在国破南下之际,联想到神话中黄帝梦游华胥之国的典故,感慨自己身世、回忆当初汴京的盛世局面,写下了这本带有回忆性质的书。如今她来到这个时空,远离故土,情境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分明一觉华胥梦,回首东风泪满衣,只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醒来的机会。 “可以。”叶昭应允下来。 郑晚凝反问道,“那你呢,礼尚往来,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却见他轻描淡写道,“你随意吧,选一样你觉得顺眼的东西好了。” 不多时,有侍从送了一部全新的手机来。在这个时代,比起手机,很多人都倾向于使用一种多功能的个人终端,将通讯、办公、获取信息等结合起来,并隐藏在手表甚至眼镜这种日常用品中。 但对于郑晚凝来说,还是更习惯使用手机,叶昭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没有让人送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时间已至正午,她自觉该谈的也谈得差不多了,于是便起身告别,打算好好研究研究这个新手机,联络一下郑谭,再顺便想想该准备一个什么样的订婚礼物。 出门之后,她才想起来把旧手机落下了,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再也没法开机,自己可能也再看不到里面存着的照片了。于是她叹了口气,打算还是不要再回去打扰叶昭为好。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叶昭就接到了叶川明的通话。 如果郑晚凝还在,她一定会怀疑那个声音是不是来自于当日那个端方风雅的叶川明,此时此刻,他的语气不复往日的沉稳与温和,反而是一片冰冷,似乎还带着压抑的怒气,“荒谬!” 叶昭却仿佛早就习以为常,“父亲,请您告诉我,自我有记忆以来,皇室里发生的事情,哪一件不荒谬?” 叶川明并没有理会他话中的嘲讽,而是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方才自己说了些什么,议会修宪、试管婴儿、甚至还打算用……” “很奇怪么?”叶昭不着痕迹地切断他的话,“按理说,您才是最熟悉这些的那个人,不是吗?” 末了,他又道,“我只知道,今天早上,医院护工以给花瓶换水为由,在里面放置了您的窃听器,您从始至终就打算要窃听这场谈话,所以那些话,我在说给郑小姐的时候,也是在说给您听。” 叶川明沉默了片刻,语气慢慢缓和下来,“有些时候,其实我很后悔,礼节、风度、理性,我承认,以前是我对你关注太少,才让这些东西深入你的骨髓,让你成为了如今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因此,我觉得,有些事情是时候应该让你知道了。” 叶昭没有回应,现如今,在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欲盖弥彰,然而随着叶川明接下来的一番话,他平静无波的神色却出现了一丝裂痕。 叶川明说罢之后就结束了通话,叶昭关闭了个人终端的通讯功能,眼眸中染上一抹沉色,目光缓缓停在了郑晚凝落在椅子上的那部旧手机上。 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郑晚凝并不知道自己当了一回人家的议论中心,她很快掌握了新手机的使用方法,并联络到了郑谭。 对于她想要学习考古学,郑谭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尽管他原本为她选择的理想专业是法学或政治学,但他还是准许了郑晚凝的要求。不多时,他回过电话来,问她下午是否有空。 郑晚凝想了想,记者招待会在晚上七点,此前应该也没有什么事,便如实告知了他。 郑谭说,已经为她联系到了相关专业的教授,刚巧人就在城郊的考古现场,不妨趁此机会前去一见。 下午三点,她请示过白落之后,坐上了郑谭派来的车。一路上,她一边组织语言,一边猜想那位教授的样子,从严肃的中年大叔到和蔼的老太太,她在心底做出无数种假设,却万万没有想到,等候在那里的居然是钟明影。 考古现场旁边,临时搭起的帐篷中,钟明影将椅子上的一叠资料拿开,示意郑晚凝落座,温声问道,“郑小姐,你很紧张吗?” 郑晚凝愣了一下,才觉察到自己一直攥着衣角,她尴尬地笑了笑,刚想解释,却听钟明影道,“说实在的,我有点紧张。” “还是先容许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她缓缓展开一个柔美的笑容,“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句得来。” 这是郑晚凝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年轻的女学者,此前虽然在医院中见过,但彼时她专注于那两件文物,也不方便认真打量人家的样子,如今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才发觉钟明影其实是很美的一个女子。她的美不像白落那样高贵端庄,也不像叶曦那样倾城夺目,但却有着一种独有的气质,宛如穿越时光长河而来的古代仕女,婉约而典雅。 此时此刻,钟明影望着她,“虽然我从二十岁开始在帝国学府任教,至今已经六年,但还从没有单独带过学生。这次史学科将你安排给我,确实让我有些意外。”她笑了笑,“他们给我发来了你在国外的paper,但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你的想法,郑小姐,你为什么会选择考古学?凭借你的出身与家世,你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郑晚凝想了想,“有位教育家曾经说过,‘如果过去的事情全部过去,一切完了,那么,对待过去只有一个合理的态度。让死亡埋葬它们的死者吧,但是,关于过去的知识是了解现在的钥匙。在事物形成的过程中去研究它,可以使很多太复杂而不能直接理解的东西被人们所理解’。” 钟明影点点头,“A国教育家,约翰·杜威。” 郑晚凝微微一笑,“钟教授,这也是我的答案。我们的国家有着无与伦比的历史与文明,它们不该在日新月异的科技洪流中被遗忘。” 钟明影莞尔,眼眸里有着好看的光,她拿出一支钢笔,将它递给了郑晚凝,“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现在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姑且将它作为一份见面礼吧。同时,我也想向你讨要一样东西,那就是你的初心,我希望你可以记住今日说过的话,无论将来身处什么境遇都不要将初心遗忘。” 之后便是一些专业性问题的交谈,好在郑晚凝底子不错,尽管她自称对宋以后的相关知识了解不多,但钟明影已是非常满意,甚至还带她到考古现场看了一番,为她详细讲解了这座古墓的布局。 傍晚的时候,郑晚凝乘车返回,路上,她仔细端详那支钢笔,才发现上面刻了一行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心里一动,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钟明影的公开资料,在看到对她的父亲、著名考古学家钟林教授的介绍时,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晚上七点,记者招待会准时召开。现场人头攒动,无数镜头和话筒对准叶昭与郑晚凝,记者们跃跃欲试,试图从他们的言语中捕捉到第二天乃至未来一周的头条。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说的那段话来自美国教育家约翰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钢笔上的文字出自北宋张载,也被称为“横渠四句”。 第8章 礼物 郑晚凝露出了十分官方的笑容,大方地接受着镁光灯的洗礼,循着记者们接二连三的提问,与叶昭一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正如叶昭所说,她需要一套更可靠的说辞来应付那些记者,因此她特意提前一小时去找他,将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编好的故事讲给他听,试图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和建议。 得益于当日宴会上郑谭和叶川明说过的话,她原本设想的剧情是这样:众所周知,二十多年前,身居皇太子之位的是叶川明的哥哥叶钧,而彼时的叶川明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亲王,他在国外游学时与同窗郑谭一见如故,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叶钧被流放,叶川明成为继承人并最终即位,但他与郑谭的联系一直未曾中断,而她与叶昭的相识也得益于父辈之间的关系,一来二去,他们之间就产生了感情,因此这可以说是一个青梅竹马修成正果的故事。 删去了“父母之命”的部分,又加了点想象的内容,她觉得这个理由很说得通,叶川明与郑谭确实有过同窗之谊,而叶昭在十八岁之后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众视线中,此前除了重大节日庆典,他几乎没有公开参加过任何皇室活动,至于郑小姐就更是行事低调,因此这番说辞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听完她所说的,叶昭考虑了一番,说道,“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实际上我离你最近的一次,可能是两年前我到B国去参加一个关于新能源开发的国际学术交流会,当时进行科研成果展示的地方,就是你所在的学校隔壁那所大学。” 郑晚凝却突然怔住了。除了最初在郑家的那几天,她零零星星感应到一些似曾相识的、她一直以为是郑小姐传递给自己的记忆,这几天里一切如常,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这种感觉,然而此时此刻,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就像是细微的电流从脑海中穿过,斑驳的树影、午后的阳光、窗明几净的图书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许多凌乱的画面渐次浮现,却都只是一闪而过。 她吸口气,试图聚起精神来捕捉这些片段,但一瞬间,一切归于沉寂,那些画面有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中浮光掠影般地划过,又不着痕迹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不还是这样吧,”她垂下眼帘,下意识地将那些记忆片段串连起来,“对那些记者们说,我们相识于两年前,那所大学的图书馆中。那时我久居国外,而你也尚且没有频繁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你的身份。” “那段时间我经常去那所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后来又与你接触了几次,我就对你产生了好感,甚至还想办法蹭进实验室里,看你进行科研成果报告。”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但你很快就回国了,此后,我……” 叶昭轻咳一声打断了她自言自语般的叙述,“这个故事听起来比青梅竹马靠谱一些,并且有迹可循,如果记者们去调查,既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证明不是无中生有,但也找不出更多的信息,遑论破绽。” “不过,故事需要改一改,”他补充道,“应当是彼时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却相互产生了好感,并且此后一直保持着联系。” 郑晚凝如梦初醒,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他说得更在理,于是便点了点头,又和他商讨了一些细节问题,最终达成了共识。 不过她后来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她离开时,叶昭在背后叫住她,“小晚。” 郑晚凝脚步一顿,这是他第一次用“郑小姐”之外的称呼对她说话,她觉得有些可惜,自己背对着他,没有能够看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只听他道,“你可还记得,你那部旧手机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想了一下,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一年前的时候,我收到一个包裹,不知是谁寄来的,里面就是这部手机。当时想着可能是父亲送我的礼物吧,毕竟他知道我喜欢这种古董,原本还有配套的充电器,可惜回国的时候被我不小心搞丢了。” 末了,她大方道,“你如果对它感兴趣就送你了,没了充电器,我应该再也用不到它了。” 她想起郑谭屋里的那只收音机,说来郑谭这个人也很有意思,明明秉持最先进的政纲,家里却有不少可以说是复古的陈设,因此她觉得这种解释也合乎情理,更何况,她也没有把话说绝,毕竟是“一年前的包裹”,就算不是郑谭,也早已无迹可寻了。 好在叶昭也没有多问,只是当她离去后,他将那手机拿在手里反复端详了一番,想起叶川明中午说过的话,再结合郑晚凝方才的解释,心中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 要证明这个猜测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关于郑晚凝编造的那个故事,他忽然想到一些东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七点半的时候,这个事先打过草稿的故事、连带着一堆同样事先核对过的细节,完整地通过记者们的镜头与话筒,呈现在了公众面前。 郑晚凝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郑小姐的真实记忆,如此也可以解释记事本里那张照片的来源。只可惜,这应该是个默默无闻的暗恋故事,叶昭显然不知道郑小姐这号人物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悄悄念了两年。 “感谢殿下,感谢郑小姐,这真是个浪漫的故事。”一位记者的声音使她回过神来,只可惜,这位记者并没有对这个浪漫的故事嘴下留情,而是若有所指地提问道,“不过郑小姐刚回国,二位就如此迅速地宣布订婚,联想到近日里郑小姐的父亲当选为首辅一职,公众免不了会认为,这是陛下在有意拉拢首辅大人,不知二位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郑晚凝略一思索,刚要回答,却听叶昭率先道,“正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我们才会选择在此时订婚。” “很显然,如今我和小晚的身份摆在这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目的性的联姻,我们可能会被指责为违背自由精神、甚至违背现代民主,但是反过来讲,如果我们仅仅是为了躲避公众捕风捉影的猜测,轻易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放弃彼此之间的感情,难道就不是对自由与民主的践踏吗?” “郑大人的当选,确实是我们将婚礼提上议程的一个重要原因。如今内阁的各项政策还未展开,我们的婚姻尚且引发了各种揣测,那么等过一年半载,当内阁与皇室在某一事件上产生分歧、或是刚巧达成共识的时候,我们再选择订婚,届时又将会引发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更何况,如果郑大人是可以用一桩婚约就能拉拢的人,他必定不会在选举中胜出。这位先生,您是在质疑选民们的选择吗?” 面对记者的诘问,他的回答也是毫不留情,但却条理清晰地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并将问题推回给记者,让对方一时无言。 短暂的寂静中,叶昭轻轻地将手覆上郑晚凝的手背,“我与小晚深爱着彼此,我们并不会因为身份的特殊、因为公众无中生有的非议,而放弃我们自愿结合的正当权利。” 掌声响起,如浪潮般将两人吞没。 郑晚凝没有接话,他的回答已经十分完美,不需要再有多余的解释或补充,只是一瞬间,她的感官似乎消失了,她看不到疯狂闪烁的镁光灯,听不到如雷的掌声,只能听到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直到手背上传来温热,她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转头望向他。 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含着一抹笑意,无声地与她对视。明知道这只是形式主义、是公事的一部分,她却还是不由得在他这样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几天后,郑晚凝坐在返回帝都的飞机上,电脑网页上,关于那场记者招待会的新闻仍旧铺天盖地,郑小姐为数不多的个人资料被记者们扒了个底朝天,除此之外,他们的那个故事明显编造得非常成功,加上叶昭的那番话,还有如今广为流传的一张照片,他们两个还没结婚,却大有超过同样有着浪漫故事的叶川明和白落、成为最受欢迎的皇室情侣的势头。 照片上,叶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含笑望着她,目光如有实质,而她微微低着头,尽管看起来有些羞怯,但嘴角却有着好看的弧度。 飞机开始降落的时候,郑晚凝关上网页,在心里叹出一口气,如果民众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们该幻灭成什么样子。 她在收电脑的时候,胳膊不小心把身旁的手提包碰了一下,包整个倒了下去,一本笔记本从里面飞出来,在地上摔摊开,正巧滑到了坐在她对面的叶昭身旁。 她慌忙扑上去捡,然而叶昭却在她之前俯身拾起了它。 “那个……”郑晚凝干笑几声,“这个是我这几天总结的一些专业笔记,不是闲得无聊吗,所以找点事做。你……那个……把它还给我吧。” 原本打算直接还她,但她的这种反应,却让叶昭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摊开的那一页上,“看不出来,小晚,你一个考古学专业的,居然还对时空物理学有所涉猎。” 郑晚凝:“……” 她叹出一口气,扶住了自己的额头,闷声道,“我原本想着,订婚仪式上再给你的。” 她也是在和叶曦闲聊的时候,听她无意间提到,说叶昭最近需要一份国外的资料,但那本书年代过于久远,目前唯一知道的一本存放在帝国学府的一位老教授家中,老教授得了版权,近些日子刚将本子翻译整理送去出版社。 虽然那位教授也发给叶昭一份电子文档,但是叶曦却调侃道,“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哥才像学考古的,都什么年代了,他还习惯于用笔写字而不是电脑,而且他也不爱看电子文档,只要条件允许,他是一定不会去开电脑的。正巧眼下要处理的事很多,我哥也没有去看那份文档,我想他是准备等出版社把样书送来了吧。” 郑晚凝却记住了这件事,那次聊天结束后,她托叶曦帮了个忙,让她悄悄地把那份文档从叶昭的电脑里拷了出来。她打算把那本书抄写一遍,作为送给叶昭的订婚礼物。 虽然他对订婚礼物的态度很随意,但郑晚凝却不这么想,所以她想要送他一样东西,既不能太猎奇、让皇室失了颜面,又不能太普通、让他看一眼就束之高阁,私心里,她想让他记住这件礼物。 后来,她用了不到十天时间抄完了那份近一百页的文档,作为一个应试教育下的文科生,大量的书写工作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更何况这份礼物对她来说意义重大,所以尽管抄的那些东西一个字都看不懂,但她依旧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工作。 她原本想在订婚仪式上,以最好的姿态,亲自将这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交给他,但如今,笔记本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方式,仓促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郑晚凝觉得有些失落,心事与秘密被毫无防备地戳破,而她此前的人生中并没有相似的经验,因此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 “小晚。”叶昭的声音却突然打破了沉寂,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慎重,似乎是在组织语言,顿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不要哭。” 郑晚凝没想到他筹措了半天,最后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把撑在额头上的手放了下来,无奈道,“我没哭。” 笔记本突然出现在视线中,她有些不解,一时没有去接,直到叶昭的声音响起,“还不拿去。” “既然都被你看到了,你就拿着吧。”郑晚凝叹息一声,“本来想当个惊喜来着,没想到成了惊吓。” 叶昭却保持将笔记本递过来的姿势,“既然是订婚礼物,还是订婚仪式的时候再给我吧。” 郑晚凝接过笔记本,俯身去捡地上的手提包,却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并不是惊吓。小晚,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声音很清晰,但当她将一切整理完毕,再刻意去回想的时候,却又逐渐模糊起来,仿佛真的是一场幻觉。 机舱外星汉灿烂,她望向舷窗外,注视茫茫夜空中一成不变的深邃景色,兀自陷入了沉默。 飞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在走下扶梯的时候,叶曦从郑晚凝身边经过,低声留下一句话,“除我之外,这应该是我哥第一次安慰别人,原来他也不是不会啊……” 郑晚凝被她说得一个踉跄,赶忙扶住了舷梯。她看着叶曦飘然离去的背影和夜风中翻飞的裙角,敢情这位公主殿下刚才一直都是在装睡。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也没几个人看吧,但还是说一下,以后都零点左右更新好了,最迟零点过后五分钟内如果还没有,那就是作者君白天事太多,写不完了_(:з」∠)_ 其他时间段如果有更新显示都是在改错别字 第9章 订婚 7月26日,订婚仪式如期到来。 各种流程皇室早有准备,因此一切都进行顺利,只是当叶昭和郑晚凝互相交换订婚礼物的时候,宾客们纷纷大跌眼镜。 他们的这种反应全在郑晚凝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两样订婚礼物都如此奇葩,不过她也明白,相比之下,还是她的那个笔记本更奇葩些。对于叶昭送她的《东京梦华录》,人们顶多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实际上若是论价值,这本距今将近一千年的古籍并不比首饰便宜,反观她给他的笔记本,看起来就寒酸得多。 郑晚凝对着众人解释了一番这份礼物诞生的始末,之后,她望向叶昭,“我知道,我无法提供一件于你而言最好、最珍贵的礼物,而这本书,或许你在看过之后就会将它束之高阁,不过没有关系,我真正想要送给你的礼物,并不是这个。” 她对上他的视线,“我希望通过这份礼物而让你明白,在今后的日子里,也许我无法为你提供世上最好的,但我会尽自己所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提供我所能做到的最好。就像它一样。” 她将笔记本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中。 叶昭接过,尔后执起了她的手,在现场众人仿佛还未回过神来的惊讶目光中说道,“小晚过于自谦,在我看来,她已经将世上最好、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我,那就是她的心意。”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寂,下一秒,掌声雷动。郑晚凝长长地松出一口气,在欢呼声与镁光灯交织而出的喧嚣中,她看到叶昭的表情,那是一种官方化的完美,足以让旁人挑不出一丝破绽,只是在觉察到她的目光时,他回望过来,对她淡然一笑。 郑晚凝收回视线,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她当然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她,而只是在做给公众看,但这些天里她认真思考了一番,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 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朱砂痣或白月光,而且也说过会对这段婚姻负责,这一点让她不必担心自己会步了戴安娜王妃的后尘,此外,他对她的态度也挑不出任何差错,礼貌、风度、甚至关心,这些一样都没有少,尽管按照他的话说,这只是一份职业,她在他的眼中或许也不过是个共事的partner,但郑晚凝却觉得,就算是真正的老板或同事,估计都未必能做到如此。 从小到大,她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因此也无法对自己的这种心态做出准确的评价,她只知道,仅是每天看着他、或者为他做一些事,就让她觉得很开心,她愿意将自己变得更好,哪怕只是为了胜任这份“工作”。 她并不能就此断定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奢求其他,但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囿于当下,这素来不是她的性格,她习惯于相信自己当下的判断,不论将来如何,都是自己一步步的选择,纵使最终结果不尽如意,她也不会觉得遗憾。 仪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阶段,根据叶川明与郑谭的决定,婚礼的日期定在了10月16日,郑晚凝十八岁生日后的第二天。 这之后还有一个酒宴,郑晚凝暂时离场,将繁复华丽的礼服换成了一件轻便的水蓝色晚装,方才重新回来,与叶昭一同应酬宾客。 得益于那些兢兢业业的记者,她早已通过各种八卦新闻,将郑小姐的家庭关系背了个滚瓜烂熟,好在尽管郑谭和郑夫人为人低调,但他们的家族却并非寂寂无名,在信息网络如此发达的时代,想要未见其人先知其貌并不是什么难事。 刚送走一波皇室成员,她就迎来了三个眼熟的身影。为首的是位中年男人,尽管他已是知天命的年龄,却依旧身姿挺拔、器宇轩昂,陪在他身边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弟,一眼看去也都是姿容出众、仪态大方。 “舅舅。”郑晚凝笑道,又转向那对双胞胎姐弟,“表哥,表姐,你们也来了。” 与此同时,她身旁的叶昭同那中年男人打招呼道,“苏上将,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郑夫人苏语陌的长兄苏宇清,以及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女苏槿岚和苏梓离。苏家是将门世家,几代人都在军队中担任要职,苏宇清作为下一任家主,已参与过多次重大军事活动,并被授予上将军衔,其女苏梓离在国防部任职,其子苏槿岚尽管也才二十八岁,却已经是少校身份。 一番寒暄过后,苏宇清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郑晚凝道,“阿凝,你也不必太伤心,你外祖父他就是脾气倔了点,他和你外祖母虽然嘴上说着不肯来,但我和你表哥表姐要来,他们却也没有阻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语陌的死是一场意外,并不能归咎于你的父亲,他们都明白,只是过不去那个坎。” 郑晚凝点点头,“舅舅放心,我都明白。您和表哥表姐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苏宇清话中信息量很大,此前郑谭从未与她提起过这些,她只知道郑夫人八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由此看来,这件事似乎和郑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导致了苏家两位老人极大的不满。 苏宇清的胳膊动了动,想抬手摸一摸她的头顶,但旋即意识到什么,叹息着收回了动作。曾经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这么高了,并且在不久后的将来会成为华夏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不知道语陌在天之灵,是否会为她感到高兴。 苏槿岚却没他想得这么多,笑着就要去拍郑晚凝的肩膀,“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没想到一眨眼就要来参加你的婚礼了,阿凝,表哥我如今还是万年单身,你却动作这么快,让表哥情何以堪?” 他姐姐苏梓离却不动声色地拍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苏槿岚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随着父亲一同举起手中的高脚杯,“殿下,阿凝,祝百年好合。” 苏梓离笑道,“如果我没记错,阿凝还有两个半月才满十八岁,未成年不应该喝酒,要换一杯果汁吗?” “我来吧。”叶昭说着,顺手取走了郑晚凝的酒杯,接下了苏家三人的敬酒。 待三人离去,郑晚凝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少喝些,我自己可以的。” 怕他反对,她又补充道,“其实我酒量可好了,天生的,随我父亲。” 说罢,她不由分说,接过了一对贵族夫妇的敬酒。 她动作很快,叶昭倒也没有阻止她,只是,他看了看不远处已经被轻易放倒、由侍者扶到一边去休息的郑谭,忍不住对郑晚凝夸下的海口产生了怀疑。 酒过三巡,郑晚凝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更不知道自己主动替叶昭挡了多少,起初他还在一旁微微蹙眉,试图阻止她,但也不知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她寸土不让地护着手里的酒杯,让他无法轻易拿去。 那些酒确实有点难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好像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与最后一位重要宾客寒暄过后,她保持着毫无破绽的微笑,将空杯放在侍者呈上来的托盘中。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静了下来,她隐约听到叶昭的声音,问她是否还好,她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凭着记忆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郑晚凝觉得自己酒量还不错,一圈下来也并没有感到神智不清或烂醉如泥,她的思维异常清晰,就是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每走一步都怕自己会摔倒下去。 好在一路平安走到了卫生间,她站在洗手台前,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歇了一会后,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才逐渐减轻了一些。防水化妆品的质量很好,被水浸润后依旧光鲜如初,她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拿起洗手池边的包包走了出去。 她专注着脚下的路,并没有看到在她刚出来的一瞬间,叶昭从她身边走过,路过洗手间,走向了长廊尽头的拐角。 洗手间距离宴会厅尚且有一段距离,因此已是比较偏僻,赴宴的宾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往前走,因此拐角处十分安静,既便于交谈,也能清楚听到周围的响动。 皇太后早已在那里等候,看到叶昭走来,她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子琛,我原以为你会抗拒这门婚事,不过经过今晚,我可以放心了。看得出来,你心里并没有那么排斥郑小姐,不是吗?” 叶昭却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您认为,抗拒就会有用么?就算不是郑小姐,父亲也会为我安排其他人,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小晚确实很出色,对于皇室而言,她会是一位合适的人选。” 皇太后叹了口气,“我很后悔当年没能阻止你,让你从小就得知了那些事,若不然……你看子璇,她现在就很好。” 叶昭不置可否,“子璇还小,那样的孩子,皇室里有一个就够了。”语毕,他迟疑了一下,神色不明道,“我只希望,小晚不要像子璇一样,无论如何,子璇都是皇室血脉,而她不一样,我担心父亲会……” “所以,子琛,你要保护她。”皇太后将手臂搭上他前来搀扶自己的双手,“我觉得你刚才就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让人换了那些酒,只怕她早就不省人事了吧。” 叶昭摇了摇头,“换成任何一位女士,我都会那样做。” “但是其他女士可不会替你挡酒。”皇太后拍拍他的手背,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的母亲同意了郑小姐入学深造的要求,君墨大发雷霆,认为她擅作主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叶昭神色一凝,皱了皱眉头,“所以,父亲为了他的计划,宁肯容忍未来的太子妃连学士学位都没有吗?” 皇太后叹道,“获取学位有很多种方式。”顿了顿,她接着道,“按照惯例,在婚礼正式举办前,郑小姐需要进行皇室的训练,我想,君墨可能会趁此机会,以封闭训练为由,阻止郑小姐在一个月后到帝国学府进行正常学习。她喜欢你,就算是为了你,她也一定会妥协。” 看到叶昭的神色微微一变,她笑了笑,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与君墨谈过,郑小姐的相关训练由我亲自接手,他总不能说,我的能力还不如那些女官。” 叶昭微笑,“那是自然,您当年可是……” “行了行了。”皇太后摆摆手,“这段时间里,我会带她到城郊的那座宅子住,她想去学校,也随时都可以。不过,我也只能保护她这一时,君墨筹备了这么多年,他不会轻易放弃。” 叶昭陷入了沉默,却听皇太后道,“回去吧,宴会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点了点头,陪皇太后一同返回宴会厅。 现场依旧觥筹交错、人声鼎沸,在一片衣香鬓影中,他看到穿着一袭水蓝色晚礼服的郑晚凝,她被一群贵族小姐们围着,不知说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事,让那些小姐们笑得花枝乱颤,而她神色自若,时而认真聆听,被问到时也总会想一想再回答,她想事情的时候很专注,微微垂着眼帘,纤长的眼睫挡住了眼眸中的一切情绪。 他的个人终端却突然震了震,点开讯息系统,屏幕上赫然跳出一句话:殿下,那只手机的鉴定结果出来了,与您所想的一样。 第10章 往事 郑晚凝在与那些夫人小姐们的交谈中收获了不少八卦,聊天的间隙她一抬头,无意间看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极为美艳的女子,她身边没有一个同伴,没有人向她敬酒,也没有人前去和她聊天,她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与周围的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身边的一位小姐们注意到她的视线,往那边看了一眼,意料之中道,“那位是叶暄亲王的夫人,也是可怜,当初叶暄亲王为了娶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可娶回来没多久,他就原形毕露,终日在外面寻花问柳,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宫里。” “这也怨不得别人,”另一位夫人掩着嘴笑道,“她那种性子,哪个男人受得了?她美则美矣,可惜只能看看,娶回家简直是自讨苦吃。你看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知道她平日里是什么脾性了。” 郑晚凝倒是知道叶暄亲王,据说他的祖辈与先皇是堂兄弟的关系,而他父母早亡,因此从小就被皇太后接到宫里来住。 只是这位亲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多半时间都在外面放浪形骸,她至今也没有在宫里见过这个人。 不过她认为这种事情自己不便评论,于是就选择了沉默,其他人显然也觉得谈论那对夫妇甚是无趣,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郑晚凝被叶川明派人叫去,对她说经过皇室的慎重考虑,决定由皇太后亲自对她进行入宫前的训练,为了不被打扰,从明日起,她将随皇太后一同搬入城郊的一处皇室宅邸中,直到婚礼举行。 郑晚凝有些意外,皇太后多年来深居简出,先皇去世后,她就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就连皇室活动都甚少参加,而如今,她居然会选择亲自出面,承担一份本该属于皇室官员们的工作。 但她意外归意外,最后还是遵照礼节向叶川明与皇太后道谢。 之后的两个半月,成为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平静的一段时光。没有无孔不入的狗仔,没有接连不断的皇室活动或记者招待会,也没有推杯换盏的交际场,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待在那座宅邸中,跟皇太后学习入宫所必需的知识与技能。 皇太后喜静,身边只带了一位从入宫起就陪在她身边的女官,除此之外,侍从的数量也是寥寥,而这座宅邸是她嫁入皇室前的一处居所,尽管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再回来过,但却一直都有人在打理。 郑晚凝很喜欢这座宅子,其建筑设计呈现出典型的唐代风格,院落里栽满了八重樱,这种明显有着东瀛特色的植物,灼灼开放于庭院中,在日光下渐次染上云霞般的色彩。 依照安排,每天上午她会到书房里,听皇太后讲述皇室的历史沿革,那些尘封的往事由她娓娓道来,在她的轻声慢语中依次变成鲜活的故事。 下午则是一些技艺培训,从仪态举止到审美情趣无所不包,甚至连琴棋书画都略有涉及,她最初还有些生疏,但渐渐地却越来越得心应手。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就像当时曲樱帮她温习宫廷礼仪之时、她借助了郑小姐曾经的记忆一般,那些原本陌生的事物一点点渗入她的脑海中,逐渐与她融为一体。 郑小姐作为一位千金闺秀,本就对这些有所涉及,加上皇太后栽培有道,郑晚凝进步飞快,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其他时间里,她可以在自己的屋中做任何想做的事,帝国学府那边,钟明影考虑到她的情况,让她不必亲自到学校来,而是通过同步视频的方式进行讲授与交流。课余看书也很方便,帝国学府图书馆的数据库里各种文献典籍应有尽有,尽管她还不是很习惯电子书,但条件有限,她也并没有强求。 不知不觉,两个半月的时间行进尾声,10月14日的晚上,钟明影到外省去开会,并没有给郑晚凝安排什么学习任务,于是她便坐在床边,找出叶昭的联络方式,将下午录好的一首钢琴曲发了过去。 其实在最初的几天里,她并没有与他有所联系,那天酒醒之后,她的心里颇有几分矛盾,她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超出“职业”的范围,又是否会因此而招致他的反感,但直到一星期后,她终于按捺不住,将新学会的一首简单的琵琶曲发给了他。 她想与他分享自己的进步,想让他看到自己在一天天变得更好。 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三天后,当她以为他不会回复了的时候,却突然收到他传来的音频,他竟是用筝和着她的琵琶,将那首曲子重新录了一遍,原本不甚连贯的地方被他的音律巧妙地盖过,一首简单的练习曲,如此却多了几分意蕴。那天晚上,她单曲循环着这段音频,逐渐进入了梦乡。 这件事情给了她勇气,在此后时间里,只要晚上有空,她就会传讯息给他,有时候是一段音乐,有时候是她的画作,有时候心血来潮,她还会唱一首自己新学会的外文歌。 而他那边似乎也很忙,回复的时间总会迟一阵子,但却一次都没有落下,他会和她的曲子,会用不同的技法画出一样的内容,也会纠正她的一些外文发音。 自此开始,查看他的回复成为郑晚凝最期待的事,然而从十月起,她却没有再收到他的讯息。或许是太忙了吧,她如是想着,倒是不以为意,即使没有回复,只要他能看到就好。 这一晚,她抱着同样的想法发出了最后一条讯息。后天就是婚礼,明天晚上她会回到郑家进行相应准备,等着次日乘车入宫。 然而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枕边的手机一阵响动,收到了来自叶昭的回复。 他似乎还在忙,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她的曲子进行亲自加工,他只发来一句话:小晚,生日快乐。 郑晚凝一愣,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十二点零一分,她突然清醒了不少。郑小姐的生日与自己是同一天,她一早就知道,但这些天里从早忙到晚,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没想到那天的订婚仪式上叶川明与郑谭随口一提,他却还记得。 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将那句话反复看了许久。 窗外夜色清朗,八重樱在风中摇曳,落英纷纷而下,如细雪般铺满庭院。 第二天清晨,破天荒地,当郑晚凝如往常般在书房里提前等候的时候,女官却过来传话,让她到皇太后日常起居的那间屋子里去。 引她落座之后,女官请她稍等片刻,就兀自离开了。 桌上的茶釜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郑晚凝听了一阵,回忆着之前学过的煎茶法,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一些盐,投放了进去。 她突然注意到边上立着一只相框,画面中,八重樱的花瓣漫天飞舞,一个穿着制服短裙的女孩站在樱花树下,齐耳短发柔美而干练,她身旁的男孩玉树临风,正伸手为她拂去落在肩头的一片花瓣。两人相视而笑,目光中的柔情蜜意牢牢地将彼此缠绕。 茶水二沸的时候,皇太后缓缓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在桌边坐下,熟练地用竹夹在茶釜中搅动,尔后将末茶配好,投入了沸水中。 她的视线轻轻地落在那张照片上,“这是君奕,旁边那位是他的妻子,藤原千雪。” 郑晚凝恍然大悟,难怪她看那男孩有些眼熟,甚至与叶川明有几分相像,原来竟是他的哥哥,那位在二十多年前被流放的叶钧亲王。 “君奕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知书达理、谦和稳重,他自出生起就被立为储君,二十多年来,他的表现都完美到无可挑剔,他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 皇太后似是陷入了回忆中,目光里满是温柔,“二十五岁那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漂亮、聪明、落落大方,和君奕站在一起,说不出的般配。如果君奕不是未来的皇帝,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故事。” “只可惜,皇室无法容忍他迎娶一个异国女子,无法接受未来的继承人有着异族血脉。先皇用尽一切方法,试图迫使他结束这段感情,可是素来循规蹈矩的君奕,这一次却铁了心要和藤原千雪长相厮守,最后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从他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在这场长达五年的斗争中,君奕的立场分毫没有改变过,藤原千雪亦是。最终先皇选择妥协,准许了二人的婚事,同时撤销君奕的皇太子头衔,将他们夫妻流放到南洋的一座孤岛上,余生都要在军队的监视下度过。” 郑晚凝心中震撼,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听到叶钧亲王的故事,那该是怎样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可以让两个人做出那样的选择,宁肯一无所有,哪怕连最基本的自由都失去,只是为了换得一个成全。 皇太后收回目光,完成了煎茶的最后一道工序。 “君奕流放后的第五年,君墨受封为皇储,并迎娶白家幼女白落小姐为妻,婚礼当天,先皇过世,之后的故事人尽皆知,我也不必多谈了。” “这便是我们的最后一堂课了,历史就此终结,但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晚凝,接下来的故事该由你和子琛、子璇来书写。” 她取出一个丝绸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樱花状的胸针,轻轻地拉过郑晚凝的手,将胸针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晚凝,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个就作为我送你的礼物,收下吧。” 郑晚凝这才意识到,方才皇太后久不出现,或许就是在找这样东西。 粉色的胸针安静地躺在她的手中,有着莹润如玉的光芒,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学习,她完全能够看出,这枚胸针做工考究,必定是出自行家之手。 她摇了摇头,“谢谢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应该是您很重要的东西,请原谅我不能收。” 皇太后阻止了她想要还回来的举动,“拒接长辈的礼物可是不礼貌的行为。你若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不如答应我一件事,以此作为交换。” 见她坚决,郑晚凝便点了点头。 只听她叹息一声,“晚凝,皇宫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稍不留神,你身上所有的热情、希望甚至生命力就会被一点一点打磨掉。我很欣慰君奕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却还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庆幸他最终离开了这里,若不然,他被困在这宫里,未必好得过如今的境遇。” “而你,有些时候,我觉得你和他很像,我只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不论过了多久,你都能像今天一样,而不会被周围的环境所改变。” 郑晚凝对上她殷切的目光,郑重其事道,“我答应您。” 皇太后像是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温柔而慈爱的笑容,“明天过后,你也随子琛和子璇,称我为奶奶吧。” 傍晚时分,郑晚凝被接回家中,那里早已有一群皇室官员候着,负责为她讲解婚礼的详细流程、并筹备郑家这边与婚礼相关的一切事宜。明日一到,她便会被接入皇宫,正式受封为太子妃。 第11章 婚礼 夜深时分,郑晚凝在睡梦中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她向来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多时,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坐在了她的床边。 “阿凝。”她听到郑谭的声音,顿时有些意外,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大洋彼岸与A国总统进行友好会谈,她本以为他至少要第二天上午才能赶回来。 郑谭轻轻地将一样东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郑晚凝低头一看,那是条普通的银色细链,栓了一枚纯黑色的吊坠,吊坠被一圈造型简洁的纹饰包围着,她没能辨出是什么材质。 “阿凝,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郑谭的声音比平日里温柔了许多, “微型装置虽然简陋了点,但也能用。不过你要切记,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动它。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在关键时刻保全你的性命,明白吗?” 郑晚凝一时无法读出他话中的深层含义,只得点了点头。 黑暗中,郑谭似乎笑了笑,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起身离开了。 10月16日,婚礼如期举行。天没亮的时候,郑晚凝就被曲樱弄起来,前一天留在这里的皇室官员们一拥而上,一边为她化妆更衣,一边再次提醒着她婚礼的各种注意事项。 婚礼遵循古制,黄昏初临的时候,皇室的车队方才到来。 郑晚凝坐在厅堂中,看着叶昭自门外走来,他的眼底仿佛有着清浅的星光,熟悉的容颜与身姿风华依旧,分明只是不到三个月的分别,却让她感觉像是有一个世纪般久远。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讲,但此时却不能,镜头将焦距对准她,通过卫星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实况转播到无数屏幕上,她所能做只是按照婚礼流程的那样,任由郑谭将自己的手放在叶昭的掌心,在他的牵引下走向门外的车队。 郑晚凝走在叶昭的身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她的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传统的礼服是不穿高跟鞋的,她悄悄估计着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觉得甚是满意。 一辆古色古香的马车逐渐出现在视线中,叶昭率先登车,然后侍从们在车前铺设了一方矮凳,郑晚凝踩上去后,被他握着手轻轻一带,便坐在了他的身旁。 暮色四合,无数夜明珠徐徐升起,悬挂于每辆马车的四周,经特殊技术处理后,它们的光芒被折射放大,足以照亮前行的道路。华夏帝国的玄色赤龙旗和碧落王朝的云影牡丹旗在风中猎猎飞扬。车队阵势庞大、整齐划一,蜿蜒数百米,两侧也均有步兵护卫。 如此宏大的阵仗,郑晚凝看着有些不习惯,于是她便将视线放在了叶昭身上。他端坐在她的身旁,身形挺拔犹如翠竹,修长干净的手指自宽大的玄色衣袖中伸出,挽住了马匹的缰绳,纷繁复杂的礼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堆砌,反而衬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 待一切准备就绪,叶昭下达了启程的命令。车队缓缓前进,郑晚凝对站在府邸门口的郑谭挥了挥手,然后回过身去,轻轻挽住了叶昭的手臂。 他的身形微微一顿,却也没有阻止。 马车驶过,夹道两旁都是前来观阵的民众,他们之中有许多是从别的地方赶来的,有些人看起来风尘仆仆,还背着硕大的背包,应当是刚抵达此地便匆匆赶过来了。 在君主制的国家里,皇室在民众心目中的地位本就不容小觑,何况半个多世纪前,碧落皇室曾在国家陷入困境时挺身而出,一手接过暮云王朝的烂摊子,革故鼎新,使得华夏帝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完成以新能源为主导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国家,因而也成为近现代以来民调支持率最高的一个王朝。 由此也可以理解,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聚集此地,只为亲眼目睹这场皇室盛宴。 郑晚凝微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回应着这些热情的人们。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与此同时,无数烟火自护城河畔冉冉升起,这些均是由清洁燃料制成,燃烧过后无色无味,不会留下丝毫的污染。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夜明珠的光华愈发夺目,郑晚凝坐在马车上,眺望不远处飞阁流丹的宫殿,那里火树银花、灯火几重,仿佛永远都明如白昼。 马车缓缓停在了皇宫的第一道宫墙前,叶昭在她之前走下车,然而在轮到她的时候,侍从们忙中出乱,一时间竟然弄丢了作为铺垫的矮凳。 郑晚凝原本试图自己下去,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礼服,又看了看地面的高度,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几分钟过去,矮凳还是没有被找到,围观人群似乎看出什么端倪,纷纷传来几声打趣的口哨。 郑晚凝正在心里比划如何下车才能不踩到裙子或是把自己绊倒,忽然间,她的身子一轻,鼻端有清冽的冷香拂过,那是与她平日里惯用的熏香所不同的气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安全站在了地上。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她的思维当机了三秒,才意识到方才那一瞬,竟是叶昭将她打横抱起,就那样直接把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一时间,有人吹口哨,有人拿出手机与记者们一同拍个不停,她微微垂下头去,方才那一瞬太短,就像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梦境一般,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她并没有时间去仔细体味,按照婚礼流程,接下来才是更大的考验。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叶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你……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说完,她突然有些鄙视自己,分明都是照章办事,可这样说出来反倒像是她想对他怎么样似的。 他的声音却沉静而又清晰,“闭上眼睛。” 郑晚凝乖乖地将眼睛闭上,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不由得在衣袖中握着,晚风微凉的夜里,手心里却生出一丝薄汗来。 耳边的喧闹声似乎渐渐隐去了,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和呼吸,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就在她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个吻很轻,带着微微的凉意,但是却让她的脸颊开始发烫,一直到走入宫门,将人群的喧嚣隔绝在外,这种感觉才渐渐的散去。 换了轻便的马车,一路向宫内驶去,叶昭注意到郑晚凝的表情,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自然,“你也明白,刚才是例行公事,所以就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郑晚凝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但却在心底里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她偏要放在心上,最好永远都不会忘记。 此后便是一系列的仪式,郑晚凝正式受封为太子妃,与叶昭一同向帝后二人及皇太后奉茶,之后还要前往太庙祭拜,皇宫并不对外开放,但通过皇室特约记者的镜头,这些画面也一并被转播出来。 最终礼官宣布礼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整。 新房所在的宫室同样呈现出典型的东方色彩,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精致的亭台楼阁与画山绣水的园林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呈现出和谐却又不单一的景致。屋内陈设也是别出心裁,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与尖端科技完美结合,将传统与现代的交融诠释得淋漓尽致。 室内的灯光经过设置,营造出一片温暖而氤氲的氛围。 坐定之后,郑晚凝本想先说些什么,却听叶昭道,“小晚,既然我们已正式缔结具有法律效力的婚姻关系,那么之前没有详谈的一些事情,也是时候讲清楚了。” 郑晚凝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此前虽然也提到一些看似只是夫妻间的责任,对婚姻的忠诚,甚至还有采用绝对公平的方式孕育小孩,但这些其实都直接与皇室利益挂钩,而真正属于他们之间的、完全不会涉及第三个人的那部分责任,却一直都没有机会说明。 “在我的观念里,尊重、扶持与关怀,这些应当是组建一个家庭所必要的因素,过去两个月,我根据自己理论上的认知,试着在我们之间建立一种正确的家庭关系,”叶昭的话音略微停顿了几秒,似是在挑选着合适的措辞,“我认为,这同样可以被视为一份有着具体要求的职业,只是很抱歉,我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工作,如果有哪一处没有达到你所希望的水准,你可以随时提出。” 郑晚凝点点头,他的说法完全在意料之中,他一早就表明过自己的观点,即使是结为夫妻,他与她也不过是在一段法律认可的关系内,各司其职地承担一个职业身份、完成这份工作所要求的任务,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 那次安慰,那些乐曲、画作,还有那句生日祝福,他做出这些举动,仅仅是因为在他严丝合缝的理论逻辑中,这就是标准答案。 郑晚凝叹息一声,“没关系,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你做得也很好。” 下一刻,她却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但我的理解与你不同,我之所以能够坦然接受这桩婚姻,是因为我喜欢你。” “因此,我会非常乐意为你做一些事,包括按照你的要求做好皇太子妃这份职业,同时,于我自己而言,我有了更充足的动力将自己变得更好。”她笑了笑,“我知道对你来说,‘喜欢’这个词是荒谬而不可理喻的,但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实现求同存异,你可以按照你的理解来经营这段关系,我们之间并不矛盾。” 末了,她放轻了声音,“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如果你明白了我的这种想法、有了真正喜欢的人,那么请你不要瞒着我。这也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灯火下,她的眼眸清澈见底,目光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尽管妆容精致,她的眼角眉梢间却依旧有着几分未能褪净的天真——尽管她平日里并不是这样,在那些记者面前、在宾客们面前,她的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不给人任何挑剔的余地。 一瞬间,叶昭的心底难得地生出一丝不确定,此前他认为她会是太子妃这份职位的合适人选,而她在第二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他也只当做无稽之谈,在他的认知中,建立在“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之上的皇室夫妻,身边没有一例,而可以归结在这个范围内的,也基本都已经成了传说。 如果她是认真的,那么在这样的大环境中,结局或许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因其自身的格格不入而逐渐被同化、被消磨殆尽。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这个问题,告诉她皇室里的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仍然在望着他,目光殷殷地等着他的回答。 他对上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眸,“好,我答应你。” 喝罢合卺酒,郑晚凝终于如释重负,近二十个小时的连轴转,让她恨不得马上去和周公下棋,不过她还是坚持着走到属于自己的那间浴室里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昭坐在沙发上,桌上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而他似乎也是刚从浴室里出来,漆黑的发丝还未干透,偶尔有水珠滴下来,顺着锁骨滑入衣领深处。 见她出来,他道,“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你先去睡,明天还需早起,不要熬得太晚。” 郑晚凝自觉地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装作没有看到他手边那本此时已贴满标注和便签的订婚礼物,独自走入了里屋。 卧室里的陈设也是极尽考究,她环视一周,被墙边并排摆放着两架书柜所吸引。这里并不是书房,所以书柜也不是很大,看样子应该是供她和叶昭摆放一些平日里用的书,此时此刻,他那一架已经满了,而她的几乎还是空的,只在最下面一层放了一排看似古籍的东西。 好奇心起,她走过去打开柜门,随手抽出一本来,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她又拿出另外一本,直到把所有的书衣都浏览了一边,才发现这竟是一套完整的线装《十三经注疏》。 思绪有些飘忽不定,渐渐地退回到在临潼的那一日。 那天叶昭问她要什么样的订婚礼物,她随口说了《十三经注疏》,虽然由于实际可操作性的问题,这个提议被他否决了,但她没有想到,他还是买来了这样一套书。 尽管已经知道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买了这些书,但她并没有纠结与此,而是拿了一本《周易正义》坐在床头,在满篇的“乾坤震巽艮兑坎离”中进入了梦乡,度过了她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烛夜”。 风起 第12章 闹剧 尽管前一天很累,但自小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郑晚凝在六点准时醒来。她看了看旁边,叶昭已经不在了。 她记不得昨晚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彼时她困得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滚到床中间,就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现在一看,她觉得自己昨晚完全是多虑了,这张床榻的尺寸完全可以容纳三四个人,而她此时盘踞床边一席之地,再翻个身恐怕就能滚下去。 按照惯例,七点半的时候,她要同叶昭一起,与皇室成员们共进早茶。她看了眼时间,依照皇太后曾经教给她的正确做法,按下了床头的通讯仪。 不多时,曲樱带着一众侍从出现在门外,如今曲樱是她的专属女官,负责她一切日常事务。 梳洗打扮过后,郑晚凝回到前厅,叶昭在沙发上坐着等她,今日他没有穿正装或是衬衣,而是一身非常随意的休闲装,应当是皇室服装师的刻意安排,看起来与她的裙子非常搭调。 她走上前去,微笑道,“早安。” “早安。”叶昭的语调平静如旧,说罢,任由她挽起了自己的手臂,一同向门外走去。 庭院中一派春末夏初的景致,层峦叠翠的山石间有泉水潺潺而下,挟裹着晶莹的水珠汇入溪流,青石铺就的道路蜿蜒向前,夹道花团锦簇,一路延伸至溪边,长桥卧波,道路消失在了尽头的竹林中。 “你喜欢这样的季节吗?”郑晚凝问道。 却听叶昭回答道,“根据这间院子的结构与布局,园艺师们选择了这些植物,而春夏之交的温度与湿度,最有利于它们的生长。” 郑晚凝:“……” 她默默地在心里划去“了解他的各种喜好”那一项,换成了“重点培养他的生活情趣”。 七点半,叶川明携着白落、叶曦陪着皇太后,相继出现在了茶室中。 几句场面话后,白落从随身携带的锦盒中拿出一只黑玉手镯,将它戴在了郑晚凝的手上,“这是本朝的第一位皇后留下的,当年我嫁给陛下的时候,是太后将这只手镯交给我,而如今,它是你的了。” 郑晚凝道谢后,叶川明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她也一一对答。 叶川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而紧接着,他脸色一沉,若有所指道,“同样是十八岁,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做到善解人意、知书达理,而有的人还在终日不务正业、只知道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叶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把手里的杯子一搁,起身就要离席,但却被皇太后用眼神制止了。 皇太后轻轻放下茶杯,语重心长道,“君墨,孩子们已经长大了,我们也该给他们留一些自己的空间了,毕竟我们不能管他们一辈子。” “母亲说的是,”叶川明并没有反驳她,只是看向叶曦,“不过子女长大了,也应当学会为父母分忧,而不是每天沉浸在那些……” 他的话音却突然被一阵铃声打断,皇太后接起通讯,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让她脸色一变,挂断后,她叹口气,“子珩昨晚回来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叶曦如释重负,只是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却听皇太后接着道,“但是就在刚才,他和绮湘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她这话一说,白落的神色也是一变,叶曦一口气卡在那里,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那个如释重负的动作。 早茶是吃不下去了,皇太后当即就要赶去看一看情况,白落决定陪她一同前往,并对一众晚辈道,“你们也一起来吧,毕竟是同龄人,或许还能安慰他几句。” “你们先去,我稍后就来。”叶昭说着,起身走出了门外。 叶曦则颇为不情愿,她一边挽了郑晚凝往外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她道,“但凡叶暄一回宫,这宫里就别想有太平日子。不过我还是很乐意他回来,这样父亲就不会每天逮着我一个人教训了。” 郑晚凝与那位叶暄亲王并不熟,只是好奇道,“你做了什么事,让陛下发这么大脾气?” 尽管叶川明今早也只是黑着脸数落了叶曦几句,但在郑晚凝的认知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也没什么,我只是报名参加了帝国学府一年一度的艺术展,”叶曦耸耸肩,“父亲不喜欢我去搞艺术,铁了心让我投身经济学领域,看那架势,只差封我为财政大臣了。” 她叹息一声,“阿凝,我真羡慕你,可以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郑晚凝从小被老爸放养,当初文理分科都没被/干涉过,因此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不过叶曦很快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我等我回到学校,他就管不到我了。阿凝,你到时候也可以来看,那个艺术展还会请一些各领域的行家,来展示他们的最新作品。” 郑晚凝应下来,又和她聊了几句其他,不多时就走到了叶暄亲王的住处。 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屋门半掩着,侍从们站在外面,见他们一行人走来,赶忙行礼并让开一条路。 “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白落道,“里面闹成这个样子,都没有一个人去拦着吗?” 侍从们把头低得更深,皇太后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臂,“小落,算了,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若是拦得下,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说罢,她肃起颜色,“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他想做什么。” 侍从们没有一人敢动,皇太后看了叶曦一眼,“子璇,你去。” 叶曦没好气地别过头去,无声地表示抗议。 郑晚凝见状,便对皇太后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她走上前去,伸手拉开了那雕花木门。然而还未看清室内的情况,一道凛冽的风迎面而来,下一刻,她的身子忽然被人一把揽过,向侧面闪开。 身旁略过一片巨大的阴影,伴随着一声枪响,飞出来的东西被从天而降的网兜牢牢套住,那竟是一只瓷质花瓶。 那花瓶只看瓶口就有一只碗那么大,郑晚凝被吓得不轻,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叶昭揽在怀里,他们身后赫然出现一排皇室卫兵,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射网枪,将那花瓶兜在其中。 原来他刚才是去召集警卫了,郑晚凝心想,不由感叹自己命大,若是他再晚来一秒钟,只怕自己就要被这花瓶给谋杀了。 叶昭将她放开,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叫骂,“说了谁也不许进来,一个个都找死吗?小心我要你们好看!” 叶曦脸色发白地走过来,“阿凝,你没事吧……” 见郑晚凝摇了摇头,她顿时舒了一口气,对叶昭道,“哥,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进这间院子必须得有卫兵护驾才行。” “这种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小晚不知道,你也不长教训么?”叶昭微微蹙眉,见叶曦不安地低下头,他叹口气,对郑晚凝道,“以后除非必要场合,见到他都绕道走。” 郑晚凝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叶暄亲王。其实她对这位亲王的印象分已经降到了负数,这已经不能仅用“纨绔子弟”来形容了,分明就是个暴力狂。 皇太后被气到说不出话来,虽然她被皇室卫兵们护着,并没有受伤,但她的脸色明显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她在白落的搀扶下向屋内走去,“方才你说什么?你要谁好看?” 郑晚凝与叶曦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走进去,这才看清楚屋内的状况。 满地都是瓷器的琉璃的碎片,而叶暄亲王站在一地狼藉中,看清楚来人之后,他的脸上一阵惊恐,下一刻,他指向坐在软塌上的一个女子,忙不迭地解释道,“您听我解释,都怪她,她简直是要气死我!” “你住嘴。”皇太后喝止了他,“这种时候还在推卸责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我……”叶暄气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最终他恨恨一握拳,对那女子道,“有种你自己对太后说!” 郑晚凝这才看清楚了那个女子,当日在宴会上惊鸿一瞥,她便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此刻,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美艳的面容血色全无,但神情却满是淡漠与倨傲,任凭叶暄在那里暴跳如雷,她也只是不屑地抬了抬下巴,斜睨着他道,“不管什么事情,总是有个前因后果,不如就按照时间顺序来,从昨天开始说起,你看如何?” “慕绮湘,你……”叶暄顿时火冒三丈,盛怒之下一掌向她挥去。 但他最终没能如愿,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叶昭捉住,顿时动弹不得。叶暄不由得怒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是来看本王笑话的吗?我告诉你们……” “叶暄,你不要太过分!”叶曦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在他肩膀上一推,叶昭同时松手,他顿时重心不稳后退一步,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叶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可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奶奶同意你住在帝都、住进宫里,不是让你在这撒野的,你若是觉得这地方屈就了你,就趁早回到你自己的地盘去,没有人会拦你!” 叶暄嗤笑一声,“走就走,大小姐,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死气沉沉的鬼地方?”说着,他站起来正了正衣领,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路过郑晚凝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她一番,“啧啧,这就是我们的太子妃殿下?果然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不像某些人,凑近了都能闻到一股子风尘味。”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外面的侍从没一个敢拦着,只能放任他走远。 “子珩,你给我站住!”皇太后在他身后喊道,但他充耳不闻,很快就走出了庭院。皇太后气结,“你看看,像什么样子?” 叶曦赶忙扶住她,“奶奶,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他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叶昭也安慰她道,“您放心,我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他,不会任由他在外面胡闹。” 皇太后坐下来,望向一直不出声的慕绮湘,“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绮湘抬手将一缕长发拨到耳后,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了几道青紫的伤痕。 白落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叹息道,“子珩他简直太不像话了。” “您不必责备他,”慕绮湘终于开口,声音里却满是漫不经心,“他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怪我。” 皇太后见状,示意候在外面的王室医官进来,低声询问了几句后,脸色变了变,竟然也陷入了沉默。    侍从们已经在收拾这一地的狼藉,郑晚凝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地面,忽然看到在一堆瓷器与琉璃的碎片中,似乎有一只发簪样的东西。她立即示意那侍从停下,蹲下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只檀香木雕刻的发簪,并蒂莲的样式,散发着幽幽香气。她走上前去,将它拿给慕绮湘,“夫人,这是你的东西么?” 慕绮湘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有些红,但却看不到一丝泪痕,她用颤抖的手接过那只发簪,点了点头,哑声道,“是我的,谢谢你,太子妃殿下。” “我没事了,”她忽然笑了笑,用那只发簪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挽好,“谢谢你们来看我,不过我现在有些累了,想进去休息,失陪了。” 她站起身来,缓缓对皇太后行了一礼,“我向您道一声抱歉,对不起,我没能保住王室的第一个孩子。”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向内室走去。 皇太后对那医官吩咐了几句,然后望向身旁的白落,轻声道,“小落,你先去君墨那里知会他一声吧。” 白落点点头,疑问道,“母亲,子珩和绮湘究竟出了什么事?好好的孩子,怎么会……” “还不是两个人不懂事,大清早在那里乱来……这种事情我也不好说他们,可是,你说……你说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知道轻重呢?”皇太后摇了摇头。 郑晚凝在一旁听得尴尬不已,叶昭看了她一眼,觉察到她的不自在,于是对皇太后和白落道,“奶奶,母亲,我先带小晚回去了,今晚还有一场宴会,有些东西还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得到允许之后,他便转身离开,郑晚凝立即识趣地跟上,身后传来叶曦的声音,“奶奶,我也先走了。”说罢,她便三两步跟上,郑晚凝听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个早晨过得惊心动魄,郑晚凝回到屋里,拿出电脑来看了看钟明影为她制定的近期学习计划,然后调出了行程安排表。 今晚的宴会过后,她将与叶昭进行为期十天的出访活动,目的地在南洋,美其名曰出访,其实是皇室为他们安排的所谓“蜜月旅行”。 第13章 舞会 宴会在城郊外的一处行宫举行,它不像皇宫那样具有浓郁的古典传统气息,反而更有现代化的风格,舞会等娱乐活动通常都会在这里举办。 晚上六点开始,宾客们陆陆续续赶到了,郑晚凝与叶昭一同站在舞会大厅的入口处迎接宾客,刚送走一对贵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她稍稍放松了一下端着的姿势,就听得叶昭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你今晚的熏香很别致,是自己调的吗?” “是奶奶教我的。”郑晚凝如实答道,“我这两个月来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 “看来奶奶挺喜欢你。”叶昭有些意外,“她年轻的时候在这些方面造诣颇高,不过自我有记忆以来,她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 “或许是我比较合她的眼缘吧。”郑晚凝笑了笑,不由想到了皇太后当日说的那番话。 交谈间,却见一双人影远远走来,郑晚凝刚准备拿出标准的太子妃式微笑迎接这对宾客,定目一看,却发现那个笑得痞里痞气的男宾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有着暴力倾向的叶暄亲王。 挽着他的手臂的女宾客似乎年纪不大,但她的妆容十分夸张,身上的一袭礼服也是极尽所能的标新立异,看起来格外前卫。 郑晚凝虽然很想绕道走,但眼下这种情况,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叶暄打招呼。 “哟,太子妃殿下,半日不见,你看起来更漂亮了。”叶暄挑了挑眉毛,其实他的长相还是极为标致的,毕竟有皇室的优良基因在,不说话完全可以当个“安静的美男子”,但他一开口,轻浮散漫的纨绔气息瞬间暴露无遗,让人只想避而远之。 还没等郑晚凝说话,他就自顾自道,“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大人的千金,谢妙珍谢小姐。” “太子妃殿下,您好。”那位谢小姐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便进一步上前,柔声对叶昭道,“太子殿下,好久不见。我本来想早点到,谁知道一年没来,已经把这里的路忘得一干二净了,还好遇到亲王阁下,若不然,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呢。等宴会结束,能劳烦殿下送我回去吗?” 郑晚凝无语,这位小姐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余光向叶暄看去,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也难怪,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瞬间就把他晾到了一边,就是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 “对于这件事情,我很抱歉。”叶昭却没有理会谢小姐的言外之意,“是皇室官员们的失职,才让谢小姐迷了路。”说着,他看了郑晚凝一眼,“小晚。” 郑晚凝会意,接道,“我现在就让人去查,看看是谁为谢小姐带的路。谢小姐,请您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我向您保证,等宴会结束,会有人把您安全送回您的住处。” 谢小姐沉默下来,若不是粉涂得太厚,只怕脸色已经青一阵红一阵了。半晌,她耸了耸肩,“行吧,那我先走一步。” 她重新挽住叶暄的手臂,临走时回过头道,“新婚愉快。” 等他们走进宴会大厅,郑晚凝侧过头去看叶昭,“你认识她?” 叶昭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谢妙珍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她父亲谢大人曾在教育部工作,至于她的长相……”他摇了摇头,“记不太清楚了。” 郑晚凝:“……” 不多时,舞会便开始了,按照惯例,第一支舞结束后,郑晚凝刚歇了口气,却见叶曦远远走来,对她身旁的叶昭道,“哥,父亲让你到他那里去一趟。” “我知道了,”叶昭看了看郑晚凝,“那你们先聊。” 郑晚凝对方才那位谢小姐充满了好奇,如今得了个机会,她碰了碰叶曦的胳膊,低声道,“子璇,那位谢妙珍小姐,你们和她很熟吗?” “她啊……”叶曦满不在意道,“她是前任教育部大臣谢徽大人的女儿,她母亲曾经使宫里的乐师,她还有一个哥哥,对了,她哥哥特别天才,在绘画和摄影方面可是……” 郑晚凝没好气地打断她,“挑重点的说。” “我说的就是重点啊。”叶曦无辜地看着她,“因为谢夫人早年给奶奶弹琴的时候,时不时会带他们兄妹进宫,所以我们和这对兄妹也算比较熟了吧,谢妙珍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哥呢。不过一年前谢大人卸任,他们全家搬去国外住,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这次她一个人回国,或许就是特意来参加你和哥哥的婚礼吧。” 郑晚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来她的直觉没错,这位谢小姐果然是个危险人物,按照套路,这种“青梅竹马”是最该堤防的,不过她一定是混得最惨的“青梅”,也就一年时间,“竹马”已经把她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哥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叶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三年前,我哥跟他导师一起到国外参加学术研讨会,谢妙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自己买机票跟了过去,找到我哥之后,她哭哭啼啼的说自己钱包被偷了,非要我哥给她安排住处,没有办法,我哥只能在他们下榻的那家宾馆给她开了一间房……” 说到此处,叶曦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不是我说,她简直是有点……咳,寡廉鲜耻。” 郑晚凝咳了一声,“公主殿下,注意你的身份,别说脏话。” “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啊,”叶曦无语,干脆不再卖关子,“她在进屋之前,对我哥说了一句,我今晚不锁门了哦。” 郑晚凝:“我去!” 叶曦:“……” 叶曦:“太子妃殿下,注意你的身份,别说脏话。” “然后呢?”郑晚凝抓住她的手。 “你指望我哥能听懂她的话里有话么?”叶曦说道,“我哥说,‘这个国家治安毕竟不比国内,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安全,还是锁上门吧。’谢妙珍当然不死心,她说,‘既然不安全,那我晚上到你那里好了。’哎哎,你别掐我,当时我也不在场的,我要是在,一定喊保安直接把她丢出去。” “这事我也是听我哥的同学说的,”叶曦继续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都不知道我哥他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总之他当时就说了一句话,谢妙珍的那个脸色,瞬间就比调色盘还好看。” 郑晚凝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叶曦顿了顿,模仿叶昭那种淡漠的语气,说道,“可是我要锁门。” 郑晚凝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把自己呛死。 舞池中一支圆舞曲终结,叶曦喝完手中的一杯香槟酒,对她道,“我先去跳舞了,关于谢妙珍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讲。” 说罢,她挥挥手,纤细的身影转瞬融入了人群之中。 郑晚凝顺手从侍者呈着的托盘上拿了一杯柠檬水,一边喝着,视线不经意地往叶昭所在的方向看去。 宴会大厅的北端是坐席,叶川明、白落和皇太后坐在正中的位置,其余便是一些贵族和官员,她看到叶昭坐在叶川明的身边,此时此刻,不知叶川明在对他说些什么,他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从她这里看去,可以看到他好看的侧脸和俊挺的身姿,在一群中老年发福的大人之中格外显眼。 叶川明忽然站了起来,叶昭也跟着站了起来,与皇太后打了个招呼,他们父子便先后从宴会大厅的侧门离开了。 郑晚凝正纳闷,视线却忽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抬头一看,不由得在心里大叫倒霉。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暴力狂叶暄亲王。 “哟,这不是我们的太子妃殿下吗?”他故作惊讶道,“啧啧,堂弟他可真是不仗义,就这么把如花似玉的太子妃一个人丢在这,也不怕被他人占了便宜。” 想占便宜的也只有你了吧……郑晚凝在心里默默道,表面上还是作出一个微笑,“多谢亲王阁下关心,我现在就去奶奶那里坐着。” 谁知却被他挡住了去路,“和一群老人家坐着多没趣,不如和本王一起跳支舞吧。”说着,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郑晚凝拒绝道,“多谢您的好意了,可是很抱歉,我现在有些累,想休息一下。” “哟,太子妃殿下,您这样就太不够意思了,”叶暄撇了撇嘴角,“刚才还在这边和叶曦大小姐聊得欢,怎么一看见本王就没精神了呢,难道是看不起本王?” 哟你大爷……郑晚凝在内心里把这个讨厌的亲王骂了一千遍,但这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也不好直接给他难堪,于是便转念一想,不就是跳一支舞么,他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等一曲结束,她便借口脱身,就不信到时他还有什么理由能拦着。 如是想着,她心一横搭上他伸来的手,“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需要提前告诉亲王阁下,我不太擅长跳舞,到时若是不慎出错,还望阁下见谅。” “殿下真是谦虚,我看方才你就跳得很好。”叶暄呵呵一笑,牵着她的手向舞池中走去。 所以说这个变态到底看了她多久?郑晚凝心里发毛,只盼着这支舞赶快结束。然而随着舞曲渐渐推进,她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位亲王的变态程度,他放在她背上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下滑,几次旋转的时候,他甚至还试图把手伸到她的胸口。 她这件晚礼服虽然不算暴露,但也不可能保守到把全身上下都包个严实,于是露在外面的手臂、肩膀和脖子就成了他毛手毛脚的对象,在他又一次试图蹭她的腿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把十厘米的细高跟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脚上。 “哎呀,真是抱歉,”郑晚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叶暄的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有发作,于是接下来她更加变本加厉,专挑转身的时候落脚,准确无误地用圆规一样的鞋跟去踩他。 一曲终了,郑晚凝后退一步,温声细语道,“亲王阁下,真是抱歉,我说过我不太会跳舞……” “你,你你你……”叶暄呲牙咧嘴地指着她,可能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发作,一张脸憋得通红。 郑晚凝也在极力忍着不要笑出来,忽然间,他的态度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关系,不要紧。既然太子妃不会跳舞,不如本王来教你,包教包会,请殿下跟我来。” 说罢,他不由分说拉过她的胳膊便走,她一惊,立马试图挣脱,但毕竟没有他力气大,加上这种场合下,她也不可能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不得不被他拖着,一路向侧门的方向去。 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一旦被他拖走,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于是目光不由得在舞池中来回搜寻,好不容易找到叶曦的身影,她却正和一群公子小姐聊得正欢,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不对劲。 这家伙,关键时刻果然靠不住。郑晚凝叹息一声,在脑海中紧急搜寻着其他的对策,突然间,叶暄的步伐停了下来,她抬眼一看,瞬间便怔住了。 叶昭持着一只水晶酒杯站在她的面前,沉静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目光淡淡地落在叶暄拉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上,冷声道,“亲王阁下,您是打算把我的妻子带到哪里去?” 第14章 秘密行动 叶暄悻悻地放开她,“她说自己不会跳舞,我只是想教一教她而已,堂堂太子妃,若是连跳舞都不会,传出去也给皇室丢脸,你说对不对?” “你可以走了。”叶昭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只是伸手揽过郑晚凝的肩膀,顺势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向舞池中央走去,完全无视了身后气急败坏的叶暄。 郑晚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蔓上心扉,不由得低声道,“你回来得可真及时。” 叶昭不置可否,只是道,“对付这种人,确实应该狠一些。” 说着,他的语气中竟是夹杂了些许好笑,“不过看样子,他在你这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郑晚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想到叶暄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低头看看自己的细高跟,有些不确定道,“刚才我是不是太狠了?”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言自语道,“看他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该不会是他那双鞋很贵吧……” 她扯了扯叶昭的衣袖,“你能看出来他的鞋值多少钱吗?” 叶昭略微思索了一下,比了一个数字。 看着她瞬间石化的表情,他的眼眸中难得出现了一抹笑意,“别担心,如果他要你赔,这笔钱我来付。” 郑晚凝终于安下心来,本以为他会带她去坐席区压压惊,谁知他把手里的酒杯递给一旁的侍者之后,便揽着她的肩膀向舞池走去。 “做什么?”她问道。 “教你跳舞。”他的语气平淡,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下滑,轻轻地环在了她的腰间。 场上舞曲的调子渐趋舒缓,郑晚凝深呼吸,将一只手缓缓地搭在他的肩上,而另一只手则放在了他的手心。 天顶是透明的玻璃,依稀有星光洒下,在水晶灯的折射中散落一地清辉。她抬起头对上叶昭的视线,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却比星辰还要好看,这应该算是她与他第一次保持这么近的距离,身形交错间,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他的引导下,她渐渐有了轻松自如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跳舞的天赋,只是看和谁。 一曲结束,郑晚凝回到坐席区,叶川明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白落与皇太后低声交谈着,而叶曦还在舞池中流连。 郑晚凝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看场上的叶曦跳舞,她的舞姿轻盈而妙曼,旋转自然、落地轻盈,她的礼服在动作变换间翻飞不息,绽出一朵妍丽的花。 郑晚凝方才对自己树立的一点信心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叶曦相比,她觉得自己可能连门都没有入。 皇太后看了一圈没找到叶暄的身影,不由问道,“子琛,晚凝,你们有么有看到子珩?” 郑晚凝刚想说没有,就听叶昭道,“我和小晚一直在一起,并没有看到他。他可能和去年一样,自己找乐子去了吧,您放心,他丢不了。” 他这话让郑晚凝听着只想笑,明明叶暄比他还大三岁,却被说得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熊孩子似的。 皇太后却回想起去年的事,顿时更是发愁,但却也没有办法。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随他去吧。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子琛,你们明天一早要飞南洋,今晚也早点休息。” 叶昭点了点头,站起来去扶她,“我送您回去。” 皇太后也没有拒绝,只是在身形交错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了一句话。 舞池中乐曲悠扬,而坐席区的宾客也三三两两地交谈着,郑晚凝正在回答白落的问话,也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叶昭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想起方才父亲对自己交代的事,没想到皇太后已经知道。不过也并不意外,皇室将他与郑晚凝的“蜜月旅行”安排在南洋,其他人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想要瞒过皇太后实在太难。 方才那一瞬,皇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甚至还有几分哀求,轻轻道,“子琛,救救他,救救君奕。” 十月十八日,郑晚凝同叶昭乘坐王室专机飞往南沙群岛。 抵达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一下飞机,热浪扑面而来,纵使已是十月中旬,可在这北纬十度的地方却是感受不到季节变化的,仿佛永远都像是身处盛夏。 飞机降落的岛屿上是皇室的私有庄园,而这片海域再往南便是军事重地,记者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到这里,如是想着,郑晚凝的心情不由得大好,看来可以有一段清闲的日子了。 乘车进入庄园,夹道都是高大的椰树和槟榔,此外还有色彩鲜艳的热带花卉,争奇斗艳地绽放在道路两边的花坛中。局部气候调节系统再次发挥了作用,气温被控制在一个既可供热带植物生长、但又不是十分闷热的范围内,空气循环系统也被人工设置过,带着凉意和湿气的风拂过,令人心旷神怡。 郑晚凝一边走着,一边觉得皇室真是当得起财大气粗这四个字,这么荒凉的地方,硬是被搞成了一个度假村。古色古香的阁楼依山而建,庭院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豪华程度堪比海景别墅,跟着侍从绕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抵达房间,得以坐下来歇口气。 洗澡换过衣服之后,她坐到叶昭身边,看着他打开电脑,于是她也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本书,打算这个下午和晚上就和它一同度过了。 突然间,她听到叶昭的声音,“小晚。” “嗯?”郑晚凝侧过头去看他,他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对上她的视线,语气中竟是有几分不确定,“小晚,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郑晚凝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有什么事情他会需要自己帮忙,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叶昭也没有做出解释,只是打开电脑,调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程序,并选择了运行。 郑晚凝看着那串天书般的代码,不由得屏息凝神,隐隐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寻常,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突然间,屋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她定目一看,才发现是所有的灯都被熄灭了,视线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院子里也是一片寂静,就连喷泉也停止了工作,徒留池内一滩死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叶昭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起身去开门,一位皇室官员出现在门外,严肃道,“殿下,这里的情况可能不太妙,中央控制的计算机突然出了故障,整个电源系统都瘫痪了。” 叶昭凝声问道,“查明原因了么?” “很遗憾,暂时还没有。”那官员神色复杂道,“希望只是记者们的恶作剧。毕竟在这种多国交界的地方,如果是邻国的黑客用病毒攻击了我们的电脑,那么事情就麻烦了……” 听着他们的交谈,郑晚凝的心跳突然有些快,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叶昭的表情,只听得那官员的声音传来,“殿下,这件事情要通知陛下吗?” 叶昭抬手制止了他,“在查明真相之前,先不要把这件事情扩大。如果你还记得父亲交代给我们的任务,就应该知道此时把公众的视线吸引到这里,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情。” “是,我明白了。”那官员微微欠身,然后便离开了。 楠木门被合上的声音使郑晚凝回过神来,叶昭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时间不多,小晚,我暂时没有办法详细解释,但是如果你相信我,就按照我说的来做。” 郑晚凝点了点头,道,“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她听到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今夜凌晨一点的时候我会先行离开,你在这里等,到三点会有人来接你去与我会合,到时候你什么都别问,等到了目的地,我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你走之前,记得把手上的镯子摘下来,就是昨天早上母亲给你的那个,里面藏着带有追踪定位功能的芯片,随时会暴露你的位置。” 他将一个简易装置递给她,“这是一个微型的信号加强器,据我所知,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可以拦截它的技术。你把它装在手机或者任何一种个人终端上,都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郑晚凝接过,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眸中一片沉静,让她被紧张所包裹的内心瞬间安定下来。 在叶昭说完这段话的同时,头顶的灯瞬间亮了起来,适应了一下光线,郑晚凝自然而然地开口道,“总算是来电了,刚才我说到哪里来着?貌似是我在B国参加的那个party吧,我继续说给你听……”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挺有演戏的天赋,她知道在电源接通的一瞬间,屋里如果有监听设备,也会在这时启动,如此自然地接上话,倒是可以给电脑那头的监控者制造一个方才她一直在和叶昭聊天的假象。 叶昭也是配合得极好,直到敲门声再次传来,刚才那个官员向他们解释,说没有发现国外黑客入侵的痕迹,应该是该死的记者们搞的一次恶作剧,眼下只希望他们没有被哪家媒体偷拍到。 郑晚凝安慰那官员道,方才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沙发上聊天,记者就是要拍,可能也拍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 待那官员离开,她站起身来,得意地对叶昭眨了眨眼睛,他的唇边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染上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 第15章 计划 半夜时分,郑晚凝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许是叶昭要离开了,于是她装作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但是心里有事,也没有睡得很踏实,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弱但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她从床上坐起身来,将手镯脱下来放在枕头下,然后迅速地换好衣服,打开了门。 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官员,他出示了叶昭亲笔写就的字条,带着郑晚凝一路走出庭院,坐上一辆车驶向了海边。 夜色很浓,深蓝色的天幕如同穹庐般倒扣下来,海面上波光粼粼,星辰的光芒倒映其中。郑晚凝跟随那官员登上一辆快艇,瞬间便如同离弦的箭般,划破了海天交接处的迷雾。 空气中有着海水的腥咸,凛冽的风夹杂着水雾迎面扑来,茫茫的海面上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引航灯隐隐约约地闪烁着,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官员沉默地操控着方向,郑晚凝抬起头,看到仪表盘上的GPS在不断闪烁,一点点向目的地靠近。 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擅长冒险的人,从小到大连瞒着老爸偷偷溜出去玩都不敢,可是如今她却要前往一个未知的地方,完成一件未知的事。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她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幽幽的荧光在黑暗之中亮起,她拂去溅到屏幕上的水,凝视着照片中叶昭的容颜,想到他就在前方等待,内心的不安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于她而言,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只要是有他在自己的身边,无论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不再会有畏惧。 快艇最终在另一座岛屿靠岸,叶昭站在码头上,海风把他的衬衫和裤脚吹得翻飞不息,也把郑晚凝的一缕头发吹到眼前挡住了视线,她隐约看到他伸出手,便搭着他的手上了岸。 相比起他们落脚的地方,这座岛屿明显更为荒凉,山石嶙峋,蔓草丛生,远远的可以看到几间低矮的房屋,孤独地坐落在这片狭小的土地上。 郑晚凝跟着叶昭一路走过去,看他叩响了那陈旧的木门,不多时,里面响起一个低沉而又平静的声音,“请稍等。” 大约五分钟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不是与生俱来的淡定,而是历经沧桑后看透人世百态的平静,虽已年过半百,但他的身上仍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儒雅与贵气,郑晚凝突然觉得他的容颜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想不到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位老人。 直到叶昭开口,“伯父。” 电光石火间,郑晚凝的记忆终于连上了线,是他,竟然是他……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南洋,荒岛,还有那天在皇太后屋中看到的照片,不是叶钧亲王又能是谁呢? “你是……”叶钧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不可置信道,“你难道是……子琛?” 语毕,他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和千雪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君墨他,终归还是容不下我们了。” 昏黄的灯光明灭不定,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屋内的一切都仿佛镀上一层影影憧憧的毛边,忽然有些不真实起来。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郑晚凝已经逐渐习惯了帝都的皇城不夜天,也习惯了宫里的灯火通明,突然间来到这样一个地方,倒是让她突然有些不习惯。 她心中却不由得感慨,无论怎么说,叶钧亲王身为曾经的皇太子、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这三十年竟然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内心不是有什么强大的信念支撑着,很难想象他该如何熬过这一万多个日日夜夜。 此时此刻,叶钧招呼她和叶昭在一张破旧的茶几前坐下,在她坐下的一瞬间,甚至听到老旧的藤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的夫人藤原千雪斟了茶,叶钧叹息一声,说道,“这里不比宫里,没有什么好茶,我的孩子们,委屈你们了。” “受委屈的是您。”叶昭素来云淡风轻的神色难得地冷峻下来,似乎是筹措了很久,才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地方与您相见。” 叶钧淡淡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的孩子,我在这里过得挺好,三十年弹指一瞬,今日若非看到你,还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唉,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说着,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试探的目光投向郑晚凝,“你是……你是子璇吗?” “您误会了,”郑晚凝莞尔一笑,解释道,“我是殿下的……”迟疑了一下,她说道,“我是他的妻子,小字晚凝。家父郑谭,现任首辅一职。” “郑氏……郑谭……”叶钧的神色却忽然有些凝重,他似乎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难怪,难怪……这么多年来,君墨果真一直都没有放弃,甚至把主意打在了你们这群孩子身上……” 他的言语让郑晚凝十分费解,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叶昭,却听他道,“伯父,您的意思是,父亲让我与小晚联姻,真的是与那项实验有关吗?” 叶钧点了点头,“这一次他让你来见我,想必也是为那件事吧。” 叶昭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叶钧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妻子,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早在君墨得知那份资料在我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会对我下手,我很感谢他给了我和千雪三十年的时间,如今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可惜,那份资料我是不会让他得到的,导致暮云王朝垮台的那场灾难,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重现。” 他的妻子藤原千雪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泡茶、斟茶,直到听完他的这一番话,她柔美温婉的面容上才缓缓展开一抹笑意,两人相视一笑,无须多言,却已是心领神会。 “孩子,动手吧。”叶钧亲王缓缓闭上了眼睛,郑晚凝心里一惊,看到叶昭的手已伸向口袋,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手-枪来给他伯父一个痛快,于是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按住他的手,干笑道,“说好的到了目的地就告诉我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叶昭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唇边染上一抹极浅的笑,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望着她道,“小晚,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若不然,我不敢保证凭我一己之力,可以成功地把伯父和伯母安全送走。” 郑晚凝怔住,同时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对面的叶钧,不过他的定力明显比郑晚凝更强,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无奈地笑了笑,“孩子,你的想法我明白,谢谢你,但是你不知道,当我踏上这座岛的那一刻起,我这辈子都再也无法离开了。”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说道,“虽然这座岛上看不到任何卫兵,但整座岛上都已经被电子网所覆盖,当年我被流放此地之时,体内已被植入了追踪芯片,除非我死去,否则一旦试图离开电子网所覆盖的区域,驻守在这片海域附近的军队立刻就能收到消息。而我体内的芯片就像一个定位装置一般,会随时暴露我的行踪,所以无论我身处任何地方,君墨他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任何地方?”叶昭的眼眸中忽然染上一丝高深莫测的神色,他凝视着叶钧公爵平静的面容,意味不明道,“如果是另一个时空呢?伯父?” 叶钧平静的表情终于碎裂开来,同时陷入震惊的还有他身旁的藤原千雪。郑晚凝看着他们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得也感到诧异万分,于是手下的动作不觉一松,任由叶昭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郑晚凝一看,竟然是随着她一同来到这个时空的手机。她突然回忆起来,当初这只手机用完了电,又找不到合适的充电器,她看叶昭很感兴趣,就自作主张送给了他,久而久之她也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一次看到了这只手机。 突然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底蔓延开来,难道叶昭找到了开机方法、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吗?她想到那个手机里存着的一些东西,她和老爸的短信,她在21世纪拍下的那些照片……这些东西若是被叶昭看到,他岂不是就知道了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冒牌货? 忐忑不安中,却听他说道,“伯父请看,这只手机原本是属于小晚的,我一直觉得它很奇怪,因为它过于崭新,作为一种电子消耗品,能够历经两三百年还如此光鲜,这着实不合常理。” “前些日子我将它拿去实验室进行检测,在连上电源的那一刻,里面的资料被悉数抹去了,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段影像,从街道的布局、建筑以及人们所使用的交通工具来判断……”说到此处,他沉默了一下,才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出来,“这是两百年前,也就是21世纪初的景象。” 第16章 时空裂缝 叶钧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他的神色变了变,但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是浓浓的担忧,“你的意思是,你们以这只手机作为介质,打通了连接另一个时空的渠道?” “暂时还没有。”叶昭摇了摇头,“如今我也只是在推测,不知伯父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有人曾经用洗衣机清洗衣物,但打开洗衣机之后,里面原本的衣物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堆来自几个世纪以前的服装。这就是时空裂缝的存在,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物体所处在的时空发生了转换,而这种转换过程,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穿越时空。” “我原以为这只是传闻,但听过小晚对这只手机来源的叙述,我认为这只手机很有可能是通过所谓的时空裂缝来到她的身边,并在不同时空转换的过程中受到磁场的强烈辐射。在仪器的检测下,这段电波被转化成影像投射了出来,于是就有了我们所看到的那样。” 说罢,他看了看郑晚凝,“这些年来实验一直没有进展,最难攻克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无法寻找到打开时空裂缝的介质,而这只手机穿越时空来到小晚身边,很有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巧合,或许是小晚的身上存在着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磁场,无意中开启了时空裂缝,因而……” 他没有再说下去,在场所有人却是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含义。 郑晚凝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由问道,“所以你带我来此处,是想让我试试能不能再次将时空裂缝打开么?” “你说对了一半。”叶昭回答道,“我只能先带你到实验基地去,测试一下你身上是否真的存在那样的磁场,如果实验成功,或许可以一次完成,但也有可能还需要再进行一段时间的技术开发,才有可能将伯父与伯母送往另一个时空。” 叶钧沉思了片刻,缓缓道,“子琛,如你所说,也只是有可能罢了。” “所以我需要征询您的意见。”叶昭道,“现在的技术条件,或许可以成功沟通两个不同的时空,但若是实现人体的时空穿梭,我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在此我也必须将实验失败的后果告诉您,那就是您将会失去生命。” “终究都是一死,我宁愿冒一次险。”叶钧的回答十分果决,“但是,子琛,我有一个请求。” “伯父请讲。” 叶钧缓缓靠在藤椅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叶昭,一字一句道,“我若是在这场实验中丧生,答应我,这项研究即刻废止,从此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要将它进行下去。”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知道很难,因为君墨他一定不会同意,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阻止你的父亲。子琛,你能答应我吗?” 叶昭对上他的视线,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答应您。” 叶钧笑了笑,目光中满是欣慰。 叶昭将目光转向郑晚凝,“那么你呢?小晚,你愿意跟随我去一趟实验基地吗?” 郑晚凝点了点头,她当然愿意,如果真的可以实现不同时空的连接,说不定她就能够再次见到老爸了……脑海中浮现出老爸慈爱的笑脸,她的鼻子有些酸,微微偏过头去,忍住了刹那间涌上来的眼泪,再次望向叶昭时,她已换上了一个微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走。”叶昭说着,便从藤椅上起身,待郑晚凝也站起来,他望向叶钧,“伯父,我们会在今天之内赶回来,在此之前,还请您安心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叶钧点了点头,忽然道,“子琛,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讲,你放心,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说罢,他向内屋走去,叶昭与郑晚凝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待他们离开后,郑晚凝重新坐回藤椅上,其实自从方才开始,她就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此时此刻,她把目光投向那道视线传来的方向,藤原千雪见她看过来,微微一怔,颔首道,“抱歉,太子妃殿下,我知道这样讲很失礼,可是……” 她踌躇了一下,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您让我想起了已经过世的女儿,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像您一样大了。” 郑晚凝有些惊讶,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叶钧亲王还有一个女儿,他被流放之前还没有与藤原千雪成婚,更不用说有什么子嗣,如果说他会有孩子,那也应该是在这座岛上的事了。 不过,这样一想她更是不解,如果说他们的女儿是因为这里环境太恶劣而夭折,这种说法放在古代还可信,但这是科技发达的23世纪,叶钧虽然已经被废掉了皇太子的头衔,但无论如何还是个亲王,就算有军队在这里限制着他们的行动,也没道理任由一个无辜的孩子死去吧? 她正想得出神,却听到藤原千雪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细很轻,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太子妃殿下,虽然有些过分,可是……可是我……”她说着,头低得更低了,犹豫了很久,最终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听您叫我一声母亲吗?” 她的语气中满是乞求,清亮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水光,只是还没等郑晚凝说话,她便手足无措地抹去了眼泪,“对不起,是我太冒犯了……” “ママ。”郑晚凝轻声道,打断了她慌乱的解释。 藤原千雪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瞬间让郑晚凝怀疑自己发音错了,但下一刻,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郑晚凝走到她身前,轻轻地抱了抱她。 她的身上有好闻的香气,让郑晚凝想到了皇太后那所旧宅的院子里盛开的八重樱。 藤原千雪放开她,歉意地笑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眼神里却忽然掠过一丝惊讶,“太子妃殿下,我可以知道您的这个胸针是从哪里来的吗?” 顺着她的视线,郑晚凝看到了自己戴着的那只樱花胸针,那是当初皇太后执意送给她的礼物,于是她回答道,“是一位长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藤原千雪听罢,沉默了一阵,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一只十分相似的胸针,从材质到做工都与郑晚凝那只极像,仿佛是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唯一不同的是,郑晚凝的那只是樱花,而她手里的那只是一朵恣意盛开的白牡丹。 “我的养父一生都在等候一个人,”藤原千雪轻声道,“我二十岁那一年,他病逝在家中,临终之际,他把这枚胸针交给我,他说,这胸针本来是一对,但另一枚不慎遗失了,就像是他所等待的那个人一样,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另一枚了,可是您所佩戴的这个,它的造型、工艺都让我再熟悉不过,我确信它出自养父之手,而且与这一枚是一对的。” 郑晚凝想到那满院的八重樱,心中忽然一动,不由得问道,“冒昧问一下,您的养父是?” “藤原茂,五十多年前东亚最负盛名的珠宝设计师。”藤原千雪答道,语毕,她望向郑晚凝,“殿下,我可以拜托您一件事情吗?” 郑晚凝点了点头,只见藤原千雪把那只白牡丹胸针放在了她的手中,“请您代我把这个转交给您的那位长辈吧,我想,这也是我养父所希望的。” “您放心。”郑晚凝把那只胸针握在手中,此时此刻,它仿佛有着千斤重,在它身上所发生的故事或许已经被时光所掩埋,成为永远尘封的秘密,但它承载着的心愿却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谢谢您,”藤原千雪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我这一生终归是没有遗憾了。” 郑晚凝宽慰了她几句,不多时,叶昭从内屋走了出来,她会意,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与叶钧和藤原千雪道了别。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海天交接处是一片浓稠的黑,浪潮声声,伴随着不知名海鸟的鸣叫,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郑晚凝脚下忽然被石头一绊,叶昭适时握住了她的手,她道了谢,他却没有放开,就那样牵着她,一路避开山石蔓草,走向了码头所在的地方。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郑晚凝禁不住开口问道,她记得他对叶钧说今日之内就会回来,这让她不由得猜想实验基地可能会建造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就在这附近。”叶昭淡淡一笑,但她举目四望,除了茫茫大海,视线中找不到任何建筑。 “不用找了,你看不到的。”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叶昭觉得有些好笑,行至码头,他低声道,“小晚,闭上眼睛。” 郑晚凝顺从地合上了双眼,下一刻,身子便被他打横抱起,她没有睁眼,只是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就感觉他抱着自己走入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海风瞬间被阻隔,温暖的感觉萦绕在周身,她的困意一阵阵袭来,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第17章 实验基地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不知过了多久,郑晚凝隐约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动静,有些像机械转动的扎扎声,伴随着电子仪表滴滴作响,紧接着,她的身子再度被打横抱起,不多时,似乎是离开了那个密闭的空间。 一阵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再也无法继续装睡,下意识地往那个怀抱里缩了缩,迷迷糊糊睁开眼,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叶昭一尘不染的衬衫领口,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的扣子并没有扣到最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形状优美的锁骨。 他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低声对身旁的人吩咐道,“把我的外套拿来。” 郑晚凝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察到她已经醒了,没等多久,一件外套覆在了她的身上,冷风瞬间被阻隔在外。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他自己就不觉得冷么?又走了一段路,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把那件衣服拿起来,披在了他的身上。 “醒了就下来自己走。” 叶昭不紧不慢地开口,郑晚凝却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摇头道,“这样就不冷了。” 其实说出来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生怕他一松手直接把自己丢地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种光明正大吃豆腐的行为,他竟然没有拒绝,就这样抱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心底松了一口气,郑晚凝微微抬起头来,打量着四下的景象。这似乎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前后都看不到头,叶昭手腕上戴着的照明设备是这片漆黑中唯一的光亮,除此之外,拱形的天顶上偶尔会有幽蓝的荧光一闪而过,瞬间隐没于黑暗之中。 这应该是通往实验基地的路了吧,郑晚凝想到他说过的话,心中突然开始紧张。其实这几个月来,她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老爸的思念,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越来越明白,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他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是她穷尽一生之力也无法破除的障碍,除了玄幻事件,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方法能让自己回去。 而如今,叶昭的一番话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已经不敢奢求此生还能与老爸团聚,但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通过那只旧手机再看一看他的样子,让她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或许还有郑小姐代替自己好好地陪在他的身边,如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越想越远,郑晚凝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停了下来。目前尚且没有确定自己是否有打开时空裂缝的能力,暂且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万一到时候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岂不是要郁闷。 一段平地之后,通道曲曲折折开始向下,出于安全考虑,郑晚凝暂时停止了她的吃豆腐行为,决定下来自己走。 气温越来越低,她有些庆幸自己出门时为了行动方便特意穿了长裤,而不是下午的那条裙子。 郑晚凝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用它自带的照明功能进行探路,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听到叶昭略微有些疑惑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拍的?” “订婚典礼……”郑晚凝下意识脱口而出,忽然觉得不太对,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拍的?你的照片遍地都是,我从网上找一张也不是没可能啊。” 叶昭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如果那些特约记者的摄影水平像这样,”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手机屏幕,“那么他应该早就失业了。” 郑晚凝:“……” 叶昭接着道,“更何况,此前你我还不认识的时候,尚且没有在网上看过一眼我‘遍地都是’的照片,如今你每天都能看到我,却反而动了找照片的心思,这不是很奇怪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郑晚凝无力反驳,只得吐出一口气,默默地开启了手机的照明功能。 继续走了大约十多分钟,一扇厚重的大门映入眼帘,这应该就是通道的尽头了。在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叶昭示意她停下,然后径直向那大门所在的位置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实验基地确实是够隐秘,郑晚凝一路脑补的精密仪器满布、红外线丛生的画面始终没有出现,远远地也看不清叶昭在那扇大门前做了些什么,不多时,那门便缓缓打开了。 走进门,温度瞬间回升了上来,这里是一处狭小的空间,面前又是一扇门,里面应是别有洞天。正想着,门忽然开了,迎面走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叶昭走上前去,与他打招呼道,“林教授。” 林教授点点头,道,“殿下,前些天您传来的那段影像资料我们已经看过,您所提出的构想,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所以这一次我把那个手机带来了。”叶昭取出那只手机,又看了看郑晚凝,“而且,小晚说,她愿意试一试。” “太子妃殿下愿意配合我们的实验,这自然是好的。”林教授如是说着,目光却一直未从那只手机上移开,他从叶昭手中接过手机,道,“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再次对这部手机进行一次检测,如果那段21世纪的影像重新出现,就可以确定上一次的实验结果并不只是巧合而已。” 说罢,他对叶昭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同时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郑晚凝跟在他们后面,只见林教授的注意力一直都没有离开手机,口中还禁不住喃喃自语道,“太神奇了,这真是太神奇了,两百年前的手机,竟然还能保存得这么好,除了它是穿越时空而来,我实在想不出另一种可能……” 接连穿越几道门,一路皆是闻所未闻的仪器与装置,郑晚凝也没有多问,直到跨过了最后一道门,叶昭与林教授才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大厅,居中一面巨大的屏幕,其次出现在视线中的,是十余个穿着和林教授一样的工作服的科学家,此时他们围在一只圆桌前,像是正在进行什么事情的商讨,看到他们三个走进来,大都纷纷站起身来打招呼,唯有一位看起来比林教授年纪更大的老人没有动,叶昭亲自走上前去,把大致情况向他陈述了一遍。 听罢叶昭的叙述,那位老科学家接过林教授手里的手机,在座椅上按了几个开关,便缓缓退离桌边,转身向后面的电子屏幕去。郑晚凝这才看清他是坐着一张轮椅,许是年纪太大,已经行动不便了。 手机被放置在了检测仪器上,叶昭与林教授也走上前去,与那位老科学家一起进行着实验操控。 郑晚凝完全看不懂他们的操作,便将视线牢牢锁定在还是一片空白的屏幕上,不知过了多久,那屏幕闪了闪,隐约有些模糊的影子跳动着,然而这种不稳定的情况也仅仅持续了几分钟,一幕她再也熟悉不过的景象骤然出现在眼前,伴随着科学家们的惊呼,她忍不住几步走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赫然正是她家附近的一条商业街,也是她每天上学与放学的必经之路。 “上一次出现在影像里的是一所中学,或许是磁场有些不稳定,才使得这一次的场景发生了转换。”叶昭凝视了屏幕半晌,然后对那老科学家道,“不知您有什么看法?” 老科学家点点头,神情严肃道,“从来往路人的相貌特征来看,应该也是东亚人没错,不过,这些商店招牌所使用的文字我倒是从未见过,与汉字有些相似,但历史上的华夏从未通行过这样的文字。看样子这的确不仅仅是两百年前的华夏,可能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国家。” 华夏帝国所使用的官方文字一直都是繁体汉字,也难怪他会对简体字感到疑惑了。郑晚凝正想着,屏幕里的画面又开始模糊不清,最终被电视机黑白花那样的画面所取代。 一切似乎就要到此为止了,然而不多时,屏幕中再次挣扎着出现了破碎的影像,同上次一样,经历过一番波动后逐渐趋于稳定。 这一次郑晚凝却再也无法淡定下来,若不是及时用手捂住嘴,只怕下一刻就会惊叫出来。 深色的木质地板,淡蓝色与白色相间的家具,那赫然正是她的卧室。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前的椅子上挂着她的米白色书包,桌上摆着嫩绿的小盆栽,还有几本已经不会再用到的习题集。 她屏息凝神地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就那一眨眼的功夫,老爸的身影就会闪过去。可是直到影像消失,却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出现,她不知道老爸在不在屋里,也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郑小姐陪着。 在这种情况下,本该乐观地安慰自己,或许是老爸和郑小姐一同出门了,可是思绪却不受控制,忍不住滑向另外一种可能。 万一郑小姐并没有去到老爸身边……她突然不敢想下去,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爸失魂落魄地四处找她的画面。 十岁时的那场车祸,导致她的母亲在事故中丧生,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如果自己再一声不响地消失掉,她简直不敢想象老爸的反应。 “……小晚,小晚?” 叶昭的声音像是由远及近,将郑晚凝一点一点拉回现实中,她回过神来,发现大厅里除了自己和他之外,就只剩那位老科学家了。 叶昭看了看她,解释道,“有些事情,杨教授想亲自问问你。” 第18章 记忆 郑晚凝平复了一下心绪,歉意地笑了笑,“杨教授,真是不好意思,我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事情,一时被震惊到,让您见笑了。” “没有关系,老实说,我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杨教授爽朗一笑,“太子妃殿下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关于这只手机的事情。” 他的问题大致与叶昭当时在医院里问的相同,郑晚凝照例把同样的话复述了一遍,听过之后,杨教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叶昭的时候,神情却忽然严肃了起来。 他说道,“如此看来,太子妃殿下的身上或许真的存在一种特殊的磁场,在现有技术条件的辅助下,确实有可能实现不同时空的连接。但是,这其中的风险也很大,如果殿下还记得半个世纪前的那场事故,就应该明白实验失败的结果是什么。” 叶昭沉思了一下,道,“如您所说,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按照现在的技术条件,成功的几率应该会更高。” “但我们也不可能做到将失败的几率降为零。”杨教授说道,“殿下,我曾亲眼目睹那场灾难,而如今我们要做的这件事,可能比那一次还要危险,一旦实验失败,就不仅仅是损失一两台仪器那么简单了。” 他停了停,才接着道,“不如这么对您说,如果以太子妃殿下身上的磁场为介质,成功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空,届时太子妃殿下的身体也会游离在两个时空之间,一旦实验出现差错,时空的连接中断,或者出现一分一毫的偏差,那么……”   杨教授没有说下去,叶昭微微一蹙眉,问道,“您的意思是,小晚会有危险?” “不仅仅是会有危险,而是必死无疑。”杨教授的神情一片凝重,“我希望殿下可以考虑清楚。” 叶昭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回答,可是郑晚凝却再也按捺不住,杨教授的一番话成为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像他说的那样,自己的身体可以游离在两个时空之间,那么她一定能够再次见到老爸。 深吸一口气,她望向杨教授,认真道,“杨教授,我愿意一试。” “不行。”杨教授还未说话,叶昭已经率先拒绝了她的要求,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关于这件事,我再想想其他方法,总之这个方案作废。” 郑晚凝却管不了那么多,不由得争辩道,“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就像你说的,半个多世纪过去,技术条件进步了这么多……” “这件事情你不用再想了。”叶昭却完全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道,“我现在去看一看林教授那边的分析结果,然后我们就回去。” 郑晚凝目送叶昭离开,内心陷入了挣扎,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按照叶昭的意思来看,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带她来这座实验基地,她知道一旦从这里离开,连唯一可以见到老爸的希望也要失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这一次,只怕自己不能听他的了。 片刻后,她估摸着叶昭应该已经走远了,于是望向杨教授,认真道,“杨教授,您不觉得我们应该试一试吗?” 杨教授闻言,微笑道,“老实说,我也很想答应您,这项研究耗费了我一生的心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它早日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只不过,牺牲一个无辜的人来成全我的愿望,这种有违良心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 见他婉拒得坚决,郑晚凝愈发着急,心一横,她干脆豁了出去,“您放心,我确信自己不会有危险,您有所不知,其实我是到过21世纪的。” 此言一出,杨教授便怔住了,眼中掠过不可思议的光芒,然后便是长久的沉寂。他似乎在斟酌这句话的可信度,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与郑晚凝对视,仿佛想要洞悉她的思想。 郑晚凝并不是想就此暴露自己,而是打算编造一个极具可信度的故事。 她说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梦中见到方才屏幕中的那些场景,原以为这些不过是奇怪的梦罢了,但听过您与殿下的一番分析,我认为那根本不是梦,而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意识已经游离在了另一个时空。” 她的话让杨教授脸上的惊讶再也掩饰不住,他陷入了沉思,但却依旧没有点头同意。 忽然间,他说道,“太子妃殿下,按照您的说法,这些都是您亲眼看到过的景象,那么除了方才出现在屏幕中的街道和房屋,您可曾看到过其他的东西?比如前些日子殿下传过来的那段影像,它所展现的是一所学校……” 他的话音终结在意味深长的微笑中,这自然难不倒郑晚凝,如果没错,他所说的应该就是她的高中。 于是她从容不迫地给他做了一个“校区简介”,除去教学楼的分布格局、学生们的校服样式之外,甚至还凭借记忆说出了主楼前的花坛里有几种不同的花。 杨教授的神情变得凝重,他似乎不敢相信,末了,又重新打开会议桌上的智能电脑,郑晚凝忍不住跟过去一看,他竟是把叶昭传给他的那份影像重新调出来,又看了一遍。 郑晚凝不安地望了望门外,生怕叶昭在这个时候赶回来,让自己白忙一场。好在杨教授很快便合上了电脑,对她道,“殿下,请您跟我来。” 他径自按动轮椅上的前进按钮,留给郑晚凝一个镇定的背影,可是他的手却在轻微颤抖着,无言地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郑晚凝将一切收归眼底,完全可以理解他的这种反应,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他把毕生精力投入在这里,任何具有突破性的成果对他来说都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 而她的激动与紧张并不逊于他半分,一路跟着他,空旷的大厅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胸腔。 直到在密闭的实验仪器中躺下来,机械的冰冷触感占据了所有感官,她的心跳频率还是没有缓下来。虽然早已迫不及待,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真的能见到老爸吗?可以到他身边去抱一抱他吗?甚至……她可以再次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这些都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在梦里都不敢想象的情景。 “殿下,您的心率有些快,这会使您很难进入到休眠状态,”她听到杨教授的声音隐约传来,他说道,“您可以回忆一些愉快的事情,让自己尽快放松下来。” 愉快的事情吗?郑晚凝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呼吸缓慢下来,思绪的长河逆流而上,记忆的碎片如同浮光掠影般纷至沓来,清晰地在脑海中重现,却又遥远得恍若隔世。 那里有她和老爸的小房子,有她的高中,有她最好的朋友,还有她没来得及踏入、却再也没有机会踏入大门的大学校园。 还能再回到过去吗?她自己也不敢确定,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往下沉,眼皮沉重地睁不开,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纵容自己肆无忌惮地释放情绪,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却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来到这里,被赋予了一段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杨教授的声音,沉着中带着难以掩饰的一丝颤抖,一字一句道,“实验启动。”    漫无边际的黑暗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郑晚凝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段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梦里有剧烈的爆炸声和惊慌失措的喊叫,幼小的她被一个年轻女子牢牢护在怀里,温热的血一滴一滴洒在她的脸上,她放声大哭,但却再也不能将那女子唤醒。 梦里有一间漆黑的屋子,她记不得自己被关了多久,直到郑谭与苏宇清一同将她救出,不久之后,郑谭对她说那是他的政敌所为,然后就不由分说将她送上了飞往B国的飞机。彼时曲樱还陪在她的身边,只是四年之后,她险些在一场枪战中丧命,而当天晚上,曲樱一声不响地丢下了她,独自返回了国内。 梦里有激烈的枪响和冲天而起的火光,她的身子被人一把揽过,最终得以安全脱身,只是她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有些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有那么一瞬间,郑晚凝产生了一丝错觉,这些场景和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得不像是一个梦,而仿佛全是自己亲身有过的经历一般。 渐渐地,那些凌乱的画面依次归于平静,一瞬间仿佛云破日出,浓重的雾气被阳光所驱散,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比如今年轻了几分,但那如画的眉目,精致的轮廓,以及翠竹般挺拔的身形,只是惊鸿一瞥,却深深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那正是两年之前,只有十八岁的叶昭。 那是2232年的夏天,彼时只有十六岁的她,正坐在学校隔壁那所大学的图书馆里,焦头烂额地赶着science课程的deadline,突然间,一张纸条从对面递了过来,上面写着一行字:你译错了,氯化钙的单词是calcium chloride,而书上的calcium carbonate是碳酸钙。 她在一瞬间羞红了脸,不禁对这位见义勇为的同学十分感激,若是就这样把作业交上去,以严厉闻名全校的science大魔王一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悄悄抬头看他,然而就是这么一眼,让她此后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那一天的傍晚,她跟着他一路走出图书馆,鼓起勇气问到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白辰”。 那时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他一见钟情,便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一直跟着他,甚至为了去看他进行科研成果展示生平第一次翘课,只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像自己的那位救命恩人。 就在遇到他的前一晚上,她身陷意外,险些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枪战中丧命,最终有人将她从枪林弹雨中救下,尽管那人从始至终没有露脸,但他的身形,他给她的那种感觉,都与白辰太过相像。 只是当她隐晦提起的时候,白辰却摇了摇头,告诉她认错了人。 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其实他并不叫白辰,他本名叶昭,表字子琛,真实身份是华夏帝国的皇太子,而他谎称自己姓白,是因为那是他母亲的姓氏。 她开始关注国内新闻,只为不错过他的每一个镜头,尽管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与他在一起,他或许也早已将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客所遗忘,但每天通过网络看到他、并且将他视作自己不断努力的动力,她已经非常知足。 她把这份感情默默地埋在了心底,于她而言,他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镜般,纵使遥不可及,却成为她孤单的异国生活中唯一的色彩。 有那么一瞬间,郑晚凝觉得自己不愿再醒来,她的内心被安宁与美好所充盈,她甘愿一辈子做那个十六岁的女孩,怀抱着自己最纯粹的感情,永远停留在2232年的那个盛夏。 只是渐渐地,她的意识被一丝丝抽离,眼前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巨响,她心中一惊,倏然睁开了眼睛。 仪器已经被打开,她坐起身来,梦里的感觉意犹未尽,她几乎就要确信,那并不是郑小姐传递给自己的记忆,而是她亲身经历、切实存在过的回忆。 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岂不是太过荒谬?十二岁时自己刚上中学,而十六岁的自己不也应当是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作为一名普通高中生备战着高考吗?怎么可能出现在2232年的B国,又怎么可能遇到叶昭? 她觉得自己被一串扑朔迷离的疑团所包围,但在这里干坐着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先从仪器中出来,再想办法把一切弄清楚。 然而刚一抬头,她便看到了叶昭的身影。 杨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而叶昭坐在仪器操控台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的眼眸中一片冷意,仿佛被风雪所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造我写清楚了没有,为了方便小伙伴理顺时间,还是贴一下时间表。 2226年,郑夫人因故去世,女主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她在事故中死去的场景。 2228年,郑小姐12岁,遭遇绑架,郑谭声称是他的政敌所为,实际上另有隐情,但此后郑谭就把她送去了B国,这是女主看到的第二个画面。 2232年,郑小姐16岁,在B国遭遇意外,这也就是女主看到的第三个画面,曲樱在当天回国,而郑小姐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在图书馆里遇到了叶昭。 2234年,也就是故事当前的时间线,郑小姐18岁。 至于女主和郑小姐是什么关系,那些事到底是不是她亲身经历的,这个暂时不剧透,不过下一章会揭示一部分,明天见~ 第19章 坦白 郑晚凝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就非常没出息地怂了,她连忙从实验仪器中走出来,小心翼翼道,“你听我解释……” “小晚。”叶昭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的辩解,他眼中的风雪在顷刻间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古井无波的漠然,他没有责备她,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只是用那种听不出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是我的错,我本不该带你来。” 说罢,他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实验室外走去。 叶昭一早就知道,尽管叶川明从未对他提起过,但这桩婚约的背后绝对有着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 上世纪中叶,暮云王朝在技术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发起了一项非常危险的实验,由此引发的事故不仅将暮云王朝彻底埋葬,甚至一度险些将整个国家拖进危难的深渊。参与那次实验的科研人员,绝大多数在那场意外中丧生,幸存的也都隐姓埋名,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将那件事遗忘,但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叶川明经过多方辗转,召回了那些硕果仅存的科研人员,利用半个世纪前遗留下的资料与数据,悄无声息地重新启动了那项研究。 找到时空裂缝,打通不同的时空,从而进一步实现时空穿梭,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也是决定整个实验成败的关键所在。 而叶川明选择让郑晚凝嫁入皇室,正是因为已有消息显示,她身上存在着一些奇怪的现象,对于推动研究进程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当日在医院里的那通电话,叶川明在具体的细节上含糊其辞,他只是告诉叶昭,郑晚凝曾经意外接触过时空裂缝,或许已经实现了无意识的时空穿梭,只是在这过程中,她无力承受时空转换带来的冲击,可能因此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所以她若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或者说了什么奇怪的的话,也不必感到意外。 为了让他相信,叶川明派人在病房里安装了一个实验装置,在那个装置的影响下,郑晚凝无意识地说出了一些看似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的往事,叶川明对此甚为得意,她的反应仿佛正是印证了他那番“失忆”的论断。 他的本意是让叶昭将郑晚凝视作一个完美的实验品,在婚姻之名的粉饰下,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她进行任何实验操作,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故,也完全可以找到合适的理由掩饰过去。 尽管叶昭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同过父亲那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但那次对话却让他产生了一丝疑心。 在他看来,郑晚凝的表现确实有些异常,但并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而是她似乎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失忆”这件事,并极尽所能地隐瞒着,试图让外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除此之外,他想不通郑谭的目的是什么,叶川明许给了郑谭什么样的利益,让他甘愿把唯一的女儿嫁入皇室?郑谭又是否知道,叶川明想要将他唯一的女儿作为一个用来冒险的实验品? 直到不久前在那座孤岛上,叶钧将他引进屋内,给他透露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叶钧对他说,当年暮云王朝的科研团队里,有一位名叫郑斌的核心成员,而郑谭,正是那位郑斌的后人。 叶昭感到有些意外,郑斌的名字他听说过,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科学家,在国内的时空物理学研究领域属于最具权威的存在,只是他未曾想到,郑斌也参与了半个世纪前那场可怕的实验。 如今叶川明重新启动研究,郑谭作为郑斌的后人是否被牵扯进来,叶钧也不敢妄下定论,他只是隐晦地对叶昭提出,郑谭选择将郑晚凝嫁入皇室,极有可能也与那项实验脱不了干系。 不知为何,在叶昭的潜意识里,他不愿去怀疑郑晚凝,他倾向于相信即使郑谭与叶川明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交易,但郑晚凝是不知情的。 直到方才,在他离去的短短几分钟内,郑晚凝说服了杨教授,进入了那架实验仪器。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那一瞬间的感觉,诚然,他害怕实验发生意外、导致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但潜意识里,他更害怕的是叶钧的怀疑被坐实,郑晚凝真的是郑谭的一颗棋子,她一直有着明确的目的,而她选择以身犯险,也是出自郑谭刻意的指引。 那么她此前对他说过的一些话,她在说出那些话时,那种清澈而干净的眼神,便都是假的、都是装出来的了。 理智告诉他不该执着于此,眼下有着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他便不再看她,包括她在那一瞬间慌乱失措的目光。 身后传来她急促的脚步声,他原以为她要追上来解释,但下一刻,她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的手臂轻微颤抖着,环在他腰间的力度却异常坚决,仿佛是生怕一松手,他就会从此消失了一样。 她平复了一阵,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不该瞒着你,不该自欺欺人地进行伪装。” 他叹出一口气,不由感到几分自嘲,真相本就如此,自己为何不愿去相信呢? “我直说了吧,”她的声音里有着孤注一掷的绝望,“我不是郑小姐,我原本就来自21世纪,来自那个所谓的平行时空。” 说出口的一瞬间,郑晚凝的眼泪在刹那决堤,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叶昭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用那种语气说话,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而擅自说服杨教授启动了实验。 她只知道,如果让他走出这扇门,那么一切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昭对于这桩婚姻的态度她一早就明白,也知道他不可能对她存在任何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对她而言,他却是这个她在世界唯一愿意完全信任的人。 仗着这层婚姻关系的存在,她始终觉得自己是特殊的,纵使他的风度与关怀均是出自于他认知中的“理所应当”,但纵使如此,这也是她所独有的,他并不会展示给她之外的第二个人。 可如今,她觉得就连这些也要失去了。 此时此刻,她任由自己的眼泪汹涌而下,声音却如死水般平静,“我原本只是生活在那个世界里的一个普通人,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觉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除了郑小姐的脸和我自己一模一样,郑大人也和我爸爸一模一样之外,我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 “唯一跟着我来到这里的手机,也因为电量耗尽而作废,我再也看不到爸爸的照片了,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魂魄穿越到了郑小姐身上,还是我整个和她发生了交换,我不知道爸爸现在是不是一个人,我真的很害怕他会因为找不到我而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我执意要进行这次实验,就是因为我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我再也回不去,让我再看看他也好。可是我并没有如愿,我只看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我原本以为那是郑小姐的记忆,但这一次的事情太过真实,真实到像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我原本想着,等我想办法弄清楚这是为什么,然后再找机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并不是有意要假冒郑小姐,只是我觉得,如果让郑大人或是其他人看出破绽,可能会带来很多的麻烦,所以我才决定隐瞒一切。但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一直觉得,假如我真的再也回不去,就这样与你过一辈子也挺好,虽然你并不喜欢我,但我觉得我喜欢你,这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我……” 她终于说不下去,这一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但与此同时,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轻轻闭上眼睛,等候着他的宣判。 叶昭陷入了沉默,他千算万算,却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一切疑点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言词动作可以假装,但生理上的表现却不会说谎,她虽极力维持着冷静,但此时此刻,她紧紧地抱着他,甚至连他都可以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这么久以来,她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从头到尾都掩饰得天-衣无缝,而如今,她心甘情愿地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将自己所有的的无助、害怕、担忧与恐惧,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叶昭的心底生出一丝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怀疑她。 许久之后,他握住郑晚凝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动作虽轻,但却不可抗拒地将它们掰开放下。 然后他转过身去,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去了她满脸的泪痕,“小晚,别哭。” 她的声音里有着几分委屈,“我说的真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嗯。”他应道,“我相信你。” 郑晚凝感到有些难以置信,顿了顿,她低声道,“你不会告诉陛下和郑大人吗?不会把我赶走吗?” 叶昭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好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小晚,你是受过封的太子妃,是我合法的妻子,我要把你赶到哪去?” 郑晚凝反复斟酌着他的这番话,终于吸了吸鼻子,将情绪稳定了下来。她回想自己方才的反应,不觉窘迫地垂下了头。 叶昭却缓缓收起了笑意,眼中染上一抹凝重,“不过,小晚,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所猜测的那样。” 郑晚凝怔了怔,只听他继续道,“现有的技术条件下,即使成功打通了两个时空,也只能在此基础上完成实体的时空转换,也就是说,只有实在的人或者物体可以穿越时空,而你所说那种单纯是精神或者意识的穿越,理论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也就是说……”郑晚凝方才一直处于短路状态的脑袋缓缓恢复正常,她不由得皱起了眉,“不可能存在我的意识附身在郑小姐身上这样的现象对吗?” “没错。”叶昭点头,“并且平行时空存在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而你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父亲,理论上虽然没有漏洞,但它的可能性趋近于零。根据你的描述,我认为你极有可能是遗失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如今你正在逐渐回忆起它们,但你却认为这是别人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给你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我本就是郑小姐,只是暂时失忆了对吗?”郑晚凝摇了摇头,“即使我真的就是郑小姐,可在我现有的那段人生里,没有哪一天的记忆是缺席的,除非我有分-身术,不然如何解释我在同时经历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还有我的爸爸,如果他就是郑大人,那么他又是如何做到和我同样的事,总不可能他的身上也有着这种特殊的磁场,这也太过巧合了。” 听她所言,叶昭陷入了沉思,她说得有道理,但这个中缘由,却是他也无从知晓的,在他现有的理论与实践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种情况。 他如实说明了自己的判断与疑惑,末了,他说道,“如果你愿意,这个问题可以先放下,我会与你一同想办法,去寻找合理的解释。” 郑晚凝心中一动,对上他的目光,轻声道,“那么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去做该做的事。”叶昭提醒她道,“小晚,你不要忘了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现在已经是早晨六点,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尽快让伯父和伯母脱身。” 郑晚凝迟疑了一下,“你不是说……穿越时空这个方案作废吗?” 叶昭淡然一笑,“我本认为不可能,但你已经成功了。既然你到过21世纪,并且在那里生活了至少八年,我相信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生平第一次,他毫无保留、也没有计较后果,将全部的信任赌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不知是因为她的坦诚相待还是其他,他在这一瞬间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或许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怀疑。 郑晚凝的眼睛里有着好看的光,她露出一个笑容,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那赶紧走吧,还等什么呢?” 第20章 突变 直到走出门,坐进潜水艇中,郑晚凝才终于看清了这座实验基地的庐山真面目。 难怪在岛上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也难怪叶昭带着她走了这么久的路一直都在向下,原来它是被建在了海底,不仅极为隐蔽,外面的防御也是固若金汤,就算不慎暴露,外人想要不为人知地潜进来,其难度也不亚于飞天遁地。 潜艇上升的过程中,她回想方才叶昭说过的话,心里没由来地涌上一股不安。 她自己与郑小姐是什么关系,这个另当别论,但郑谭与老爸除了长相一样之外,其他地方完全判若两人,如果郑谭真的就是老爸,那么自己也不必再担心,可转念一想,他与叶川明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交易?她想到叶钧亲王那番似是而非的话,他所说的实验,他提到的郑氏,这些都与郑谭有关吗?而郑谭是否已经知道,在他的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这些她完全无从知晓,甚至没有任何头绪,她突然发现,郑谭虽然在名义上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她对于这位父亲的了解,却是寥寥无几。 她想到婚礼前夕,郑谭悄悄来到她的房中,为她戴上的那个吊坠。郑谭说这个在危急关头可以让她保命,而只有在那一刻,她从郑谭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温柔与慈爱,恍然间像是与老爸重合。 “小晚,”叶昭的声音使她回过神来,他从潜艇的控制室里出来,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服了杨教授,让他带你进的实验室?” 郑晚凝如实交代,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和杨教授当时的反应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完全没有遗漏任何的细节。 听完她的叙述,叶昭心下一沉,这件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几种猜测依次从脑海中划过,又逐个被否决,最终,他打开通讯界面,将一条信息传了出去。 郑晚凝突然叹息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似乎有些懊恼,“你猜我梦到了什么,两年前在B国,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原本我还觉得挺庆幸,还好只是郑小姐暗恋你,而你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万一你也喜欢她,那要是让你知道我穿越过来占了她的身体,你肯定会和我没完,但按照你说的,其实我就是郑小姐,那些事本就是我的亲身经历,我突然又觉得自己好惨,明明和你见过面、说过话、甚至还暗恋了你两年,可你连我的样子都没有记住。” “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太多了,”叶昭有些好笑道,“如果我每一个都能记住,那么现在我最远应该可以准确无误地叫出……” 他想了一下,道,“非洲难民营里那些难民儿童的名字。” 郑晚凝被逗笑,只听他接着道,“不过现在记住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记住什么?” “你的样子。” 郑晚凝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仔细体味这句话,叶昭已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小晚,等下不要和我站得太远。” 郑晚凝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不由得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实验基地里可能混进了别的势力,只是我现在也不敢下定论。”叶昭如实道,“我已经与你舅舅进行过联络,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要出动军队。” 郑晚凝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杨教授……” 叶昭没有否认,只是叹息道,“但愿只有他这一个。” 潜艇很快浮上水面,叶昭让郑晚凝在里面等候,自己去将叶钧夫妇接了过来。 叶钧也没有料到叶川明会选择在此处建立实验基地,但他很快接受了叶昭三言两语的叙述,只是他有些不确定道,“子琛,你把郑小姐带到实验基地的事,君墨知道吗?” 叶昭不置可否,答非所问道,“伯父,我选择将您和伯母送往平行时空的事,父亲也并不知晓。” 叶钧怔了怔,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这才放下心来。他想起藤原千雪对自己提及郑晚凝,说到那枚胸针,以及那声“ママ”,心中有些释然,但同时也打定了主义,如果这个女孩真的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那么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些事情。 回到实验基地已是早晨七点,这一次,叶昭没有再通知林教授,而是选择了另一条极为隐蔽的通道,直接通向了那间实验室。 杨教授已经在里面等候,他的表情很平静,并没有对叶钧和藤原千雪的出现表示出一分一毫的震惊。 他对叶昭点头致意,然后道,“数据的设置以及相关操作我已提前备好,还请亲王阁下、夫人、以及太子妃殿下随我来。” 然而当他驱动轮椅离开操控台的一瞬间,一道寒光骤然在眼前划过,杨教授大惊失色,但却已经来不及反抗,他的双手被牢牢铐在一起,固定在了一个无法触碰到操控台的位置。 “哈哈哈哈。”刹那的惊慌过后,杨教授很快镇定下来,并发出一串大笑,下一刻,他念出一道声控指令,一只机械手臂凭空飞出,准确无误地隔过叶钧和藤原千雪,一把抓过郑晚凝的胳膊,将她往实验仪器中推去。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眨眼间,叶钧与藤原千雪匆忙想要施救,但机械的速度岂是人力可以比拟,郑晚凝试图挣扎,但也只是徒劳。 爆炸声起,却是叶昭在同时扣下了激光枪的扳机,他没有去打与郑晚凝纠缠在一起的机械手臂,而是打向了墙壁上的一个装置,一阵白烟冒出,机械手臂的动力源被摧毁,顿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般掉在了地上。 强大的惯性让郑晚凝一个踉跄,却在摔倒之前被叶昭接在了怀里,扶她站定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向实验操控台,开始更改杨教授设下的那些数据。 杨教授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他有条不紊地进行操作,有些疑惑地开口道,“殿下,我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叶昭没有回答,只是轻描淡写道,“您不该答应小晚进行实验。” 杨教授的脸色顿时变了,叶昭的声音再度不紧不慢地响起,“小晚编造了一个谎话,称自己梦到21世纪的场景,并将此归结于无意识的时空穿越,但是杨教授您作为一位时空物理学专家,居然忘记了实体之外的意念穿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您太心急了,以至于机会一出现,就迫不及待地装出顺水推舟的的样子,甚至都没来得及认真思考,这究竟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叶昭更改完最后一个数据,转过身来,将视线落在杨教授身上,“据我所知,您并没有让小晚如愿看到21世纪的画面,我想,如果不是小晚情况特殊,按照您设定的数据,她现在应该早已在‘意外’中丧生了吧。” “就像是半个世纪前,暮云王朝的那场事故中死去的科研人员一样。” 杨教授并没有否认,他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暮云王朝的教训还不够吗?那不是意外,那是天谴!那项实验本就是逆天改命,它的失败是天意,如今叶川明一意孤行,他会遭报应的!” 他将目光投向叶钧,“亲王阁下,只要您愿意,我们可以结成联盟。叶川明弑父杀兄、谋逆篡位,只要把他的丑事都曝光出去,您认为他这个皇帝还做得下去吗?皇位本就应该是您的,只要您一句话,我们便在所不辞!” 叶钧却只是笑了笑,“您并不是想拥立我,您只是觉得,如果我登基为帝,就会按照您的预期行事罢了。” “何况,我早已无心参与皇室的纷争。”他摇了摇头,“我在皇宫里耗去三十载的光阴,又在这座岛上度过了近三十年,如今我只想和千雪一起离开,或者是去往另一个时空,又或者在这场实验中死去,任何一种结果都好过现在的样子。” 杨教授的眼中闪过嘲弄的光芒,“来不及了,在殿下将实验数据更改为正确值的那一瞬间,我预先埋下的炸药就在倒计时了。诚然,这座实验室固若金汤,甚至可以抵御核弹的袭击,但在场的各位却并没有这个功能,不是吗?” 他冷冷一笑,用声控将实验室的大门锁死,并摧毁了门禁开关,“我虽无力阻止叶川明重新启动这项尘封多年的实验,但如果能让太子殿下与亲王阁下葬身此处,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叶钧和藤原千雪顿时一怔,而郑晚凝也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叶昭的神情却依旧平静,他飞快地进行了几项操作,然后对郑晚凝道,“小晚,不用担心,按照我说的来,先将伯父和伯母带去仪器那里,之前你自己怎么做的,就让他们怎么做。” 他的话仿佛一剂强心剂般,让郑晚凝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一边招呼叶钧和藤原千雪,一边向实验仪器走去。 实验室开始激烈地晃动,郑晚凝不知自己哪来的潜力,手下动作飞快,却分毫不差地完成了叶昭的每一项指令。 实验仪器渐渐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突然间,她听到了叶钧的声音,尽管有些模糊,但却执着地从仪器中传来,“去找一个叫赵彤的人,实验资料在她手里,她的丈夫何玉昌是帝国学府史学科的教授,他应该知道赵彤身在何处。孩子们,你们一定要在君墨之前拿到那份资料,不能让它落在君墨手里!” 郑晚凝三两步跑过去,隔着仪器壁进行回话,“您放心,我会尽快!” 叶钧对上她坚定的目光,“孩子,当心你的父亲,我怀疑他也参与在其中,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导致了……” 他的话音消失在白光中,实验仪器的运作轰然停止,光芒散去之后,叶钧与藤原千雪已不复存在。 实验室的晃动愈发剧烈,郑晚凝几步赶到叶昭身边,如释重负道,“应当是成功了,接下来怎么做,你可以阻止他引爆这里吗?” 叶昭并没有回答,只是一边再次飞快地改动数据,一边对郑晚凝道,“小晚,回到仪器那里去。” 郑晚凝心中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她站着没动,“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和你站得太远吗?” 叶昭骤然按下另一个按钮,与方才相同的一只机械手臂破空而来,携着郑晚凝往实验仪器的方向去,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拦,她被-干脆利落地塞了进去。 她看懂了叶昭的打算,他是要将她送走,通过穿越时空的方式让她离开这个实验室! 那么他自己为什么不走?他是要留在那里操纵仪器,把最后的机会留给她吗?郑晚凝心中一片慌乱,但却死活无法挣脱机械手臂的钳制。 杨教授似乎有些遗憾,他突然开口,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叶昭听,“科技这种东西的存在,只会让人越来越贪心,一再逆天改命,却以为自己所向无敌,我看啊,只是报应还没有到。” 叶昭却淡然一笑,“我不否认,这场实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但我觉得科技其实是个好东西,比如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科技的力量,我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为我在意的人逆天改命?” 隔着仪器壁和一段距离,郑晚凝并没有听到杨教授与叶昭说了什么,她的眼泪在一瞬间涌了出来,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骤然炸开的火光,从门口所在的方向滚滚而来,呼啸着将整个实验室所吞没。 第21章 劫后余生 郑晚凝在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床上的一切还保持着自己半夜离开时的样子,伸手在枕头下一模,她摸到了临走时特意摘下来的黑玉镯子。 一瞬间,这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孤岛、叶钧和藤原千雪、实验基地、叛变的杨教授,以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那只强行将自己塞进仪器的机械手臂和实验室里滚滚而起的火光。 电铃声仍然在执着地响着,她匆忙从床上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打开了门。 “太子妃殿下,”门外正是前一天下午断电时赶来的那个官员,他微微欠身道,“不久之前,80海里外的岛屿附近发生了激烈的交火,军队已经开到,情况似乎不容乐观。为了保证殿下您的安全,还请您留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郑晚凝心里一沉,眼见那官员转身离开,她赶忙追问,“请等一下……” “阿凝。”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郑晚凝抬头一看,居然是她那位表哥苏槿岚,此时此刻,他误会了她的忧虑,出言安慰道,“阿凝,别怕,父亲特意让我来这里保护你的安全,那边有他坐镇,不会有事的。” 郑晚凝顿时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请求道,“表哥,拜托你,带我过去好不好?” 苏槿岚愣了一下,对上她像是才哭过的眼睛,只迟疑了一下便点头道,“跟我来吧。” 几分钟后,一架直升机腾空而起,向事发地点赶去。 “阿凝,”苏槿岚一边操纵着飞机,一边犹豫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郑晚凝闻言摇了摇头,她虽然心里慌乱不安,但理智却还在,她知道自己昨晚到过荒岛、甚至到过实验基地的事必须保密,若是传出去被叶川明知晓,不仅她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恐怕连叶昭都会难逃其咎。 一想到叶昭,她心中的惶恐更甚,千钧一发之际,他沉着镇定的的目光和身形曾给予她无限的力量,而如今,她越想越害怕,万一这就是他在当时计划好的结局,万一他提前经过计算、刚巧卡着时间将她送离,万一……她该怎么办?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的他仿佛在对着她笑,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什么,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前一天他留给自己的信号加强器,将它安装在手机上,然后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果断按下了通讯键。 苏槿岚背对着郑晚凝,并不知道此时的她心理防线已濒临崩溃,只是自顾自道,“事发突然,虽然陛下将一切压了下去,但多少还是走漏了风声,有的说是叶钧亲王突然叛乱,试图从这岛上逃出去,也有人说其实是……” 他停了停,才道,“是陛下想要对亲王下手。然而没有人知道其中混杂的第三方势力究竟源于何处,有猜测说他们是叶钧亲王的旧部,但我在来的路上得知,叶钧亲王和他的夫人已经在交火中丧生,如此一来,那些人的负隅抵抗岂不是早已失去了意义?” 郑晚凝屏息凝神倾听着手机那端的动静,她觉得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当她选择将通讯拨出去之后,就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叶昭说过,这个信号加强器可以畅通无阻地抵达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那么,她应该很快就可以得到结果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内心逐渐被绝望的潮水所吞噬,忽然间,听筒中的忙音消失了,几秒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小晚?” “阿凝,我觉得对于这件事,太子殿下必然是知情的,你如果想知道,不如等下去问……”苏槿岚犹在自说自话,然而长久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便怔住了。 郑晚凝一动不动地拿着手机,早已泪如雨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喊,只有肩膀微微抽动着,任由眼泪将脸颊浸透。 在苏槿岚的记忆中,上一次她哭成这样,还是八年前在她母亲的葬礼上。 “……小晚?”电话那头迟迟听不到回答,语气不由轻缓了几分,“别害怕,等这边的事结束了,我会把都一切讲给你听。” “……” “小晚,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怀疑自己输错了数据,把你送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那个声音竟是染上了几分不确定,“你现在是在庄园里吗?” 郑晚凝抬手拭去满脸泪痕,她的声音里没有带一丝哭腔,而是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近乎调侃地说道,“看你身后。” 说罢,她突然解开了安全带,走到机舱边上,从门口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对挂在前面飞机垂下的悬梯上的那个身影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比了一个“V”字手势。 她这么一个突然的动作把苏槿岚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这表妹从小就胆大包天,虽然话不多,但做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让她感到害怕。 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现在似乎有了。 上午十点,海面终于恢复了平静。 整个实验基地中只有杨教授参与了这场动乱,这几年来,他没能成功将势力渗入科研团队,只得选择在这片海域附近的军队中动了手脚,好在叶昭对此早有预料,提前联络了苏宇清,在驻军哗变的同时,苏宇清也带领精锐及时赶到,双方发生交火之后,乱军很快便一溃千里。 参与动乱者被一网打尽,押送回帝都接受审判。 不多时,叶川明的人也从千里之外赶来,对叶钧与藤原千雪的住所进行了仔细搜查,但除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具之外,他们并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一切至此尘埃落定,上午十二点,皇室发布通告,叶钧亲王筹谋多年、意图反叛,但最终寡不敌众,遭到正规军的镇压,亲王本人与亲王夫人藤原千雪也在炮火中丧生。 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郑晚凝已经回到了庄园中,她抱着手机窝在沙发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叶昭,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从面前消失一般。 直到他向叶川明汇报完情况,将电脑收起,她才站起来,挪到他身边坐了下来,然后目光若有所指地望向他。 这半天里哭的次数太多,她的眼睛还有些肿,但眼眸却亮得晶莹,叶昭对上她的目光,抬手擦去她脸上不知在哪里蹭的一块灰,解释道,“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不敢确定这个方法可行,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选择赌一把。” “穿越时空的对象必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体积越庞大的物体,穿越时空所需要的能量就越多,得益于你身上特殊的磁场,时空裂缝因此被打开,而在伯父伯母和你接连不断的穿越过程中,不同时空间的能量流动被激发到了极致,于是我选择将那台仪器完全启动,在你刚离开、时空裂缝还未关闭之际……”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一句,“把那间实验室,以及通过爆炸这一化学反应与实验室的墙壁、地板融为一体的炸药,连带着爆炸所释放出来的能量,一同投入了时空裂缝。”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把赌成功了,那间实验室固若金汤的整个外壁、连带刚爆开的炸药一同消失,实验基地的其他部分却未曾受到太大的波及,因此也避免了被暴露。 海面上那场激烈的交火,是附近驻军接到杨教授的消息之后发生哗变,结果被刚巧赶到的苏宇清父子撞了个正着。 郑晚凝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它们……被扔到了哪里?” “不知道,”叶昭答道,“也许只是地球大气层之外,也许是太阳系之外,当然银河系之外也不好说。” 说罢,他似乎有些遗憾,叹息道,“杨教授距离爆炸点太近,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只看到了他的尸体,应当是被火烧死的。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我至今不知道他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父亲那边也没有审出任何结果,那些士兵只是声称自己受了杨教授本人的指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郑晚凝有些气,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惦记杨教授。 “很抱歉,小晚,是我擅自把你卷入了这件事情。”叶昭的语气突然缓和了许多,“近几年来,我亲自参与实验进程,充当科研团队与父亲之间的联络者,暗地里通过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方式,渗透了一部分不为父亲所知的力量。但是这次的杨教授,却是我和父亲都没有预料到的存在,他不仅反对这场实验,甚至表现出对现代科技的厌弃,我不知道他、或者是他背后的势力,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郑晚凝闻言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她皱了皱眉,将叶钧最后对她说的那番话讲了出来,若有所思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叶昭却给予了否认,“如果郑大人真的参与了这场实验,那么他断然没有再对此进行否认的道理。” 这倒也是,郑晚凝点了点头,她突然觉得自己被迷雾所笼罩,费尽心机拨开一重,却发现背后有更多的未知在等待自己。 她叹出一口气,将视线望向叶昭,郑重其事道,“你不必抱歉,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特殊现象,一早就决定了我根本无法置身事外,我觉得,就算没有这次意外,我也终有一天会被牵扯进来。” “只是我想让你明白,从始至终,我能相信的只有你,我看不透陛下的用意,也不敢信任我的父亲。我愿意与你站在同一阵线,但是……我也希望你可以平安无事,我很害怕,如果连你也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 她的语气理智而平静,但眼眸中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无助与不安,她在人前从来都可以做到坚无不摧、游刃有余,却只会在他的面前毫无防备地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说罢,她微微垂下头,一绺长发滑落,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一瞬间,叶昭的心底像是被什么触动般,前所未有的情绪悄然涌现,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像是在安慰一般,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背上。 他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料传来,郑晚凝感受到背后的那一方温热,突然吸了吸鼻子,然后扯出来一个笑容,“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叶昭被她问得有些意外,“回哪里?” “帝都啊。”郑晚凝也被他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陛下没有让你回去接受询问吗?” 叶昭却道,“我已经对他说了,原本伯父已经要交出那份资料,但杨教授突然反水,伯父与伯母在冲突中丧生,杨教授的死也是一场意外。父亲相信了,因为他绝对不会想到穿越时空这种事真的可以发生,而我的说法,是除此之外最合理的一种解释,这样一来,我们或许还可以借助父亲之手,进一步去查证杨教授背后的力量。” 郑晚凝沉浸在他那句突如其来的“我们”之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叶昭却已经转移了话题,“小晚,这附近有没有你感兴趣、或是想去玩的地方?” 郑晚凝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要忘了,”叶昭的眼底染上一抹好笑的神色,“我们还有九天假期。”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今天白天被ppt淹没,所以更新晚了半个小时orz 昨天忘了是520,今天521也不迟,我就带小晚一起,给小伙伴们比个心吧_(:з」∠)_ 第22章 家人 或许是得益于这次同生共死的经历,郑晚凝总觉得回来之后,她与叶昭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虽然此前也是起居相伴、出入同行,但却总有几分“例行公事”的意味在里面,而如今,他会在白天带她到任何想去的地方,真正地将这次名义上的出访变成了一次度假,不出门的时间则待在屋子里,他在办公或看书的时候,她也拿着自己的学习资料在另一边钻研,有时候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会忍不住与他分享,渐渐地,他也开始给她讲一些皇宫里、甚至帝国议会里发生的事。 这一切不仅在“职业”的范围之外,而即使是在叶昭那套“家庭责任”的理论中,也是不该存在的情况。 郑晚凝觉得自己挺贪心,在她的认知里,这才有点像家人之间的样子,她愈发希望这并不是昙花一现,如果可以,她想要一直这样走下去。 但另一方面,她也非常有自知之明,前思后想了许久,最终将这一切归结为“革命友谊”,或许现在自己在叶昭心里的地位已经光荣地从普通的partner上升为了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所以他的态度才会有所转变。 当她想通这个问题之后,次日叶昭提议带她坐游艇出海的时候,她便试图从他看自己的目光中找出一丝关爱同志般的温暖。 这一看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他觉察到这股视线,再度回望过来的时候,郑晚凝一时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只得轻咳一声掩饰过去,随口道,“我只是在想,都来海边了,不潜一次水是不是有点可惜,我还没有潜过水呢,你会吗?” 她还没来得及佩服自己越发敏捷的反应能力和扯话题的速度,就听他道,“等下收拾的时候,记得带上浴袍和泳衣。” 郑晚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等回到卧室找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脸上不由得一热。 这么久以来,尽管一直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但皇室财大气粗,她和叶昭都有各自的浴室及换衣间,就算是换了睡衣,在长袖长裤的掩盖下也并没有什么尴尬,甚至都不如舞会上的晚礼服露得多。 而这次,她要在他面前穿泳衣。 深吸一口气,郑晚凝转身奔向了房门……旁边的衣柜,决定挑一件最好看的穿。 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晴朗明媚的阳光下,游艇破开浮光碎金的海面,向海天交接处驶去。 郑晚凝在游艇上的更衣室里换好了衣服,但在最后关头还是怂了,她抓起浴袍罩在身上,这才走出了门。 叶昭已经在外面等她,见她这幅样子,眼底不由浮上一抹好笑的神色。 她的身材比例很好,个头虽然不能说特别高挑,但也绝不算矮,此时此刻,她的长发被悉数绾起,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而她的身子被浴袍裹得像个粽子一般,只露出了修长笔直的双腿。 “小晚,”叶昭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很快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但还是忍不住产生了一丝疑惑,“你以前都没有去过游泳池吗?” “去倒是去过。”郑晚凝老实交代,“但在你面前穿成这样,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罢,眼看着他也十分善解人意地去拿自己的浴袍,于是赶忙道,“你别穿啊,虽然……虽然我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觉得这并不影响我看你。” 叶昭:“……” 郑晚凝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终于下定决心去解自己的浴袍带子,毕竟是自己提议要去潜水,再矜持下去就显得有点作了。 她已经解开腰带,却突然听到叶昭的声音,“小晚,过来。” 郑晚凝闻言抬头,叶昭已经向甲板上的楼梯口走去,她赶忙跟上,一路下到底层的甲板,呈现在眼前的竟是一艘外观非常奇特的船只。 称它为船是因为它正浮在水面上,但船身整个呈封闭状,下半部分淹没在水中,而上半部分则完全透明。 郑晚凝觉得它有些像潜水艇,可比起潜水艇来却又小得多,里面各种设施倒是一应俱全,看起来能坐四五个人。 她搭上叶昭递来的手,从甲板上迈过去,跟着他进入了那方空间,待她在沙发上落座,他便走入控制室,在电脑中输入了一串指令。 不多时,郑晚凝惊讶地发现这艘船开始缓缓下沉,没过多久就被海水淹没,她在此前从未见过的海底景象,如今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渐次呈现在了眼前。 海底的环境早已经过提前勘探,顾及到她是新手上路,这片水域清浅而安全,郑晚凝兴致盎然地通过透明的外壁打量周围的一切,碧蓝的海水清可见底,五彩斑斓的热带鱼群成群结队地游过,鲜艳的植物及珊瑚随处可见,和着海底柔软的细沙,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下沉的进度缓缓终止,船只并没有直降到底,而是虚悬在海水中,郑晚凝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间玻璃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童话故事里一样,恍然间竟有些不真实。 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认同杨教授的观点了,高科技这种东西,用多了确实会上瘾,但既然它的使用可以让人们生活得更好,那么又何乐而不为呢? 叶昭从控制室里出来,在她的对面坐下。郑晚凝的视线还在追随一队橘红色的热带鱼,却突然开口道,“上一次见到这种景色,还是三年前和爸爸一起去海洋馆。当然了,现在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是海洋馆所不能比的。” 顿了顿,她补充道,“不是现在这个父亲,是我老爸,21世纪的那个。” 说完她又觉得有点奇怪,理论上,老爸和郑谭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她也非常清楚地明白,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但从感情上来说,她还是无法将二者划等号。 “是这个吗?”叶昭说着,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郑晚凝回头一看,顿时惊住了。那是与她一同来到这个世界的手机,此时此刻,它的屏幕亮着,电量显示满格,而屏保的画面正是她与老爸一同拍下的合照。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道,“这……它……它不是没电了吗?还有里面的东西,不是在开机的时候就都被抹掉了吗?” “是这样没错。”叶昭却道,“但被抹掉的数据可以恢复,至于电量问题……” 他将另一样东西交给她,“我试着做了一个充电器,样子虽然简陋了些,但经过多次试验的检测,应当是可以用的。” 郑晚凝接过,视线落在屏幕上良久之后,她轻声道,“谢谢你。” “游艇上人多眼杂,本来想着今天晚上回去再给你看,但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叶昭将目光投向她,“我想,你应该更愿意早些看到它,我记得你说过,里面有非常重要的照片。” 郑晚凝笑了笑,她突然站起来,这一个动作让她早已滑到肩头的浴袍彻底掉了下来,但她却恍若未觉,反而顺道将那碍手的累赘甩开,然后在叶昭的身边坐下,点开了手机的相册。 她极为不厚道地展示着老爸的黑历史,有急着上班的时候穿了拖鞋就出门的样子,也有走在路上出神撞电线杆的样子,还有过生日的时候被她拍了一脸蛋糕的样子,她一边翻着,一边好笑道,“你看,我爸爸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除了上课和搞研究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这种迷迷糊糊的样子。” 饶是之前就听她提起过,但亲眼所见,叶昭还是感到十分意外,他确实想不到,那个雷厉风行、精明干练的郑谭,在另一个时空会是这么一副样子,也难怪郑晚凝纵使知道了真相,也迟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只听她叹了口气,“不过也得益于他这个样子,让我从小就过得挺独立,不仅要顾着自己,还要顺带关照他的日常起居。现在我经常会想,若是从小生活在他的羽翼下,那么在我发现自己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可能就只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停了停,她接着道,“郑大人和爸爸简直是判若两人,他对我很冷淡,甚至不如在陛下或内阁成员们面前来得热情,我现在有太多疑问,却完全不敢对他讲。如果是爸爸,我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但我还是怀念他以前的样子,虽然有点坑货,但他对我很好。” 话题一扯开便收不回去,而且她太想要倾诉这一切,原本亲密无间的老爸突然间形同陌路,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 她从十岁的时候讲起,像是在献宝般,将那些美好的回忆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末了,她真诚道,“我知道,你对于‘家人’这个概念的理解和我不尽相同,但我想把我的家人、以及那些最好的记忆讲给你听,现在你是我的家人,我只希望多年以后,当我向别人提起你的时候,也能有许多值得珍藏的回忆。” 叶昭的眼底有着极浅极淡的笑意,他看着屏幕上温柔慈爱的男人和笑得天真明媚的少女,轻声道,“谢谢你,小晚,你和你爸爸都很好。” 他移开视线,语气平静无波,“只是我并没有同样的东西可以分享给你,我的家人是与你和你爸爸完全不同的一种存在,我的父亲和母亲在非自愿的情况下结合,我和子璇都是在试管中培育出来的孩子,我不知道母亲是迫于压力还是别的什么、而选择了亲自孕育我们,只是在我的记忆里,她和父亲在人前做出相敬如宾的样子,私底下却连陌生人都不如,对于我和子璇,他们也仅仅是视作继承人来培养。” “奶奶对我们挺好,只是她素来深居简出,况且在皇室里,并不可能存在你和你爸爸那样亲密的家人关系。我和子璇最为亲近,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将她庇护在这些事情之外,让她真正地像个万众宠爱的公主一样长大。” 郑晚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在她的认知里,叶川明和白落的故事就像是王子与公主的童话般,甚至她还一度怀疑有这样的父母在,为什么叶昭的婚姻观还会如此奇葩,如今她从叶钧和杨教授那里得知了叶川明不为人知的一面,又从他这里了解到了那桩童话婚姻背后的一面,心里百般复杂,但却无从说起。 她想告诉他,如今他有了自己这个家人,如果他愿意,她与他之间、以及如果以后会有孩子,他们完全可以成为她和老爸那种样子。 却听他道,“一度我认为家人就是这样,但现在我觉得,你和你爸爸那样才是家人该有的样子。小晚,如果你想,我们可以试着成为那样的家人。” 郑晚凝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点了点头,她当然想,她怎么会不想? 她露出一个笑容,刚要开口,船身却突然一个震荡,她原本就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此时毫无防备地从上面歪下来,直接向叶昭身上靠去。 郑晚凝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紧接着,叶昭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失衡的身体稳定下来。 肌肤相触的温热让彼此的动作都是一滞,叶昭轻咳一声,刚想说是不是能量不够了来打破沉寂,而郑晚凝却在他之前开口道,“咳,现在是时候履行身为家人的责任了,你的家人不会潜水,你要负责教会她。” 叶昭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笑了笑道,“好,走吧,先上去。” 傍晚时分,游艇返航,郑晚凝心满意足地回味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小说和电视剧里都说游泳馆是约会圣地了,不管是游泳还是潜水,这种事本来就少不了肢体接触,更何况,也少不了大饱眼福。 叶昭的身材自然是极好的,后来下海潜水的时候,她的目光屡次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腰间划过,突然就有些后悔,当时在实验基地里,自己从背后抱他的时候怎么就光顾着哭了,下一次吃豆腐的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多久。 洗漱过后,她打开电脑查看钟明影发来的邮件,这几天她各种没话找话,终于把话题引到了史学科的何玉昌教授,又想尽办法拐弯抹角地提起了他的夫人赵彤。如今钟明影回了消息,她迫不及待地点开一看,却在瞬间怔住了。 钟明影对她的疑问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回道,何教授的夫人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了一秒,赶在521的最后时刻,也算是小小地撒个糖吧(你这根本不算糖啊喂)orz 第二卷至此结束,明天第三卷见~ 流光 第23章 艺术展 对于这个事实,郑晚凝感到十分意外,但转念一想,叶钧亲王在荒岛上过了将近三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消息滞后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只要那份资料没有落到叶川明手上,那么一切都好说。 她将情况向叶昭进行了说明,并从他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叶川明并没有得到资料,若不然这一次他也不会想到对叶钧下手。 郑晚凝暂时放下心来,看样子,何夫人的离世只能归结于命数了。刚巧她的丈夫何教授也在帝国学府史学科任职,等回到帝都,自己有很多机会找这位教授询问相关消息。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回去之后,郑晚凝如愿进入学校,并在叶曦的强烈要求下做了她的室友。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除了偶尔会被要求去参加一些皇室活动或进行公开露面,其余的时候倒也非常自由。 帝国学府作为全国高校中当之无愧的top1,除去科研力量不谈,单论其基础设施和校园环境,都足以成为莘莘学子们最向往的目标,郑晚凝很快便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没有课的时候,她就去学校馆藏丰富的图书馆里坐着,或者踏着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深秋景致,一路走到叶昭所在的实验楼下,等他结束工作后和自己一同去散步。 其他时间里,她也会到舞蹈室去看叶曦跳舞,不得不说叶曦确实很有艺术天分,不仅对于音乐和美术知识如数家珍,在舞蹈方面更是天赋绝佳,别说那些教授们对她赞不绝口,就连郑晚凝这个外行人都觉得,看她跳舞完全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她想到叶曦那天说过的话,不由替她感到惋惜,如果她能够全身心投入这个领域,想必不出数年定当成为其中翘楚。 只是近些天里,叶曦似乎迷上了摄影,她近一周都没去练舞,而是每天一有时间就拉着郑晚凝在校园里采风,不仅让她帮着选景,还把她当免费的模特使。 郑晚凝完全想不通她什么时候突然多了这么一个爱好,直到帝国学府一年一度的艺术展如期来临。 刚一进展厅,叶曦就带着她直奔摄影作品区,郑晚凝不禁疑惑道,“子璇,你参展的作品不是一幅国画吗?” “那是因为我报名的时候并不知道谢景云会来。”叶曦直言不讳,“若不然,我肯定会交一幅摄影作品。” 说罢,她又补充道,“谢景云就是上次那位谢妙珍小姐的哥哥,一位堪称天才的摄影师,当然,他在美术领域也颇有建树,不过他最擅长的是油画,像我这种除了国画其他只能勉强画个中上水准的,还是尽量从摄影方面入手,寻找与他的共同语言吧。” 郑晚凝:“……” 这位大小姐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叶曦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他来了,你看,就是那个。” 循着她的目光,郑晚凝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谢景云,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应该也不过二十出头,言行举止和穿着打扮均是一副明显的艺术家气质,意料之中地符合叶曦的审美。 她突然明白了叶曦心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不解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小时候经常见面,还挺熟的来着,你该不会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开窍吧?” “是经常见面没错,但那时候大家都还比较……嗯,矜持。”叶曦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改口道,“啊,我忘了他妹妹谢妙珍,当年她看我哥的眼神可一点也不矜持。” 郑晚凝:“……” “行了,快别矜持了。”郑晚凝注视着那边的状况,好心提醒道,“你看那几个围过去的女生,你再不过去,就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叶曦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镜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摆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走了上去。 郑晚凝观察了一阵,看样子谢景云还挺念旧,和叶曦彼此打了一个招呼后,就熟稔地聊了起来,她暂时放下心来,觉得叶曦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就决定自己去其他地方看看。 谁知她前脚转身,叶曦后脚就跟了上来,谈笑道,“我最近也在学习摄影,不过菜鸟入门,总是感觉不得要领,不如我让阿凝来当模特,拍几张给你看看,也能请你作些指点。” 郑晚凝听她这么说,只得停下了脚步,熟门熟路地按照前几天的流程,给她当起了便宜模特。 其实她觉得叶曦这次是真的谦虚了,她虽然是新手上路,但在构图和取景方面充分展现了自己的艺术细胞,短短几天之内,却是日进千里。 本以为她是打算欲扬先抑,等着谢景云意料之外的夸奖,但几张过后,郑晚凝凑上去一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叶曦把她一米六八的个头愣是拍成了一米五不说,体重也像是凭空多了二十斤。 谢景云笑了笑,亲自接过相机,开始给叶曦讲解拍摄人物的技巧。 几番折腾过后,叶曦感觉到了郑晚凝笑里藏刀的目光,趁着谢景云去接电话的空档,陪着笑脸解释道,“阿凝,我这不也是想办法给自己创造机会吗,你天生丽质大家有目共睹,不会被我这几张照片败坏了形象的,大不了……我拿我哥小时候的照片和你换,皇室摄影师拍摄的私影,网上都没有的。” 郑晚凝:“成交。” 不多时谢景云就回来了,叶曦终于放过了郑晚凝,去听谢景云讲解作品了,郑晚凝无奈地看了一眼“见色忘友”的公主殿下,果断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昭的号码。 好在叶昭刚结束了今天的实验,听完郑晚凝的叙述,便如她所愿接受了她的邀请。 他的出现为艺术展带来了一阵短暂的骚动,毕竟这算是新婚的皇太子夫妇首次在校园里公开同框,不少人拿出了手机和相机,将这难得的画面拍了下来。 尽管郑晚凝知道这并不是第一次,但之前她去找他,为了避免麻烦都是趁人少的时候,她选的地点也是极尽偏僻,帝国学府占地面积广大,只要不去那些太过有名的约会圣地,想不被人注意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也怨不得大家少见多怪,好在郑晚凝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便自然而然地挽住叶昭的手臂,微笑着任由众人围观。 一路回到摄影作品区,叶曦和谢景云还在那里,此时此刻,二人驻足在谢景云的一幅作品前,那是一套拍摄于云沧地区的风景照,从高山湖泊到林海雪原,从繁花盛开到草木为薪,季节的变换与景色的选取都是极尽讲究,一眼便能看出这组作品所耗费的时间与心血。 叶曦听谢景云讲述着在云沧的见闻,不由啧啧称奇,感叹道,“听起来很棒的样子,我至今都没有去过云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到那里去。” “近几年局势紧张,我也是跟着国外的几位摄影师才得以前往。”谢景云道,“如果子璇愿意,下一次可以和我们一起,只要不刻意暴露身份,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郑晚凝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一双背影,都叫“子璇”了,看样子进展挺快。 她很识趣地没有过去打扰,但很快也被谢景云的作品所吸引了,不得不说他确实当得起“天才”二字,看了他的照片,就连她都被感染,不由得产生了到云沧去的冲动,只为亲眼见证那些如画的风景。 她想到一些事情,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缓和与调解,云沧的回归原本已指日可待,但二十年前,一些上层又突然开始搞事,又是亲近B国又是扶植恐怖组织,闹得不可开交。他们在想什么,难道真以为自己凭借一个远隔欧亚大陆的B国和一个自以为是的恐怖组织就可以成事吗?” “如果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会任由他们兴风作浪到现在了。”叶昭微微一叹,“不到万不得已,皇室并不想用武力解决问题,最理想的结果是通过舆论的压力,加上经济制裁等方式,迫使他们主动屈服。” 郑晚凝点了点头,这一点她倒是感同身受,钟明影重点研究的一个项目就是与云沧地区相关的考古工作,之前的临潼的发掘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如果能通过“自古以来”解决问题,那必然是最省心省力的一种。 她忍不住提议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也到那里去看看吧。” 叶昭似是笑了笑,并没有拒绝,“好。” 一时间,郑晚凝的心中被悄然蔓延的满足感所填满,她原本放在他臂弯的手不经意地下滑,轻轻地与他十指交叠,“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傍晚时分,郑晚凝接到钟明影的信息,赶到了她的办公室。 钟明影将一份扫描文献拷贝给她,为她分配了这段时间的学习任务之后,又对她道,“阿凝,明天学校的博物馆有一个捐赠仪式,我记得你和太子殿下也要出席,等仪式结束后你留一下,有几件文物,我想在现场与你说一说。” 郑晚凝点头应承下来,在她的坚持下,钟明影答应直唤她的名字,如此便显得亲近不少,加上钟明影年龄不大,性格也十分温柔随和,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自己的这位导师也是喜欢至极。 末了,钟明影笑道,“你惦记了很久的那位何教授下午刚从考古现场回来,明天应该也会到场,你若是有什么想问他的,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郑晚凝怔了怔,突然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当时她回来的时候何教授刚从学校离开、前去参加一项考古发掘工作,如今他终于返校,自己也应该考虑一下,该如何向他提起何夫人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星期二也就是今天白天有点事,所以向小伙伴们请一天假,星期三零点不更了,星期四零点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24章 博物馆 自近代以来,帝国学府作为考古学研究重镇,不仅诞生了一代又一代的名家,同时也包揽了为数众多的重大考古成果,皇室特许其建立自己的博物馆,除了极其珍贵的国宝级文物之外,学府名下的其余发掘成果均可陈列于此。 因此,帝国学府博物馆的文物价值和馆藏数目在全国范围内皆是顶尖,相比之下,也只有国家博物馆可以略胜一筹。 此次进行文物捐献的是一位名叫姜旭的海外华侨。18世纪末,由于封建王朝的衰微,云沧地区发生动乱,同时成为其他国家所觊觎的对象,而在那一战乱时期流落海外的云沧珍宝更是数不胜数,姜旭数十年来致力于收集这些流散在外的文物,此番特意回国,目的就是将近期得到的云沧文物无偿捐献于国家。 这其中不乏能够证明当时中央与该地区有着密切联系、甚至直接统治关系的证据,意义自然是不言而喻,因此皇室特派叶昭和郑晚凝一同出席这场捐赠仪式,以示对此事的重视和对爱国华侨的感谢。 仪式结束后,特约记者们纷纷离去,偌大的博物馆重新归于空旷,姜旭及其独子姜怀钰在叶昭、郑晚凝以及几位考古学专家的陪同下,依次观摩着馆中琳琅满目的藏品。 为众人带路的则是博物馆的负责人方文珂,郑晚凝事先听钟明影提到过他,他的母亲方月荷女士是此处的馆长,只是这位女士常年居于幕后,把一些日常事务都交与方文珂来负责,这方文珂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行家里手,办事能力也极强,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多时,姜旭在一间展柜前停下,展柜中放置的物品正是半年前由钟明影带领的考古队在临潼发掘出土的那方官印。 他叹息一声,语气中颇有几分遗憾,“可惜,钟林兄去的太早,没能亲眼看到它。”说着,他将视线移到钟明影身上,目光中多了些许欣慰,“如果钟林兄还在,一定会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骄傲。” 钟明影闻言笑了笑,“如果家父还在,更会为有姜先生这样的挚友而感到荣幸。当年家父提出对云沧地区的‘文化收复战略’,是姜先生最先积极响应,如今家父抱憾而去,也多亏了您这么多年在海外的努力,若不然,这么多重要文物,不知何时才能回归祖国。” 听她此言,姜旭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晌之后,他望向叶昭,神情严肃道,“殿下,不瞒您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打听 ‘云沧符’的下落,如果能够得到这样东西,我相信,云沧地区的回归进程必将大大缩短。只可惜,我在国外数十载,明里暗里用尽了各种手段,却始终一无所获。” “云沧符”是云沧地区从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信物,原本是一对,世世代代由云沧地区的首领所掌握,但在近代的那场动乱中,它们意外遗失,从此便再无音信。有说法是流落到了海外,也有传闻说是失散在了国内的战火中,这些年来,多方势力都在试图寻找这一对信物,它们的重要性,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云沧符’遗失四个多世纪之久,是否还存在于世间都是个谜,姜先生不必因此介怀,您有这份心意,已经是国之荣幸。”叶昭宽慰他道,“之后的找寻工作,皇室也会尽力配合、并给予您相关支持,您若有需要,随时可以直言。” 姜旭一笑,客气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又走了一段,姜旭看了看自己意兴阑珊的儿子,不觉皱了皱眉。此番他特意带自己的独子回国,就是想让他近距离感受一下祖国文化,谁知他却对此毫无兴致,一路昏昏欲睡,让姜旭感到非常不满。 眼看着姜旭就要发作,同行的何教授打圆场道,“我们这几个老学究讲得枯燥,孩子难免觉得无趣,不如让小钟带令公子去别处逛逛吧。” 钟明影笑道,“只怕在小姜先生眼里,我也是个老学究一样的存在,让阿凝去吧,年轻人之间才有共同话题。” 郑晚凝听导师提到自己,便收回了落在文物解说词上的目光,跟着姜怀钰离开了队伍。 往前走了一段,估摸着父亲应当听不见了,姜怀钰便忍不住嘟囔道,“一堆古董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别说我不爱国,这都23世纪了,国家需要的是高科技。” 他看向郑晚凝,“太子妃殿下,听说你也是学这个的,你觉得它们有什么用呢?在我看来,还是太子殿下的专业更实用,能源化学、空间物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以后我也要学这些,然后回来为我们国家效力。” 这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声音里还有着几分稚气,听他此言,郑晚凝莞尔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姜姓,也就是你的姓氏的起源?” 姜怀钰好奇道,“能有什么起源,不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嘛。” 郑晚凝不置可否,解释道,“其实在最早的时候,姓和氏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姓是族号,而氏是姓之下的分支,只是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姓与氏的区别逐渐淡化,也就成了今日的姓氏。” 她接着道,“上古时期有炎帝神农氏,因为生于姜水,便以此作姓,可以说,姜姓是我们国家最古老的姓氏之一。” “真酷!”姜怀钰赞叹道,他虽生于国外,但自小受父亲影响,也知道位列“三皇”的神农氏是何等人物。 他来了兴趣,忍不住追问道,“那你的郑姓呢?” 郑晚凝笑道,“郑在最初的时候只是氏,出自西周的一个诸侯国,虽然不及姜姓历史悠久,但也算是非常古老的存在了。” 末了,她收回话题,认真道,“其实你说得没错,在当今时代,科技是一个国家提升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重要力量,但世界上的国家有很多,强大的国家也不少,而我们唯独以华夏帝国之名屹立于世,正是因为我们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过去。” 她对上姜怀钰的眼睛,“就像是你叫姜怀钰,而不是叫什么怀钰·史密斯或者福山怀钰一样。”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科技的发展程度决定了它站在什么位置,而历史和文化则决定了它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那个位置。” 姜怀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执着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学习物理和化学。” “没有关系啊,”郑晚凝语调轻快,“有你这种喜欢自然科学的,也有我这种喜欢人文科学的,各行各业才能均衡发展。不过以后不要再说它们没用了——” 她的目光落在展柜里的一组青铜器上,“它们在地下埋藏了上千年,历尽千难万险得以保存下来,让我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们国家又如何发展至今,它们是华夏文明的宝藏,只可惜,却被有着华夏血脉的你如此轻视。” 姜怀钰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里不觉多了几分歉意。 他主动问道,“这是个鼎吗,它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和旁边那个长得不一样?” 郑晚凝微微一笑,尽职尽责地担起了讲解员的任务。 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姜旭驻足观望良久,不由对叶昭感慨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太子妃殿下小小年纪,却有此等视野与见解。” 叶昭的视线落在郑晚凝身上,她今日穿着一袭浅灰色的衣裙,款式简洁却优雅大方,她的言辞轻松而风趣,引得姜怀钰连连点头,他时而惊讶不已、时而又恍然大悟,仿佛沉浸在了她所描述的世界里。很快,他们结束了一件展品的参观,一同走向了下一个展柜。 “小晚确实很好,她喜欢考古学,也乐于在这方面下功夫。”叶昭代郑晚凝接受了姜旭的夸赞,他的语调依旧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不觉染上一了抹暖色。 正午时分,送走了姜旭父子,叶昭将姜旭说的话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郑晚凝,“姜先生说,他从未想过姜怀钰有朝一日会对文物这么感兴趣。” “那我真是荣幸。”郑晚凝说着,感叹道,“等以后有了小孩,一定要从小就全面发展,长大了学什么不重要,但基础教育一个都不能落。” 她偏头望向叶昭,眨了眨眼睛,“你负责数理化,我负责文史哲,就这么定了。” 叶昭哑然失笑,她倒是想得长远。 虽然在理论上,他们现在完全可以将试管婴儿的事提上日程,孩子会在人造子宫中孕育,并且一出生就会受到最精心的照顾,在长大后也会接受最先进的基础教育。 但他曾答应过她,会试着与她、以及未来的孩子一起,成为她所希望的那种家人,所以现在还不是时候。自己有众多事务缠身,她也还年轻,他们都无暇给予孩子亲密无间的陪伴,因此,孩子不应在这种时候出生……就像是当年的他和叶曦一样。 但他却没有出言反驳,任由郑晚凝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待她说完,他才沉吟道,“我从小就按照父亲的要求,接触他所选择的知识与学科,母亲虽然不会说什么,不过却明里暗里教我其他东西,比如语言和文学,那些都是她的强项,她还让我尽可能习惯一些传统的生活方式,像是阅读纸书、还有手写。或许,她也是出于和你一样的考虑吧。” 郑晚凝乐得听他和自己唠家常,由此对他的了解便更深了一分,原来他的这些习惯都是继承自白落,而白落出身传统的书本网,本人也是位精通多国语言的天才型人物,她会如此教育自己的孩子,倒也是情理之中。 又聊了几句其他,叶昭便转移了话题,“年前我们还有两项需要公开出席的任务,不过都在国内,倒也省心。年后可能需要到欧洲去一趟,参加一项文化交流活动。” 郑晚凝点了点头,不觉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居然马上就要过年了。 送叶昭离开后,她想到钟明影交待过的事,便折回去找她,路上与何教授擦肩而过,她赶忙追上对方,打招呼道,“何教授您好,我这里有一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不知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何玉昌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改方才在众人面前的谈笑风生,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随后,他只匆匆抛下一句“抱歉殿下,我很忙”,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晚凝站在原地,眉头不由微微一蹙,何教授似乎并不想与自己多言,不知是在躲着自己,还是单纯的出于厌恶。 她隐约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过渡,不过这章和前一章都不是废话,云沧问题会在后续的情节中怒刷存在感,其他一些伏笔也是有重要作用的。 不过铺垫也基本到此结束了,下面会撒几章的糖,然后就要开始搞事情了_(:з」∠)_ 第25章 除夕 空旷的展厅中,郑晚凝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格外突兀。钟明影从展柜前转过身来,看她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询问发生了什么。 听过她的叙述,钟明影皱了皱眉,何教授上了年纪,虽然有点古板顽固,但对待学生却素来耐心,郑晚凝此前和他并没有过接触,不可能存在得罪他的情况,她想不通何教授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 她只能宽慰郑晚凝,或许何教授是真的有事要忙。 趁着博物馆恢复开放还有一段时间,钟明影与郑晚凝聊了聊这批新到的文物,其他人都走完了,只剩博物馆负责人方文珂还留在这里,他一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时而也会加入进来,他确实是这方面的行家,许多见解让钟明影都称赞不已。 末了,钟明影道,“阿凝,你有时间可以多到博物馆看看,也能跟着方老师学一学文物修复技术。” 郑晚凝含笑应道,“如果方老师不嫌弃我这个菜鸟。” 方文珂欣然接受,“殿下谦虚,我倒觉得您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三人相谈甚欢,直到时间指向下午一点,郑晚凝想到半小时后还有一堂课,就与钟明影和方文珂告辞,率先离去了。 待她走后,方文珂敛去了笑容,目光中神色不明,半晌后,他意有所指道,“钟教授,我看太子妃殿下……” “不行。”钟明影似乎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直截了当地拒绝道,“当年我父亲拒绝了方女士的邀请,如今我也不止一次拒绝过您,所以您觉得,我会答应让自己学生加入你们的组织吗?” 方文珂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讲,太子妃殿下或许会非常乐意和我们一起。而且,钟教授,我认为你对我们存在一些偏见和误解。” 钟明影不置可否,只是道,“阿凝和你们不一样,若不然,我也不会放心让她来这里跟着你学习。其实抛去那些不谈,方老师,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方文珂叹口气,“好吧,能被钟教授夸奖,我也算是荣幸。” 钟明影的语气缓和了几分,“阿凝是个好苗子,你可以好好栽培她。” 方文珂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听她话锋一转,“但其他的事你不要多想,阿凝是我的学生,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她。” 她看向方文珂,“方老师,你们的行为已经在逐渐背离你们的初心,这也是我一直拒绝你的原因,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再这样下去,非但不能改变现状,甚至可能会引来皇室的介入,到那个时候,只怕覆水难收,甚至令堂都无法脱身。” 说完这句,她便离开了,方文珂在原地伫立良久,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声音微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般,“很可惜,已经迟了。” 他打开手机,调出一个文档,上面是一连串的名单。 十月末身亡于南洋军事基地附近的杨教授赫然陈列在案,他的名字后面标着一个鲜红的叉,作为任务失败的记号。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郑晚凝的生活一切如常,不需要出席活动的时候都住在学校里,每天例行往返于教室、图书馆以及叶昭所在的实验楼下。 叶曦在得知谢景云决定在帝都常住一段时间之后,便时常打着请教摄影技巧的名义与他见面,郑晚凝这个免费模特顿时清闲下来,将空出来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博物馆中。 不知不觉间,新的一年悄然来临。 按照惯例,皇室成员会在除夕夜一同出席家宴,次日的正月初一,则会由帝后二人发表电视讲话,向全国人民恭贺新春。 郑晚凝提前查看了自己的行程安排表,得知自己只需例行参加祭祖活动、并在皇室特约记者面前刷个脸之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开始暗搓搓地筹谋自己的计划。 此前她听叶昭说过,以往过年,他们都会在祭祀宗庙和除夕家宴结束后回到各自的房中,然后在第二天一同出现在记者的镜头前,除此之外,一切与平日里并无二致。 不过他补充道,“子璇会在家宴结束后到我这里来。” 郑晚凝顿时来了兴致,看来皇室也并不是那么无趣,她不由得问道,“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叶昭道,“看书、用电脑、或者睡觉,只是把原来一个人在屋里做的事变成了两个人。可能她是觉得,除夕夜不应该一个人过吧。” 郑晚凝:“……” 叶昭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淡声道,“如果你介意,今年可以不让她来。不过,小晚,我记得你和子璇关系还不错。” 郑晚凝心力交瘁地扶住了额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一定要言传身教,告诉他过年应该是什么样子。 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除夕夜的家宴结束后,郑晚凝便提出大家一起来守岁。 她的话音一落,现场顿时一片沉寂,众人似乎都感到有些意外,直到叶川明率先打破沉寂,留下一句“子琛,你跟我来”之后,便起身离席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郑晚凝微微垂下头去,正想着该如何圆场,却见叶昭轻轻将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他像是对这一切恍若未觉般,对她道,“小晚,等我回来,今晚我陪你守岁。” 郑晚凝抬起头,他的眼眸中有着浅淡的暖意,不知是不是灯火的影响,她在一瞬间竟从中窥出一抹类似温柔的神色,她的嘴角不觉扬起,对他点了点头。 待他随叶川明离去后,叶曦突然咳了一声,试探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郑晚凝怔了一下,却听皇太后温声道,“不如都到我那里去吧。” 叶曦眼睛一亮,欣喜道,“奶奶,您答应了?” 皇太后含笑点了点头,她身旁的白落却蹙了蹙眉,神色中染上一抹忧虑,“您抱恙在身,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皇太后摇了摇头,“不碍事,小落,你也一起来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一个热闹的年了,不知这样的机会还剩多少。” 白落欲言又止,皇太后却已经站起身来,叶曦和郑晚凝一左一右扶住她,与她一同向门外走去。 自从叶钧亲王叛乱失败、在交火中丧生的消息传来,皇太后便一病不起,愈发地淡出了公众的视线。临近年关的时候,她的病情虽然稍有好转,但看起来仍是有些虚弱。 郑晚凝知道,她并非是对外公布的“由于叶钧身亡而伤心过度”,叶昭已经将事情的真相如实相告,她反而是因为了却了人生最后的一桩牵挂,长久以来的最后一根支柱轰然坍塌,多年的积郁在顷刻间爆发,这才倒了下去。 郑晚凝还惦记着藤原千雪交给自己的那枚白牡丹胸针,但屡次隐晦地提及,皇太后却恍若未闻一般,避重就轻地将话题带过去,丝毫不想多谈。 她也因此明白了皇太后如今的境地,她在年轻时违背心愿嫁入皇室,叶钧是她此生唯一的牵挂,如今叶钧亲王的事情了结,她在这世上已是再无留恋。 如此一来,郑晚凝虽心有戚戚焉,却也无能为力。 她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多陪一陪这位和蔼的长辈,为她这一生对于皇宫的冰冷记忆增添几分暖色。 一行四人到达了皇太后的宫室,叶曦已经在兴致勃勃地计划今晚要如何度过,皇太后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如把子珩和绮湘也叫来吧,他们连家宴都没有出席,现在总该来见一见我。” 郑晚凝闻言,与叶曦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不情愿,这叶暄亲王一来,感觉气氛瞬间就要变味。 但她们也都不想让皇太后扫兴,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皇太后试着联络叶暄,却始终未能如愿,最后,她望向叶曦,“子璇,你替我去那边走一趟吧,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子珩他又……” “奶奶,我……”叶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好像把手机落在宴会厅了,我回去拿一下,顺便……顺便让御膳房准备点宵夜。” 皇太后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她绝尘而去。 郑晚凝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道,“奶奶,让我去吧。” 这一次有了先见之明,她在两个侍卫的陪同下走入了那间院子,屏息聆听了许久,确定里面没有传来打砸摔的声音后,她才走上前去,按了按门上的电铃。 大门缓缓地打开了,郑晚凝将侍卫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慕绮湘从内屋出来迎接,对她施了一礼之后,目光中多了几分疑惑。 郑晚凝将皇太后的意思传达给她,慕绮湘迟疑了一下,然而却有人抢在她面前命令道,“你今天晚上哪都不许去!” 伴随着这个略带恼意的声音,叶暄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没有穿上衣,只罩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裤,郑晚凝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偏过头去,冷声提醒他道,“亲王阁下,请注意一下您的仪容仪表。” “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的太子妃殿下。”叶暄的表情瞬间变得玩味起来,语气轻佻道,“殿下深更半夜不请自来,闯入我的寝宫,居然还要求我的穿着,这个时间点,我什么都不穿才是正常吧?” 郑晚凝不为所动,语调清冷道,“第一,现在是帝都时间晚上八点三十分,请问亲王阁下过的哪国时间,才得出了现在是深更半夜的结论?第二,门是二位开的,我何来闯入一说?最后,您既然开了门,就应当以合适的衣着示人,亲王阁下久居宫中,该不会连最基本的礼仪也要我提醒吧?” 叶暄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击,一时间哑口无言,末了,他恼羞成怒道,“你回去告诉奶奶,我有事去不了!至于这个女人……” 慕绮湘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奉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帝国议会已经对你颇有微词,你若屡教不改,保不准他们会上升到皇室成员的个人品行和道德水准问题。” “慕绮湘,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叶暄顿时火冒三丈,作势就要打她,但郑晚凝动作更快,一把将慕绮湘拉到自己身后,挡在了她的面前。 叶暄悻悻地收回手,冷嘲热讽道,“看不出来,太子妃殿下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郑晚凝微微抬头,避过他一/丝/不/挂的上身,目光冷冽地对上他的视线,“亲王阁下,看来您也知道我的头衔是‘殿下’,您大可动我一下试试看。而且我想提醒您一句,家庭暴力是违法行为,下次再让我看到,我不介意将您送上帝国法院的被告席。” 叶暄冷哼一声,转身走回了内屋,不多时,他穿戴整齐地走出来,凑近郑晚凝身边,啧啧道,“我本以为我家这个已经够让人难以忍受,想不到人外有人,太子妃殿下才是女中豪杰。真是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也不知道堂弟他是怎么忍了你这么久。”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郑晚凝被他这一串干脆利落的动作惊得目瞪口呆,敢情这位亲王的必杀技是离家出走,一言不合就拿出来使,时间、地点、场合在他这里全是浮云。 但他的离开还是让她松了口气,她转头望向慕绮湘,对她笑了笑,“夫人,我们一起过去吧,奶奶还在等着呢。” 慕绮湘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对于郑晚凝成功将慕绮湘带了过来,叶曦表现出了莫大的惊讶,尽管她什么都没说,但眼眸中却写满了难以置信。 慕绮湘素来性格冷傲孤僻,在宫里也是最不合群的存在,就算是皇太后,见她的次数只怕也是屈指可数,如今她竟然被郑晚凝说动,一时间,叶曦看向郑晚凝的眼神里尽是佩服。 而皇太后在听闻了叶暄的事后,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叶昭也从叶川明那里回来,加入了在场五人的行列。 众人围着坐在一起,有郑晚凝和叶曦牵头,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皇太后和白落微笑地看着几个晚辈,就连慕绮湘的脸上都不觉带了一抹和煦,让她本就绝色的容颜看起来更是明艳动人。 时间过得很快,宵夜也被侍者们准时呈了上来,郑晚凝喝了一些酒,然后便趁着热闹之际,勇敢地提出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个名词对于其他人来说很是陌生,但在她解释完规则之后,叶曦第一个起来响应,并且雷厉风行地找来一副牌。 很快地,郑晚凝输了第一把,而抽到最大数字的叶曦得意一笑,在郑晚凝选择了“大冒险”之后,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狡黠,打趣道,“阿凝,你去亲我哥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无法把字数控在三千的我……orz 第26章 新年 郑晚凝一时有些愣怔,其实叶曦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她以前和同学一起玩的时候,见过比这更高难度的多了去,但如今,这个看似轻而易举的要求落在她这里,却让她觉得像是一个重大的挑战。 余光瞟向叶昭,他依旧神色如常,像是没有听到叶曦说的话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郑晚凝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对面的叶曦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证明着方才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将酒杯放下,微微侧过身去,叶昭觉察到她的动作,偏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目光。 灯火下,他的眉目精致如画,这样的一个角度,让她突然想起了与他那场意外的初遇,彼时的清冷与疏离不知何时已无迹可寻,在暖色的光线下,她竟在他的轮廓中看出几分柔和的意味。 不知是气氛使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她看来,这样的他有着比平日里更加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郑晚凝觉得自己肯定是喝多了,因为下一秒,她便将身子倾过去,轻轻地将手落在了他肩上,低声道,“……你不要动。” “我没有动。”叶昭的声音极为镇定,甚至染上了几分好笑,“小晚,你在紧张什么?” 对面的叶曦已经破功,不顾形象地笑倒在沙发上,郑晚凝窘迫不已,眼睛一闭,轻轻将一个吻落在了叶昭的脸颊上。 那一瞬间的触感温热而轻柔,却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重新坐直了身子,郑晚凝没有去看叶昭的表情,刚打算招呼大家赶紧开始下一轮,却听叶曦抗议道,“不行不行,阿凝,你这是耍赖。” 郑晚凝义正辞严,“哪里耍赖,我不是亲了吗?” 叶曦竖起食指摇了摇,“按照规则,你得依我的要求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要不然,你就乖乖自罚三杯吧。” 郑晚凝思想斗争了一番,坚决果断地……拿起了桌上的酒杯。 方才已经是豁了出去,就算她内心里对叶昭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落实在行动上,她觉得自己还是挺怂,再借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遵照叶曦那所谓的要求来。 然而她的手却突然在半空中被捉住,连带着斟满了酒的杯子一并移开,紧接着,冷冽的熏香混杂着些许酒精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一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一瞬间,她觉得像是有一片羽毛从自己的嘴角划过,虽是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但那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却如此真实,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昭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声音平静道,“少喝点,明天早上还要出席活动。” 叶曦惊讶地捂住嘴,半晌后,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难以置信道,“可以啊,哥,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会撩?” 郑晚凝好整以暇地望向她,和颜悦色道,“以前?撩谁?” 叶曦赶忙改口,“阿凝,我哥亲你不算,要你主动去亲……” “子璇,”叶昭在同时开口,淡声道,“父亲很关心你的近况,刚才还向我提起你……” 叶曦举手投降,“二对一,我认输。” 游戏终于得以进入下一轮,这一次是慕绮湘,抽到最大点的则是郑晚凝。 慕绮湘想了一下,说道,“殿下问我一个问题吧。” 郑晚凝点了点头,尔后问道,“夫人可不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让你感到最快乐、或者是你做过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慕绮湘思索一番,眼眸中不觉染上笑意,“在我最初进宫的那段时间,亲王阁下终日不见踪影,我一个人在这里举目无亲,每天的生活都无趣得很,后来有一天,我从小喜欢的一位外国作家到帝都做签售,我当时就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他一面。” “亲王阁下不让我出门,在门口安装了人脸识别系统,只要我一出去他就会接到消息,但这难不倒我,要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易容术。那天我在外面逛了很久,见到了那位作家,得到了他的签名,之后还去了我入宫前最爱的酒吧,当时亲王阁下就坐在我隔壁桌,他甚至还过来和我搭讪。现在想想,真是好笑极了。” 话音落下,慕绮湘的神色中多了几分俏皮,“看在我如实交待了真心话的份上,还请诸位不要在亲王阁下面前把我出卖了。” 她的容貌绝色艳丽,平日里不苟言笑、一副冷美人的样子,如今笑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华,让身为颜控的郑晚凝都看呆了。 半晌,她叹道,“这一招太厉害了,夫人,我想拜师学艺可以吗?” 慕绮湘莞尔一笑,“当然。” 另一边,皇太后看晚辈们玩得尽兴,欣慰地对白落道,“绮湘看起来很喜欢晚凝,这样挺好,以后她可以多和晚凝往来,晚凝身上的一些东西是她没有的,也正是她所需要的。” 白落的神色却有些复杂,“晚凝这孩子挺特别,她是很好,但却未必适合在这宫里生存。”她垂下眼帘,“尤其是陛下那边……” “小落,不要太悲观。”皇太后制止了她说下去,“你我都是过来人,依我看,子琛一定会对她动心,我也相信他可以护她周全。” 动心?白落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突然觉得这个词已经离自己太过遥远。 依稀记得二十年前,她虚弱地抱起自己初生的婴儿,身边通讯仪里传来的声音冷淡而平静,对她说可以提出任何要求,作为她诞下继承人的奖赏。 或许有那么一瞬,她鼓起勇气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上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轻声道,“如果可以,请陛下再给我一个孩子吧,这个孩子太可怜,我希望至少可以有个人可以陪他一起长大。” 话音落下,她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听不到那边的回音,感受不到怀中孩子的温度,甚至连满身的疲惫都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整个世界都从此归于沉寂,再无任何波澜。 “小落,你比我勇敢得多。”皇太后的声音让白落回过神来,她的语气中有些惆怅,“这些年我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有你这样的勇气,君奕和君墨都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白落没有接话,眉宇间却染上一丝担忧,“但愿我所做的一切不会白费,母亲,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此前南海发生的事……与那个组织有关。” 皇太后的神色变了变,“他们不是在很久之前就销声匿迹了吗?” “我也不敢确定,毕竟我没有想到,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此前那种状态。”白落道,“我最担心的是,他们可能正在计划更大的动作。” 听她此言,皇太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与此同时,那边突然响起叶曦兴奋的声音,“哥,可算轮到你了,不是我说,你这一晚上运气也太好了,不过终究还是逃不了,说吧,你选什么?” 叶昭淡定道,“真心话。” 叶曦的表情有些失望,但她心思一转,目光对上叶昭,认真道,“哥,你喜欢阿凝吗?不是对于普通人的那种喜欢,也不是你我这样亲人之间的喜欢,而是作为夫妻,你喜欢她吗?或者说……你爱她吗?” 此言一出,叶昭神色不变,反而是郑晚凝愣住了,她突然害怕听到叶昭的答案,忍不住轻咳一声,想要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她开口道,“我觉得吧……” 叶昭却在同一时间出声,“我认为这个问题……” 两人均是一怔,彼此对视一眼,又像是说好了一般同时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 “其实你不必……” 叶曦喝着水差点喷出来,哭笑不得道,“你们两个行不行?阿凝你别说话,让我哥回答。” 但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提前定好的闹铃准时响起,十二点整,新的一年来到了。 远处的天边出现绚烂的烟火,郑晚凝第一个站起来,拿着酒杯向皇太后和白落走了过去。 叶曦见状,虽然很想谴责她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但也只能乖乖地跟过去拜年。只是,她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仔细算来,这是她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除夕。 郑晚凝最后还是喝醉了,皇太后歇下之后,她便与其他人告辞,在叶昭的半扶半抱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路很长,但她却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接近,那个轻若尘埃的吻在脑海中萦绕,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非常庆幸没有听到他的答案,并在心底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不要有任何贪欲,不要奢求太多,这样就很好。 忽然间,一阵刺骨的冰冷袭来,她低呼一声,突然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她穿着礼服和高跟鞋,光裸的脚踝直接踏进了厚厚的积雪中。 昔日草木葱茏、花团锦簇的院落,如今却是一片银装素裹,红色的宫灯装点着飞檐斗拱的宫室,成为此刻最亮眼的色泽。 郑晚凝得意地抬起头, “surprise!你有没有觉得,这才像是过年的样子?” 她在临走时特意对气候调节系统动了手脚,在她看来,这玩意儿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常年的季节模糊,却让一些特定的节日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叶昭没有回答,却在下一秒将她打横抱起。 他抱着她踏上积雪的小道,走过溪上的小桥,一路走向了灯火阑珊的所在。 郑晚凝抬起头,凝视近在咫尺的完美侧颜,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朦胧的星光和漫天飞舞的雪花在这一刻悉数成为背景,她的眼中只有他,心中也再容不下其他的任何存在。 贪欲,奢望,方才萦绕在脑海中的告诫在一瞬间被抛诸九霄云外,落地的一刹那,她搭上他的肩膀,轻轻踮起脚尖,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唇上。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爱你。” 第27章 端倪 得益于解酒药的强大功效,郑晚凝在第二天早上按时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放空了几秒钟,记忆有些模糊,依稀回想起自己与众人道别,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心中莫名有些忐忑,但愿没有做出什么酒后失态的事来。 新年第一天,全体皇室成员要一起在特约记者们的镜头前刷脸,以示第一家庭的其乐融融。 梳妆打扮之际,素来寡言的曲樱突然道,“阿凝,我原本以为大人的决定太过草率,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为你定了终身大事,但如今我反倒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现在的你比以前要快乐得多,我很高兴看到这样的结果。” 说着,她拿起梳子,动作熟练而麻利地开始为郑晚凝盘发。 对于曲樱,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郑晚凝已经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她的父母与郑谭是故交,因此当他们在一场意外中双双身亡后,身为孤儿的曲樱便被接入了郑家,后来她被郑谭送往国外,年长几岁的曲樱则主动要求一同前往,照应她的日常起居。 之后曲樱出于不知名的原因独自回国,又在郑谭的要求下提前修习皇室女官所需的一切技能,经过两年的时间,她已成为一名合格的女官。 只是婚礼之后,郑晚凝大多时间都在学校里,也只有在回宫或办理公事时才会与她有所接触,而曲樱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平日里办事干净利落,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除此之外,却再也没有与郑晚凝提起任何私人性质的话题,关于她的所有信息,全是郑晚凝从郑谭那边旁敲侧击、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推测拼凑出来的。 待一切收拾完毕,曲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郑晚凝端详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轻声对她道,“樱樱,虽然我不知道父亲对你说过什么,但在我的意愿里,我更希望你可以去自由地做你喜欢的事,而不是将我视作你生活的全部重心。或许你还在惦记两年前的事,出于心里的愧疚才会如此,可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因此责怪过你。” 虽然至今不知道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在实验基地的时候,她曾在梦境中窥得一些模糊的影像,由此大致可以推测出,当年她的B国身陷危机、险些丧命,或许正是与曲樱有关。 然而对于此事,且不说她仍然不太习惯将自己等同于郑小姐,就算事实当真如此,前尘往事也早已化为过眼云烟,执着于此并不是她的性格。 曲樱缄默良久,再度开口却是选择了岔开话题,“阿凝,昨晚我听说你喝醉了,就提前等在这里,想看看你回来后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她的避重就轻让郑晚凝颇为无奈,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她语气中的神秘所吸引,忍不住问道,“什么?” 曲樱含笑道,“我看到太子殿下抱着你一路走进来,然后在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当时我在楼上,也没看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你进来之后就一直在笑,那副表情,就像是……占到了什么便宜似的。” 她这一席话说得郑晚凝毛骨悚然,以至于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占便宜?占什么便宜?她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却仍旧只是徒劳。 回到前厅的时候,叶昭已经在等她,郑晚凝轻车熟路地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的臂弯,在走出门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昨晚上喝多了,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叶昭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才道,“你对于‘出格’的定义是什么?” 郑晚凝心一横,干脆开门见山道,“就是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的事?” “你的‘不该’又包括什么?”叶昭的语气波澜不惊,“理论上讲,我们是夫妻,所以你昨晚的一些举动虽然让我很意外,但还不至于被定义为‘出格’或是‘不该’。” 如果放在平时,他的这番话足够郑晚凝心花怒放很久,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暇认真体会他话中的信息量,反而愈发地胆战心惊,又走了一短路,她终于按捺不住,坦言道,“樱樱跟我说,昨晚我们在门口停留了一阵,回去之后我就……咳,表现得有点反常,所以我想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或者说,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叶昭淡然道,“只是把当时子璇让你做、而你却没有胆量做的事做了一遍。” 郑晚凝吸了口气,身子不由一僵,末了,她小心翼翼道,“然后呢,回屋之后我没有再做什么别的吧?” “回屋之后曲小姐帮你换了衣服,你一躺下就睡过去了。”叶昭的目光投来,带着些许意味不明,“小晚,你还想做什么?” 郑晚凝忙不迭道,“不想不想,我什么都不想。” 她陷入了沉默,只想这尴尬的一刻赶紧过去,但叶昭却突然道,“小晚,你喝醉之后就会这样吗?” “哪……哪样?”郑晚凝结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以至于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对身边的人又搂又抱,还亲。”叶昭回答道,“这样。” 郑晚凝:“……”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好不容易缓过劲,连忙解释道,“昨天真的是情况特殊,我一般都不会让自己喝醉,这只是一场意……”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要再喝这么多了。”叶昭却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的解释,等她回过神来抬眼望过去的时候,他的表情一切如常,仿佛方才的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但这一次郑晚凝坚信自己听得清楚,嘴角不觉挽起一个微笑,她顺从地应道,“好。” 新年的假期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在这半个月里,虽然没有公事,但郑晚凝依旧过得忙碌而充实,不仅将钟明影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提前完工上交,还抽了时间到慕绮湘那里去,向她学习那种神奇的易容术。 叶暄几乎一直没有露面,这让郑晚凝很是庆幸,她不知道慕绮湘内心的想法,但从她的角度来看,她觉得叶暄离慕绮湘远一些反倒是件好事。 假期结束前夕,她已经基本掌握了门道,甚至在慕绮湘的提议下,和她一起乔装打扮出了一次宫,慕绮湘带她去了自己最爱的酒吧,但郑晚凝惦记着叶昭之前说过的话,非常自觉地没有喝酒。 半途中的时候,郑晚凝去洗手间里补妆,她前脚刚走,下一秒,一个人影便悄然靠过来,坐在了慕绮湘的对面。 昏暗的光线下,那人的表情晦明难辨,但若是郑晚凝在这里,一定会一眼将他认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方文珂。 他持着一只高脚杯,像是在不经意地与慕绮湘进行搭讪,但说出的话却别有一番意味,“看样子,你现在和阿凝挺熟。” 说罢,他自顾自笑了一下,“在学校里她让我叫她名字,我就随钟教授一同这么叫了,一时间改不过来,你不要见怪。” 慕绮湘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道,“按理说,你比我接触她的时间更长,所以你应该比我明白,她不是合适的人选,她甚至都不会同意你的观念,所以我觉得,组织没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她神色淡漠,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但方文珂却像是觉得有些好笑,若有所思道,“真是神奇,钟教授是局外人也就算了,而你身为组织的一份子,居然也会为了她挺身而出。我承认,她很好,也值得你们这么做,但你们为什么都铁了心认为,她加入我们会是一件坏事呢?” 慕绮湘似笑非笑,“你看一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费尽心思进入皇室内部,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为了组织,我已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如果没有她,或许我的处境还会更糟,所以你觉得我会放任不管,让她成为下一个我吗?” 方文珂摇了摇头,“那是你自己不争气,按照计划,你的目标本应是太子殿下,但你没有那个本事,甚至都无法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这才只能从叶暄亲王那里入手,所以这又怨得了谁呢?” “至于牺牲一切,”他笑了笑,“为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想想你的家族,想想你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手艺,它们正在消失。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很多东西都在逐渐死去,而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自己争得一席生存空间罢了。” 慕绮湘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所以呢,我们当前的任务是什么?至少我并不认为,终日对着那个令人生厌的亲王,是达成最终目标的一部分。” “当然不是。”方文珂说着,神色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不过你也不必如此厌弃亲王阁下,他对于我们而言,可是有着很大的用处呢。” 他站起来,走到慕绮湘身边,轻轻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话,“等我们把叶川明收拾掉,就筹划让亲王阁下登基,到时候你身为皇后,我们所有人可都要仰仗你的照拂了。” 第28章 重要发现 郑晚凝回来的时候,刚巧看到方文珂离去的背影,她坐下来,好奇道,“是你的熟人吗?” 慕绮湘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郑晚凝顿时了然,看样子应该是来搭讪的,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进行过乔装打扮,也照样美得令人瞩目。 她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打开一看,是钟明影发来的信息,要她明天早上到办公室去一趟,说是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对她交待。 郑晚凝回复完毕,放下手机之后,发现慕绮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视线相对,她有些遗憾道,“明天假期结束,连你也要走了。” 郑晚凝安慰她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而且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到学校来找我,就像是今天这样,保准没人能认出来。” 慕绮湘不由一笑,刚想打趣,却见郑晚凝的神情突然郑重起来,“还有,如果叶暄亲王再对你动手动脚,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严肃的语气让慕绮湘有些想笑,但最终,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郑晚凝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发现除了钟明影之外,何玉昌和另一位考古学教授陈桑也在场,这位陈教授是钟明影的父亲钟林教授生前的至交,郑晚凝与他有过几次接触,陈教授平易近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比何教授好说话太多。 想到何教授,她的心里也是颇为无奈,何教授常年在外,偶尔回几次学校,对她的搭话也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言。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她只能等下一次钟明影与何教授一同进行考古工作的时候申请跟去,再找机会从何教授那里弄清楚真相。 她这厢心思复杂,而钟明影接下来说出的一席话,却让她在瞬间回过神来,将这些个人心事抛诸脑后,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 钟明影说,根据钟林教授生前留下的一些笔记,以及近半年来整理的文献资料,她认为“云沧符”至少有一半还留在国内,并且其下落有迹可循。 自古以来,云沧地区都实行一种半自治的羁縻制度,在中央派遣官员过去的同时,当地也有着居于领导地位的王室。彼时华夏内忧外患,云沧地区失去了庇护,也是一派人心溃散,当时的王室在心怀鬼胎的各方势力冲击下分崩离析,云沧王死于政变,但他的遗孤却侥幸逃脱,远走国外,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来过。 也正是基于这段史实,让大多人推测云沧符被那位末代王子带出国,从此流失海外。 钟明影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位王子一度想要重振云沧,并且为此还动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郑晚凝点了点头,因为多次听叶昭提起皇室和帝国议会对于云沧问题的关注与讨论,她便特意留意了一下相关知识,依据华夏近代史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那位云沧王子在流亡之后,为了筹集资金曾组织了一支队伍,效仿古时候的“摸金校尉”,做过一些盗墓的勾当。 在乱世时期,盗墓之风的盛行几乎已成为了定律,但这种损阴德的行当也并没能让他实现复国的愿望,宗主国衰微、强邻环伺,在这样的背景下,通过盗墓筹来的那点资金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钟明影接着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家父一致认为,那位云沧王子曾有多次暗中回国,并且极有可能将云沧符藏在了某一处古代墓葬之中。后来我请教了几位近代史的教授,他们给出的资料和研究成果,更是让我坚定了这种猜测,但那时我也不敢妄言,只能继续收集资料,试图找出更可信的证据。” “我根据他留下的日记和书信,基本确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然后就是半年前,我托二位教授以及阿凝帮我一同筛查的文献资料,根据几位反馈给我的成果,我有八成的信心可以肯定,他最后一次行动的地点是在青州的青峰山,位于那片地区的唐代墓葬中。因此,若想得知云沧符、至少是半个云沧符的下落,可靠的线索应当也在该处。” “这……”陈教授第一个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这如果真的被证实,可能就要成为近百年来最重大的发现了,岂止考古学,就连近代史的研究可能都要被重新洗牌。小钟,你这是要被载入史册啊。” 何教授却显得忧心忡忡,“即便如此,我们又能如何?总不能做同样的勾当,将那墓葬挖开求证。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小钟的推测出了偏差,我们不知会被扣上什么名声。” 钟明影道,“我从未奢求过扬名立万,只是家父至死未能看到云沧回归,我不过想要完成他的遗愿罢了。但我与何教授有着同样的顾虑,所以我将阿凝叫来,希望她将这件事反映给太子殿下,看看皇室那边是什么样的考量。” 郑晚凝应下来,“今天中午就可以,等商讨出结果,我会在第一时间向您转达。” 钟明影打趣道,“阿凝也是忙,假期结束第一天就要赶工了,这次是去哪里?” 郑晚凝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文化交流活动,在C国,也就一天半的时间,我明晚就会回来。” “没事,别紧张,我不是要怪你。你这半年替我做了很多事,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钟明影笑道,“今天可是情人节,C国又以浪漫闻名,你可要玩得开心。” 郑晚凝脸上一热,微微垂下了头。 钟明影见状,没有再继续调侃她,将视线转向了两位教授,“那么还劳烦二位同我一起整理余下的文献,可靠证据自然是越多越好,我也希望一切可以万无一失。” 何教授与陈教授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的意义非同小可,二人自然是义不容辞。 中午时分,在去往欧洲的飞机上,郑晚凝将这个发现转告给了叶昭,对此,叶昭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他在近期刚与姜旭有过联系,姜旭根据多年打探的消息,得出了大致相当的结论,虽然没有钟明影这般证据充分,但也基本可以确定,云沧符有一半在国内,而另一半流失在了海外。 “我目前的打算是这样,”叶昭道,“既然那处墓葬已经被云沧王子的盗墓团伙破坏,那么如今打着保护抢修的名义进行勘探也不足为过,问题在于时间过去太久,我们找不到合适的由头,突然这么做未免有些师出无名。倒不如以皇室的名义去做这件事,只要暗中筹谋,应当不至于被曝光。” 郑晚凝叹口气,“理论上是可行,但我觉得那些老教授们未必愿意出头,即使是在皇室的名义下,他们也不一定能过得去心里的那道坎。钟教授或许会答应,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不知要忙到猴年马月去。” 叶昭颔首,“钟教授毕竟年轻,更务实些也不足为奇。” 郑晚凝却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她只是更在意父亲未完成心愿,况且当年钟林教授自尽身亡,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名声所累,钟教授应当也看得明白,太在意这些虚的东西,未必是一件好事。” 提起钟林教授,她的心里不禁有些惋惜,钟林教授身为考古学领域的一位奇才,同时又心系国家,一生致力于推动云沧地区的和平收复进程,只可惜二十年前轰动学术界的“考古造假案”将他无辜牵连进去,鬼迷心窍的同行伪造考古发现被揭穿之后,举国哗然,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导致钟林教授的最新发掘成果也受到质疑,一时百口莫辩。 其实不久之后,一切谣言便不攻自破,只可惜钟林教授为人清高,此生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节,他没能等到平反的那一天,就在流言蜚语中选择自尽,留下了年仅七岁的幼女和世人的无限唏嘘。 郑晚凝一边感慨着,一边将叶昭的意思发送给了钟明影。 傍晚时分,飞机抵达C国,文化交流活动定在了明早,于是郑晚凝先随叶昭一同会见了前来接待的C国王储与王妃,并按照事先的安排留宿在他们的私人行宫中,次日一早就可以与王储夫妇一起出席活动。 晚宴结束后,王储夫妇亲自带他们前往住处。 王妃凯瑟琳是位典型的西方美人,优雅大方而又浪漫热情,她一路与郑晚凝闲聊,从郑晚凝熟悉的历史聊到自己喜爱的建筑,郑晚凝流利的外语也让她刮目相看,不由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末了,她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神秘道,“猜猜看,我为你们准备了什么?” 郑晚凝哭笑不得,“Cathy,你这个问题太难了,可以来点提示吗?” 凯瑟琳耸了耸肩,“今天可是情人节。” 郑晚凝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玫瑰花?红酒?还是贵国最有名的巧克力?” 凯瑟琳扑哧一笑,“东方人果然以含蓄闻名,照这样下去,你可能永远都猜不到,就这样吧。不过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的目光热切而真诚,但郑晚凝心底却浮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并且很快地,这种预感就得到了证实。 房中的陈设完美地体现了这座行宫奢华而典雅的欧洲风格,只是此时此刻,一切都被暧昧而旖旎的灯光所笼罩,红酒和玫瑰倒是一应俱全,但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被撒在了床铺以及浴池中,红酒置于浴池的边上,这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看起来格外微妙。 空气中有着好闻的熏香,郑晚凝觉得这可能是唯一正常的地方了。 不过她的这种观点也只持续了短暂的半个小时,洗完澡后,她坐在沙发上,突然感觉全身都被莫名其妙的燥热所包围,喝了几杯冰镇的红酒也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发地甚嚣尘上。 室内温度适宜,因此这让她觉得十分蹊跷,直到她看到叶昭从浴室出来,看着他被水汽所包围的精致面容和好看的锁骨,脸颊不由分说开始发烫,渐渐地,这种火烧似的感觉开始扩散,让她竟有些想入非非。 有些事情她虽不甚了解,但却也不傻,一时间明白了这熏香的玄机所在,她想到凯瑟琳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觉有些心累。 虽然凯瑟琳也是出于好心,可她不知道,自己和叶昭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如此一来,除了尴尬,她想不出其他的词语来描述当下的场景。 最终,郑晚凝主动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间屋子的气氛……咳,有点古怪?” 她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叶昭沉默了一下,对她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我有个提议,与其待在这个地方,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夜景?” “有是有,”叶昭如实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外面可能会被发现,记者们都知道你我目前在C国进行访问。” 郑晚凝神秘一笑,“我在除夕夜对绮湘夫人说的话可不只是开玩笑而已,现在也该给你看看我这半个月的学习成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句,因为作者不是学考古的,身边唯一一个对考古学有所了解的小伙伴最擅长的部分还是新石器时代,所以一切涉及考古学的知识都是为剧情服务,切勿考据。 不过盗墓违法且可耻,这个是可以确定的,虽然我也看过不少盗墓小说,但在现实中这种行为并不值得提倡_(:з」∠)_ 第29章 夜色 慕绮湘所擅长的易容术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真正的改头换面,而另一种虽然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稍事修改,但每一处都是关键之要,完成之后也足以判若两人。 前一种工序复杂,因而郑晚凝更擅长的是后者,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将镜子递给叶昭,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内心的成就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在那劳什子熏香的影响下,天知道方才为他乔装打扮时,她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这近在咫尺的诱惑,这次可不是除夕夜,她现在清醒得很,就算是想吃豆腐也没有正当的理由。 因此,为了他的人身安全,她决定主动站远些。 看到她的反应,叶昭似是笑了笑,然后打开了个人终端的通讯系统。 郑晚凝疑惑,“这个点了,你打给谁?” “理查德。”叶昭不动声色地报出了C国王储的名字,“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的安排,顺带和他交流一下不同文化对于‘以己度人’一词存在的理解差异。” 郑晚凝干笑了一下,转身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决定就出门看夜景的事告知凯瑟琳一声,毕竟自己和叶昭的身份特殊,如果出了岔子可能会上升到外交问题,身处别人的地盘,还是征询一下人家的意见为好。 好在凯瑟琳还没有休息,她对于郑晚凝的决定表示出莫大的惊讶与不解,郑晚凝调动自己的词汇量,极力让凯瑟琳明白了不是她招待得不好,而是自己和叶昭不太适合待在这样的环境下。 凯瑟琳那边沉默了一阵,突然像是恍然大悟般,先是诚恳道,“真抱歉,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郑晚凝刚要安慰她,却听她接着道,“恭喜你,几个月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郑晚凝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所幸凯瑟琳并没有阻止他们出门,反而非常热情地提供了游览攻略。 行宫所在的山脚下有一座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胜在环境清新、风景优美,每年总有些旅客到这里来观光,今天又是情人节,镇上一定十分热闹。 至于记者,她让郑晚凝放心,这里地处偏僻,即使记者们知道她和叶昭在此处,也一定猜不到他们会有闲情逸致到镇上去逛,何况经过了乔装打扮,被认出的几率更是微小。 有了她这一针强心剂,郑晚凝顿时打消了最后的顾虑,半小时后,她如愿来到镇上,体验了一把异国他乡的民间风情。 这里纬度不低,加上二月里的天气,温度依旧徘徊在零下。 但镇上的居民却热情似火,一路上人来人往,孩子们欢呼奔跑着,情侣们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夹到两旁的摊主们兜售着当地的手工艺品,街头艺人吟唱着古老的民歌,旅人们拿着相机四处拍照,用镜头将这片温暖而祥和的景色定格。 郑晚凝呼出一口白气,她低估了这里的低温,并没有穿足够厚的衣物,寒意一阵阵袭来,但她却丝毫不想离开,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人间烟火,是她原本习以为常,但如今却越来越遥远的存在。 她挽着叶昭的胳膊,下意识地往他那里靠了靠,试图汲取一些温度。 “先生,买花吗?永生玫瑰,您的女朋友会喜欢的。” 街边的摊主笑容可掬地招呼着,郑晚凝感叹,看来不分时代不分国界,在情人节兜售玫瑰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叶昭却停了下来,他在郑晚凝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走过去,对那一捧所谓的永生玫瑰视而不见,而是从货架上拿了一条厚重的手工围巾。 “我要这个,谢谢。”他的语气极为平静,一面用电子钱包付款,一面用流利的外语对摊主解释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认为比起玫瑰,她现在更需要这个。” 说罢,他转身走来,趁着郑晚凝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用围巾将她裹了个严实。 郑晚凝确实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惊到了,反应过来之后,她也走到摊位前,仔细挑选了一番,将另一条围巾买了下来。 “礼尚往来。”她的眼眸中仿佛映着点点星光,嘴角的笑意在这一刻格外真切,“而且我发现,这两条的款式是情侣款。” 她在人前惯有的沉静与稳重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罕见地多了几分天真的孩子气,叶昭淡然一笑,并没有拒绝她的行为,任由她踮起脚尖,为自己戴上了她挑选的那条围巾。 不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无数的烟火在顷刻间升上夜空,将深蓝色的天幕映出一片斑斓的光亮。人们欢呼着,开始往同一个方向涌去。 郑晚凝勾着叶昭的手臂,顺着人流前行,走着走着,她心思一动,悄悄地将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撑开了他握着的手指,与他掌心相对、十指交叠。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并没有阻止她。 人群聚集在一个空旷的广场上,居中一簇跳跃的篝火,不少人已经在围着火光载歌载舞。 凯瑟琳之前提起过,这是这座镇子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每逢节庆,都会举办最传统的篝火晚会,当地的居民聚在一起唱歌跳舞,也是一道独特的景致。 有一对情侣从不远处走来,年轻的男孩当场向女孩求婚,女孩面露羞怯的点头答应,与男孩拥吻在了一起。 四下一片欢呼雀跃,大家纷纷将手中的玫瑰花抛向了这对幸福的恋人。 郑晚凝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觉扬起。掌心传来温热,她将脑袋靠在叶昭的胳膊上,微微合上了眼睛。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晚,你若困了我们就回去,这里风大,不要睡。” 紧接着,郑晚凝感觉到他伸了另一只手过来,为自己整了整衣领和围巾。 她闭着眼睛没有动,只是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轻声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容易满足,你送我一条围巾,或者和我牵一下手,我都能一个人高兴很久。可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很贪心,尽管我知道这样不好,可能还会不经意地跨过你为我们这段关系所划定的界限,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总会忍不住奢求更多。” “从最开始,当时还在医院的时候,我希望你接受我成为你的妻子,后来我希望可以和你成为很好的家人,我一直在得寸进尺。”她停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已经从你这里得到了很多,可这些却助长了我的贪欲,我开始不再满足于这些,而是想要从你这里获得更多的东西。” “它们都是你应得的,小晚,你值得这些。”叶昭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不过,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我……”郑晚凝笑了笑,“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一早就说过,你不会给我。” 一朵硕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人们的欢歌笑语有如浪潮般席卷而来,但她却渐渐听不真切,耳边的一切嘈杂仿佛在顷刻间归于沉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希冀,有些不确定,有些孤注一掷,在这片寂静之中响起。 “我想要你爱我。” 此言一出,便是漫长的沉寂。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之久,周围的喧哗重新回归听觉,郑晚凝睁开眼睛,心里短暂地涌上一阵后悔,但旋即,她抬起头,将目光对上叶昭的眼睛。 他的眼眸比天上缀着的星辰还要好看,她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晚,你……” 郑晚凝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尽管她清楚,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一场空欢喜,但这一刻,她却陷入了一种自欺欺人的情绪中,甚至期盼听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然而突然间,她贴身放置的手机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即使国内也才刚刚拂晓,那么会是什么人打来的? 郑晚凝的心里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她拿出手机,看到钟明影的来电提示,那份不详的预感顿时加重了几分。 按下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钟明影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带着几分焦急与不安,让郑晚凝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苍白。 “阿凝,出事了,青峰山的那座唐代古墓被盗了,就在不久之前。” “我确定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只有你和陈教授、何教授三个人知道。” “我不知道藏在里面云沧符是否已经被盗,我打算连夜赶过去,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 “那些盗墓的人是什么来路我并不清楚,但愿这只是一个巧合,如果那些人有备而来,只怕事情要麻烦了。” 钟明影匆匆交待几句后就挂了电话,郑晚凝放下手机,轻轻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第30章 交锋 不到一天的时间,最棘手的问题不攻自破,前往青峰山古墓的行动不再是师出无名,但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只是事已至此,一支以保护性发掘为名的考古队低调出发,向事发地点赶去。 郑晚凝这边忙了半宿,第二天强打精神出席活动,即使妆容可以遮盖满脸的倦色,但毕竟怀着心事,神情不觉多了几分沉重。以至于活动结束后,年前刚诞下一子的凯瑟琳热络地与她交流育儿经,她都没有心思对这个误会进行澄清。 叶昭调来了一架小型专机,如此便可在访问结束后直接将郑晚凝送去青州。 临别之际,他忽然提醒道,“小晚,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南洋的时候,我给你的那个信号加强器?” 郑晚凝站在舷梯上,闻言回过身来点了点头。他给的每一样东西她都留着,除了作为订婚礼物的《东京梦华录》和《十三经注疏》,信号加强器、旧手机以及昨晚的那条围巾她都随身携带着,如今听叶昭问起,她打开手提包去找,却被他制止了。 “注意安全。”他最后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随时和我联络。” 郑晚凝笑了一下,对他挥挥手,闪身进入了机舱。 送走她之后,叶昭登上另一架飞机,启程返回了帝都。 刚一落地就接到叶川明的传召,他心下大致也明白是因为何事,便在叶川明秘书的带领下,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那间常年被用于密谈的宫室。 叶川明坐在办公桌前,见叶昭进来,便示意他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之后他按下智能开关,桌上的茶壶在机械控制下,自动在叶昭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了茶水。 他起身,端着自己的茶杯,在叶昭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叶昭的心底里掠过一丝意外,但表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从小到大,他与父亲之间的谈话永远都是例行公事一般,隔着办公桌和沙发的距离,除了任务安排和工作汇报之外不会再有其他的内容,而这一次父亲的举动十分反常,让他对之前的猜测产生了些许动摇。 果不其然,叶川明第一句话并没有问青峰山古墓的事,而是意味不明道,“看得出来,郑晚凝现在非常信任你。那么依照计划,实验也是时候该启动了,我一早就对你说过,我们的时间不多。” 叶昭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淡声道,“我认为在此之前,您需要确保实验基地里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杨教授。否则实验成果被窃取事小,若是被人从中干涉,最后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暮云王朝的历史可能会因此重演。” “那件事情是个意外。”叶川明缓缓靠在沙发上,“杨教授年轻时参与了暮云王朝的实验,亲眼目睹无数人在那场意外中丧生,从此认定现代科技的发展是一件坏事,当初他接受我的招揽,想必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试图让我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他将视线投向叶昭,“但我认为这不是理由,杨教授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并没有等来我想要的结果,甚至未曾见到你有任何进行实验的打算。” 镜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目光中的情绪,“子琛,你该不会是动了什么不该的念头,以至于舍不得将她用于实验了吧?我还听到一些消息,据说郑晚凝已经有孕在身。” “您误会了。”叶昭否认道,“昨晚在C国发生了一些事,让凯瑟琳殿下会错了意,之后我已经向她澄清,按理说,这些风言风语不该传到您这里来。” 他对上父亲的视线,眼眸深不见底,“您的消息如此灵通,应该知道我和小晚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此甚好。”叶川明点了点头,“郑晚凝那孩子是很不错,如果不是她身上有着更重要的价值,她会是未来皇后的合适人选。” “但是,子琛,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就是个人感情。你的伯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可以逞一时之快,为了心爱的女人放弃全部,结果呢?他至死都没能再踏出那座岛,从此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刚出生的女儿都无法保护。” 叶昭的神色微微一变,被叶川明收归眼底,不觉多了几分满意。 他冷笑道,“不过那也是他自找,如果他当年乖乖地将暮云王朝的实验资料交给我,我或许还会留那孩子一命。只可惜,他以为离了他我就找不到那份资料,未免太过天真,最后只是白白葬送了他女儿的一条命。” “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叶川明终于回归正题,“根据我这些年的追查,那份资料极有可能在一个名叫赵彤的人手里,虽然赵彤已经在八年前去世,但我联络到了她的丈夫、帝国学府史学科的教授何玉昌,只要我帮他查明赵彤的死因,我相信他不介意将那些资料的下落告诉我。” 这一次,叶川明未能如愿在叶昭的神色中看到任何波澜,他终于放下心来,看来叶钧当真是死于意外,并非与他串通,也没有将任何相关信息透露给他。 他将余下的话讲了出来,“赵彤死于八年前,郑谭的妻子同样死在这个时间,而郑晚凝当年出事也是在那一阵子。我怀疑郑谭有了异心,他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并没有按照他说的那样全部如实相告。” “当年我和郑谭联手开启这项实验,他却在八年前宣布退出,理由居然是之前忽略家人太久,而今妻子意外过世,他想要用余生的精力好好陪伴自己的女儿。”叶川明的眼中浮上嘲讽,“可笑,他以为我是傻子,会信了他这一套说辞。后来他把郑晚凝送去国外,自己在那忙竞选,如今更是事务缠身,现在他与他女儿一年见面的次数,估计都没有我与她见得多。还说什么陪伴,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叶昭没有回应,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叶川明甚是满意,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我本以为他只是明哲保身,害怕出了事会牵连到自己,而如今,我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年必定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从此对实验避之不及,还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既然如此,我当然要同意这桩婚事,我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招。” “子琛,我对你说这一切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既然郑谭心怀鬼胎,主动将自己的女儿送上门来,我们又何必与他客气?”叶川明的目光落在叶昭身上,意味深长道,“我的位置迟早是你的,我所做的一切,包括那项实验,好处最终都会落到你那里。时间不多了,我希望可以尽早看到我想要的结果。” 叶昭微微颔首,“如您所愿。” 叶川明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语气放缓了几分,“如此甚好,你可以下去了。子琛,我今日把这些都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希望我于你而言亦如是。” 没有多言,叶昭起身离去,刚一出门,他就收到了郑晚凝发来的讯息。她已经抵达了青峰山的考古现场,与钟明影及随后而至的考古队会合。 她还说,根据现场的痕迹显示,那些盗墓的人应当是傍晚时分才到,还没来得及进行太大的动作,随后就被附近的村民看出端倪报了警,匆匆撤离了。因此,如果云沧符真的在这座墓中,应当还未被他们盗取。 她发来几张现场的图片,一切确实如她所言。只是在最后,她还额外添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考古队即将开始发掘工作,她一身便装,裹着他送的那条围巾,手里拿着工具,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开心和对于第一次亲身进行现场工作的好奇。 叶昭的眼中有着浅淡的笑意,他的目光在郑晚凝的笑容上停驻良久,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会用一切来保护她,绝不让她走向那既定的命运。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青峰山,郑晚凝并不知道叶昭那边发生了什么,她将手机收好,跟在钟明影身后,顺着她提前开出来的通道进入了墓穴。 这座墓葬是砖石结构的斜坡式,由于曾经那位云沧王子的光顾,加上高科技的辅助,钟明影提前在此处忙了大半天,已经将墓道清理了出来。 墓室看起来不大,为搜寻工作减轻了不少负担,唯一的问题在于时代太过久远,即使是砖石结构,经历了千余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也有些不堪重负。钟明影小心地提醒众人注意安全,第一个走了进去。 除去郑晚凝,这次来的人一共有七个,何教授带了三个学生,陈教授也带了两人,这些学生大多已是博士在读,工作起来驾轻就熟,郑晚凝作为一个初次上路的菜鸟,乖乖地没有插手发掘工作,而是跟在后面做清理。 好在她也在博物馆里泡了很久,跟着方文珂学了不少文物修复与保护的知识,在此处恰好派上了用场。 一直忙到傍晚,将先前散落在外的、以及堆积较浅的文物抢修了一番,三位教授交换了一下意见,都同意将这次前来的真正目的留在明天,正巧今晚可以商讨一下,云沧符可能会被藏在何处。 陈教授让何教授先带学生们出去,郑晚凝走在最后面,终于得空认真看了看这座墓穴的结构,她突然想到此前看到的一篇论文,便折身回去,打算实地请教钟明影一些问题。 一回身便撞见了陈教授,她问道,“陈教授,钟教授还在里面吗?” 陈教授无奈地笑笑,“小钟是个工作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急事要找她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郑晚凝道,只是一句“我进去找她”还没出口,陈教授却率先道,“那就先出去吧,今天收获不小,大家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他所站的位置恰巧在郑晚凝斜后方,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经历过南海那一次事件,郑晚凝变得敏感了不少,此时虽不至于怀疑陈教授有意为之,但多少还是留了个心眼。 她与陈教授一同走出去,突然间,她看到陈教授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动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冲过去,一把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将他口袋里的那样东西翻了出来。 陈教授没有料到她这一招,心下一惊,手里的东西毫无防备地被她夺了过去。 郑晚凝看清楚了是什么,瞳孔一缩,背后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这分明是一个微型炸药的引爆装置,这种炸药动静小、威力大,虽然只是微量,但只要放在合适的地方,只需寥寥几颗,想要拆楼都不成问题。 陈教授这样的专家,最清楚砖石墓室的构造,况且还是一座本已摇摇欲坠的古墓,他若想让此处塌陷,完全是轻而易举。 而一切又可以用意外来解释,这座墓的情况众所周知,就连何教授都认为工程进度需要加快,否则它可能撑不了多久。 “陈教授,你们今晚是想睡在里面吗?” 不远处传来几个学生的调笑,郑晚凝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陈教授,扬声回应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两位教授,晚些再走。” “好的,营地见!” 听到那边的回应,郑晚凝深吸一口气,半推半扶着陈教授,将他赶回了墓穴之中。 第31章 变数 郑晚凝心有余悸,押着陈教授的手和胳膊不住地发着抖,她在自己身陷险情时从未惧怕过,而身边的人遇到危险,却每每都能把她吓得不轻,就像是上一次在南洋之时,就像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 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手慢了一秒会发生什么,同样也想不通为什么陈教授会对钟明影下毒手,他是钟林教授的故交,也是钟明影信任的长辈,史学科那么多从事考古的教授,她唯独将自己的重大发现告诉他和何教授两人,而如今,陈教授却要将她害死在这座墓穴之中。 不过陈教授的样子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拿起引爆装置的一瞬间像是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如今他抖如筛糠、浑身虚软,在被郑晚凝推入墓室、看到钟明影的那一刻,他瘫倒在地,脸上流露出无限的懊悔。 钟明影正用手提电脑打着字,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向去而复返的郑晚凝和陈教授。 郑晚凝本想将那个引爆装置拿给她,结果手一哆嗦直接扔了出去,伴随着它在寂静之中“啪嗒”落地,她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钟教授,陈教授他想……” 钟明影的神色变了变,但旋即恢复平静,她的目光落在陈教授身上,轻声道,“陈教授,您可知道,这里一旦塌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陈教授双目紧闭、一言不发,钟明影环视四周排列整齐的文物,叹息道,“这些盘口壶、陶罐和青瓷器虽然不值钱,甚至入不了盗墓贼的眼,但对于我们考古人来说,它们有着怎样的价值您比我更清楚,如今您竟不惜拿它们为我陪葬,您对我的厌恶之深,已经超越了您对于职业道德的坚守了吗?” 她的语气温婉,甚至听不出一丝责备,但却字字铿锵,让陈教授的身子狠狠一颤。 她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年您与家父一同立下誓言,在文史哲日益式微的大环境下毅然选择进入史学科,分别从事了最冷僻的博物馆学与考古学,而在家父过世后,您离开博物馆接手他的事业,我一直以为,您和我一样,想要把他未完成的工作继续下去。” 陈教授在刹那间老泪纵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郑晚凝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将那个定时/炸弹似的引爆装置收了起来,她本想到钟明影身边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和陈教授站在一起,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她曾经怀疑过陈教授的动机,担心他是否和杨教授是一伙,但如今看来应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陈教授在最开始极力想把她推出外面,后来又毫无防备地被她卸了武装,加上他如今的表现,这一切似乎只是在针对钟明影。 钟明影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陈教授,半晌,他终于颓然叹出一口气,低低道,“我承认,是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我对不起钟林,也对不起你。” “当年我与钟林志同道合,还非常庆幸在这样的时代里,还能找到同样有志于此的知己,可是……可是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天才的人?钟林年纪轻轻就发表了他那篇轰动学术界的论文,他成为我们那一届的翘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我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叹‘既生瑜何生亮’,只知道继续和他待在一个领域,我将永无出头之日。” 陈教授的脸上掠过愧疚与不忍,“二十年前,是我害了他,是我推波助澜,诬陷他与那些造假者同流合污……我原本只想抹黑他的名声,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把命搭进去……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悔恨中度过,如今说出来,我也算是解脱了。” “悔恨?解脱?我看未必。”钟明影没有出声,说话的反而是郑晚凝。 她至今随身携带着钟明影送她的那只钢笔,上面印着“横渠四句”,年代之久远,一看就是钟林教授的遗物。 她还记得初次看到钟林教授的资料时,自己心里的震撼与惋惜,若一切只是造化弄人也罢,但如今真相大白,一代名家竟是死于同门出自嫉妒的陷害,她不知该如何平息自己心中的情绪。 钟林教授死前是否得知一切是何人所为,这个问题已经再不可考,又或者他正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承受不了昔日志趣相投的同窗被个人私欲蒙蔽、做出这种有违职业道德的事,才想不开选择了自尽。 “如果您真的悔不当初,为何又会在二十年后再度对钟教授下手?我想您一定是认为,如果云沧符得以重见天日,钟教授定会名垂青史,而自己的一生都会活在他们父女的阴影之下吧?所以这一次您不再甘当幕后黑手,而是直接选择杀人灭口。我倒是觉得过了二十年,您的胆子愈发增进了。” 郑晚凝冷声道,“陈教授,如今我人赃俱获,蓄意谋杀罪、毁坏国家文物罪、还有二十年前那桩罪名,您认为帝国法院会给您一个什么样的判决?” 陈教授的脸色倏然一变,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可他害怕自己在死后被万人唾骂。 “太子妃殿下,请恕罪。”他脸色苍白,没有再像平时一样称呼“郑同学”,而是叫出了郑晚凝的头衔。他强打起精神,嗫嚅道,“我……我愿意将功补过。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作为皇室特派考古队的一员,我若是出了事,想必皇室也免不了出面公关一番,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怎样最划算。” 郑晚凝被他气笑了,但她心思一转,突然说道,“陈教授,听完您的招供,我怀疑这次青峰山古墓的消息走漏,也是出自您的手笔。” 陈教授一愣,矢口否认,“天地良心,这次真的不是我,云沧符事关重大,我……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它搭进去!那天听小钟说完这件事,我就直接回家去整理文献了,只在晚上的时候……” 他骤然住口,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郑晚凝气极,反倒平静下来,似笑非笑道,“怎么,您编不下去了?” 陈教授缓过劲来,声音有些颤抖,“我晚上和小宋、小严一起吃饭,期间喝了点酒,我不知道有没有说漏嘴,可不应该啊,小宋和小严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钟明影霍然合上了电脑,方才即使在鬼门关里转了一遭,她都没有丝毫动容,但此时此刻,她的眉头蹙起,当机立断拿起自己的手机,找出了何教授的号码。 她一边编辑信息,一边道,“阿凝,告诉外面的警卫,在我们出去之前,不要让那几个学生穿过警戒线!” 郑晚凝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真的是陈教授的那两个学生所为,如今让他们进入考古队,完全就是在引狼入室! 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留后手,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接应,但她猜到了钟明影的意图,是打算把何教授叫来连夜赶工,在发生更大变数之前,完成对云沧符的搜寻。 她赶忙冲出墓室,对警卫们下达了命令。 之后,她拿出手机,将一条讯息传给了叶昭。 晚上八点,叶昭在实验室里接到郑晚凝的消息,只是还未回复,叶川明的讯息便紧接着发了过来。 叶川明写道:何玉昌是我的人,他告诉我考古队里出了内贼,钟明影打算连夜工作,将文物提前转移。你不必动作,我已做好安排。 叶昭心思一动,瞬间看出了问题所在。 何教授并没有将云沧符的事告诉父亲,只是将这次行动称为普通的文物抢修工作,看来他对父亲还心存芥蒂,那么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叶川明对他起了疑心,在试探他对郑晚凝的态度。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关心则乱是最合适的写照,然而,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实验仪器,将一条“知道了”回复给叶川明,但在郑晚凝的那条讯息后面,他却回道:随时保持联系。 随即,他走出实验室,在个人终端上拨通了一个号码,“我要到青州的青峰山去,用空间穿越的方法,就当做验收一下最新的实验成果吧。” 那边迟疑了一下,才道,“殿下,您有十足的把握吗?万一……” “照我说的去做。”叶昭语气平静,却是不容抗拒的坚定,“一小时后我去找你,记得行事低调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另一边,郑晚凝接到叶昭的回复,瞬间安心了不少。 何教授已经赶来,二话不说拿出自己近几天的分析成果,逐条论述给在场众人听。 他的推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但钟明影听罢之后却陷入沉思,半晌,她摇头道,“我们不能以考古学者的视角来推测那位云沧王子的想法,他和他的团队是一伙盗墓贼,因此他将云沧符藏在此处的时候,必然会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同行说不定也会光顾这里,那么他所选择的位置,一定是盗墓贼最不可能光顾之处。” 何教授陷入了沉默,而一旁的陈教授失魂落魄,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醒来。 钟明影将目光投向郑晚凝,郑晚凝对上她的视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墙壁可能会被凿开,烛台、棺椁可能会被搜查,就算最不值钱的陶罐也有可能会被顺走……那么唯一不会有人光顾的地方只有一个。 她的余光掠过棺木,然后在钟明影的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盗墓贼盯上的、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的…… “是尸身。” 钟明影戴上手套,在郑晚凝的帮忙和机械的辅助下,小心地开了棺。 由于云沧王子那伙人的光顾,棺内的陪葬品早已被洗劫一空,只有枯骨横陈其中,身上裹着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料。 一个包裹出现在尸身的胸骨中,颜色几乎与衣料融为一体,看似杂乱的包装却是有意为之,让人一眼望去看不出任何端倪,几乎要将它与尸身视为一体。 机械已就位,做好了十足的防风化措施,但在匣子开启的一瞬间,所有人的怔住了。 没有什么云沧符,甚至没有任何文物,里面放着的只有一本纸质的书册,但字迹并非印刷,而是有人亲笔写就的。 钟明影认出那是云沧的文字,她上前查看一番之后,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释然道,“放心,我们并没有白来,云沧符的下落就在这个本子中。” 随即,她招呼何教授和郑晚凝上前,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将它交给了郑晚凝。 郑晚凝明白,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她的身份最安全,如果对方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么绝不会对帝国的皇太子妃下手。 她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套过袋的本子包了进去。 然而,她刚把这个动作做完,一阵脚步声便从墓道口传来,在寂静之中清晰地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来者不是别人,赫然正是陈教授的两个学生,宋滔和严朗。 此时此刻,两人的身上沾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宋滔持着一只手/枪,而严朗手中拿着一个微型炸弹的引爆装置,竟是与陈教授之前的那个一模一样。 第32章 取舍 这次事出突然,整个考古队又行事低调,因此虽有警卫例行在附近戒严,但毕竟为数不多,若是有备而来,想要强行闯入并非不可能。 在此之前,郑晚凝与宋、严二人有过多次接触,宋滔谦逊温和,严朗低调干练,两人都已是博士在读,今年夏天就要毕业,如今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不仅是她,就连他们的导师陈教授都百思不得其解。 二人无视了陈教授质问的目光,开门见山道,“把东西都交出来吧,云沧符,还有全部文物。” 钟明影道,“你们既然听了陈教授的‘酒后真言’,就应该知道一切只是我的推测,云沧符是否在这里并没有定论。墓室就这么大,你们可以自己找。” 宋滔用枪指了指三位教授,“我看着,你们去找。” 他望向郑晚凝,没有用枪对她,语气却同样冷硬,“你和阿朗一起,把这些归类收好。” 严朗走上前来,面色沉重道,“奉劝诸位不要玩什么花招,这里的信号已经被屏蔽,不要妄想报警,而且外面现在都是我们的人,你们就算能走出这里,也别想活着离开青峰山。” 威胁过后,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大家同门一场,我们也并不想伤害诸位的性命,只要你们肯乖乖配合,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钟明影与何教授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何教授拿出自己先前已经分析过一遍的稿件,像模像样地重新来过,钟明影一边与他交谈,一边按照他的意思,挨个去搜查那些刚被她称为“绝不可能”的地方。 郑晚凝打开自己的电脑,对严朗道,“既然同门一场,那么还请学长容我存个档,东西都被你们带走了,我和三位教授回去没法交待。更何况,学长也明白这些文物的史料价值,至少让我留些图文资料,给古代史的教授们留口饭吃。” 严朗的身形一顿,最终默许了她的要求。 郑晚凝将电脑架在膝上,悄无声息地将事先揣在口袋里的微型信号加强器装了上去,然后她趁着严朗埋头整理文物之际,飞快地用电脑上的通讯系统给叶昭发去了一条讯息:里面两人,有武器,外面不确定。 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突然间,陈教授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颤抖,对二人道,“这之后,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办呢?国家会通缉你们,逃到国外可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小严,你母亲怎么办?还有小宋,你前几天还和我说终于找到了工作。你们从入学开始跟着我,现在马上就要毕业了啊,你们……” “不要说了!”严朗厉声打断了他,摘下手套狠狠抹了一下眼睛,继续闷头整理文物。 宋滔一声叹息,“阿朗的母亲去世了,就在今天早上。至于我,毕业如何,找到工作又如何?那点薪水,甚至还没有隔壁理工科同学每月纳的税多。”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钟教授一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但事实摆在那里,我们生错了时代。纵观华夏千余年,有哪一个时代的文人沦落到如今这种境地?以春秋笔法流传千古、甚至可以使天子敬畏的年代早已一去不复返,当初是史家们的一笔一划,让华夏文明得以流传至今,但现在,华夏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你跟他们废话什么?”严朗冷声道,“三个吃皇粮的教授,一个高枕无忧的太子妃,他们怎么可能懂得你我所想?” “所以呢?”何教授听了他们这一番谬论,心里顿时火气上涌,忍不住诘问道,“做出这种违法犯罪的事,又能为你们带来什么好处?我一直都在对你们强调,多读书,少胡思乱想,如果你们都有郑同学那样的学习劲头,哪怕只有她的一半,还怕出不了成果吗?自己学艺不精,却归咎于时代,我们史学科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败类!” 郑晚凝骤然听何教授提到自己,心中一阵惊讶,但下一秒,她来不及多想,把电脑往边一放,闪身冲上去挡在了何教授面前。 宋滔已经举起枪,见状便没有扣下扳机,郑晚凝心下松了一口气,温声道,“诸位冷静。” 她看向宋滔,“学长,你这个枪威力太大,如果在这里走火,只怕墓室承受不住,我们今日都得葬身于此。咱们几个凡胎肉体死不足惜,就是可惜了这些文物。” 宋滔缓缓放下枪,他原本就没想动武,更没有打算让郑晚凝死在这里。 且不说半个多学期相处下来,她给众人留下的印象都还不错,何况上面还特意交代过,无论如何不能伤害到她,因此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动手。方才只是被何教授的话激怒,如今郑晚凝递了一个台阶,他便顺其自然接了过来。 只是他的语气却依旧忿忿,“考古学的初衷已经变了,不说你们几个,就连钟林教授这样的泰斗,口口声声说着热爱这个行业,最终还不是要屈从于政治利益,为国家的特殊目的服务?云沧符落在你们手里,只能被当做一件政治工具,而不是有着历史价值的文物!这些东西也同样,与其被你们拿去,还不如交给真正珍惜它们、明白它们价值的人!” “真是荒唐至极!”何教授有些气短,郑晚凝赶忙回过身去,对他摇了摇头。 那一头,严朗已经将一切收拾完毕,而何教授和钟明影的逢场作戏自然是没有任何结果,宋滔看了一眼时间,决定放弃对云沧符的寻找。既然何玉昌这个老教授的推断都是徒劳,想必钟明影当日真的只是在空口猜测了。 他与严朗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对郑晚凝道,“还请学妹你暂且委屈一下,请放心,只要我们安全了,马上就会放你走。” 说罢,他来到郑晚凝身旁,用枪抵住了她。 严朗的视线在三位教授身上依次掠过,最后跳过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对钟明影道,“钟教授,来帮个忙吧。” 钟明影没有说话,沉默地与他一起搬起了那箱文物。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看不到月亮,星光也是寥寥,只有空气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昭示着不久之前发生过的冲突。 那一刻,郑晚凝觉得高科技确实还是有一定害处,现在的武器威力够大、动静却太小,如果搁在21世纪,根本不可能存在外面发生了交火但他们在里面什么都没感觉到的事情。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郑晚凝正出神,突然感觉脸颊一热,似乎有液体溅在了自己的脸上,下一秒,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枪飞了出去,伴随着宋滔的骤然响起的惨叫,刺穿了寂静的夜色。 他的手腕在顷刻间血流如注,而严朗也在同时跪倒在地,鲜血汩汩地从他腿上淌出来,染红了地下的泥土。 陈教授与何教授眼疾手快,冲上来扶住了装文物的箱子,有惊无险地使它们避免了摔个稀烂的结局。 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看样子,负责接应的那些人已经被他们悉数解决掉了。 听到脚步声传来,郑晚凝收回看向文物的视线,她回过身去,便看到叶昭自包围圈中现身,云淡风轻地吩咐道,“抓起来,带回去审。” 见她举步不前,他走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她脸上的血迹,确认是宋滔的血之后,拿出一方纸巾,轻轻地将它们拭去。 郑晚凝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拥住了他的身子。 她这才感到后怕,方才的冷静自持与巧妙运筹,在见到他的这一刻悉数瓦解。先是陈教授的引爆装置,后是熟悉的学长叛变,刚才她又被人用枪指着,即将被押去不知名的地方,她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女孩,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经历这些。 她可以在人前做到处惊不变,但在他面前,她却想抛去所有坚强,将自己心底的一切情绪都释放出来,不再有任何伪装。 她笑了笑,在叶昭开口之前对他道,“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只是我太害怕了,你不扶我一下我可能就坐地上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不要面子啊。” 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叶昭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轻声道,“没事了小晚,我在这里。” 他在心底叹息一声,自己终归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他原本想瞒着叶川明,通过空间穿越,不留任何痕迹,将自己到这里来的事掩盖下来,但没有想到对方不仅仅只有那两个学生,更是在外面布下了严密的防线。 叶川明安排的武装队伍已经赶到,叶昭并不怀疑这些士兵的作战能力,只是担心叶川明会无视郑晚凝的安危,为了速战速决而与那帮人正面冲突,因为按照他的计划,只要郑晚凝还有一口气,无论是不是全须全尾,那个实验都可以进行下去。 选择现身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从此没有了退路,叶川明已经起了疑心,如今自己的行为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那么他们父子之间这场兵不血刃的交锋,便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暗中筹谋,而是很快就会浮上水面。 论势力、论权力,其实不管哪一方面,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与父亲正面抗衡,但两相权衡,最终还是她的安全占了上风。 如今看到她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他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几分庆幸,突然觉得与父亲正面抗衡算不得什么,虽然很难,但也并非不可能,总好过她出了什么意外,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回天乏术。 郑晚凝终于平静下来,但却仍旧依在叶昭怀里,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低声问道,“你的动作好快,是一接到我的消息就赶来了吗?陛下那里有没有问……” “是。”叶昭应了一声,看着宋滔和严朗束手就擒,语气淡定道,“父亲也接到了消息,文物失窃毕竟事关重大,因此他并没有阻拦我。” 郑晚凝放下心来,她并不知道这一天之内他们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看来叶川明暂时还不知道更多内情,而是将这一切定性为文物失窃,如此就好。 第33章 实验资料 回到营地已经是午夜时分,有两名学生早已歇下,剩余一人正在自己的住处看书,透过半开的门瞥见人影,他走出来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架势惊到了。 陈教授默默无言地走在那里,再不复往日谈笑风生的样子,和他一同的钟明影与何教授也是面色沉重,一路相顾无言。 郑晚凝看起来最为狼狈,她的发丝有些松散,那条颇具异国特色的围巾也被摘了下来,衣服上有些暗色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而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别人,竟是先前只在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叶昭。 那名学生欲言又止,方才他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何教授,却发现他不在自己的住处,而隔壁的宋滔和严朗也不见了踪影,这让他感到十分蹊跷,如今出现在眼前的又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想问何教授刚才去了哪里,宋滔和严朗现在何处,墓地那边发生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叶昭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有太多的疑问,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何教授抬了抬眼,将学生的满腔疑问堵了回去,“明天还要早起上工,别误了事。” 见状,那学生只得点点头,默默退了回去。 钟明影突然打破了沉寂,“我先送陈教授回去。” 她扶着陈教授离开了,何教授闻言,低声道,“那么我也告辞了,多谢太子殿下今日前来相助,以及……” 他顿了顿,“多谢太子妃殿下的救命之恩。” 郑晚凝道,“我还是喜欢听您喊我‘郑同学’,就像刚才在墓室中那样。” 何教授身形一滞,这让郑晚凝看到了事情的转机,长久以来,何教授都对她避之不及,如今竟主动与她交谈,虽只是寥寥数语,但已经十分不易。 在组织语言的短暂间隙,她突然听到了叶昭的声音,“何教授,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教授沉默了一下,最终转过身来。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临时露营也不再用简易帐篷,住所由一种新式的材料围成,不仅搭建稳固,而且足以抵挡各种恶劣天气的侵袭。 按理说,这种材料的隔音效果不差,除非太大动静,一般说话的声音都可以隔绝,当时何教授收到钟明影的讯息,离开时必然是极尽低调,但不久之后宋滔和严朗便紧随而至,加上他们联络接应所花费的时间,完全可以肯定何教授前脚刚走就被他们盯上了。 他们定是早有准备,或许在前一晚听到陈教授的“酒后真言”时就已经动了歹心,这才时刻注意着队伍里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选择了出手。 那么与他们里应外合的究竟是谁?又或者说,是什么样的一股势力? 郑晚凝感到忧心忡忡,但眼下不到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她将住处的入口锁死,然后拖了张凳子坐下来。 室内灯火明亮,她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围巾、连带着里面裹着的书册放在膝上,在掌心呵了一口气,身子终于渐渐暖和过来。 她看向与何教授一同坐在桌前的叶昭。这里的一切都是临时搭建,简陋而粗糙,而他一身上下的穿着做工考究,此时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在折叠凳上坐下来,用水壶在一次性纸杯里斟了茶,放在何教授面前。 她原本想了许多的说辞,如何澄清何教授对她的偏见,如何说起何夫人赵彤的事,如何提到那份至关重要的实验资料,但在叶昭开口的那一刻,她却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天大的事只要有他在,那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心思懈怠下来,她便主动承担起守门望风的职责,只是她坐在门口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视线却总是不经意地往他身上去。他的坐姿轻松却并不随意,挺拔的肩背有着好看的线条,凳子低矮,却愈发衬得他双腿修长。 郑晚凝心想,坐折叠凳都能这么好看的,可能也就他一个了。 只是,他的衣着在青峰山二月的夜晚里显得有些单薄,似乎是接到她的消息后就立刻从帝都赶来了。 她站起身,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充满了电的微型热源,打开后放在桌上,这才又回到门边坐下来。 “何教授,时间不早了,我们不妨长话短说。”叶昭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对一直小晚避之不及,并且长期与我父亲暗中联络,是因为您怀疑何夫人的死因与郑大人有关。”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郑晚凝闻言大吃一惊,就连何教授都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间也怔住了。 半晌,他叹息一声,坦言道,“想必殿下也听说过郑斌这个人,我国时空物理学领域的泰斗,也是半个多世纪前暮云王朝那场实验的核心成员。” 叶昭点头,这件事情叶钧亲王曾经对他提起过。 何教授说道,“郑斌的大名人尽皆知,但极少有人知道他参与过那场可怕的实验,而更不为人知的是,他在临终前将关于那场实验毕生的研究成果都交给了自己的最后一名学生,也就是内人赵彤。” 他神色有些怅然,“我原本以为,事情过去多年,随着暮云王朝终结,那场实验也成为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早已被人们选择性地遗忘,可是我没有想到,郑谭居然会找上门来,请内人出面,帮他去完成一件事。” “恩师的后人有事相求,内人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我没有想到,她这一走就是永别。”何教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之后噩耗传来,内人尸骨无存,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甚至不知道她的死因是什么。那段时间,郑谭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多方打听都没能联系到他,直到他当选为议员、在新闻上一闪而过,我想方设法找到他,他却像是忘记了一切,自称根本没听说过内人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说到此处,何教授激动起来,“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可我又能如何呢?他日益位高权重,而我身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教授,不仅无法为内人讨回公道,甚至连她是怎么死的都无从知晓!” 说罢,他自觉失态,端起面前的水喝了几口,语气缓和下来,“所以当陛下找上我的时候,我请他帮我查明当年的真相,作为交换,我愿意答应他任何事。” “答应他任何事?”叶昭若有所思道,“可是您连此番行动的真正目的都没有如实告诉他,您在传给他的讯息中,略去了有关云沧符的所有信息。” 何教授脸色变了变,但很快镇静下来,“我想殿下特意将我留下,并不是为了审判我的欺君之罪。” 他将目光投向郑晚凝,“我承认,当太子妃殿下第一次拦下我的时候,我害怕是郑谭已经知道了我在借助陛下的力量探寻真相,我怕他会借机对我不利。我个人死不足惜,只是何家现在仅剩我一人,若连我也不在了,谁去追查真相,谁去为内人讨回公道?”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叶昭道,“只是您是否知道,我父亲找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何教授点了点头,“虽然陛下还未提起过,但我心中大致有数。若是说我这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陛下惦记的,只有当年郑斌交给内人的那份实验资料了。” 他又道,“当年郑谭找上门来,多半也是为此。只是郑斌临终前曾对内人说过,那场实验逆天改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不忍将自己毕生的心血付之一炬,就把它交给了内人,希望这些东西永远不得重见天日。内人谨遵恩师遗愿,即使是郑谭都没能从她手里拿到那份资料,所以我是断然不会交给陛下的。” “至于云沧符的事,”何教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殿下,不瞒您说,私心里,我并不想让陛下得到这样东西。陛下对云沧地区早有武力收复之意,若是得了云沧符,只怕他的立场会更加坚定。我虽想看到云沧回归、华夏完璧,但我不愿看到战争。” 他闭了闭眼睛,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二十年前,原本已经回归有望的云沧突发动乱,中央紧急调兵镇压,与云沧发生了一场恶战……我唯一的儿子作为军队一员,从此永远留在了云沧,在炮火中尸骨无存。” “我不想再看到战争,不想再有其他人的父亲、儿子、兄弟死在战火之中。” 他将杯子里剩余的水一饮而尽,再次看向叶昭时,神色已平静下来,“殿下,今日我将这一切都如实相告,一来是为了感谢您与太子妃殿下的救命之恩,除此之外,还有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我想请您隐瞒这一切,暂且不要让陛下得知云沧符的存在。” 叶昭沉默了一下,对他道,“何教授,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换。” 何教授听出他语气里的郑重,不由问道,“换什么?” 叶昭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率先道,“我的筹码是,暮云王朝的实验不会重启、云沧地区的收复无需战事。后世如何,没人能够掌控,但至少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我的有生之年,这两项承诺行之有效。” 一时间,何教授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知道叶昭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个承诺的分量,同时,他隐约预感到了叶昭想要从他这里换取的东西是什么。 他陷入了沉默。 “还有一个,”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郑晚凝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我会为您查明当年的真相。” 何教授的惊讶再也掩饰不住,只听她接着道,“您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这件事便再也没有人记得,我想让您知道的是,我会记得。八年前,我的母亲意外身亡,而我自己也在那段时间里遭遇了一些事,一些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的事,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巧合,何夫人的离世极有可能出自同样的原因。” “您与其百般防备地将希望托在陛下身上,不如选择相信我。我也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仅是为了何夫人,为了我的母亲,更是为了我自己。” 何教授对上她清澈而坚决的目光,末了,他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拉开层层拉链,从中拿出一叠已经磨出毛边的纸张。 他将这些全部递给叶昭,低低道,“那些资料,都在这里了。内人过世后,我一直随身携带着它们,一刻都没有离过身。” 郑晚凝有些意外,她没有料到,那份几度掀起腥风血雨的实验资料竟然会是这样的一种形式。 不过转念一想,最传统的纸张在如今反而是最安全的存在,信息技术的发达在带来方便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风险,如果储存在电子设备中,凭借郑谭或是叶川明的力量,只怕早已流落在外。 叶昭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他接过那些纸张,没有翻看一眼,便将它们扔在了地上。 旋即,一簇光亮跳跃着落在上面,顷刻间,火光燃起,引得无数人争夺的实验资料在火苗中化为了灰烬。 何教授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笑意。 他站起身来,“殿下,我和内人会永远感激您。” 躬身向叶昭致意,而后,他提起自己的公文包,向门口处走去。 路过郑晚凝身边,他微微一笑,“太子妃殿下……不,郑同学,以后有任何考古学方面的问题,欢迎随时向我提问。” 第34章 共眠 何教授走后,郑晚凝拖着自己的凳子坐到叶昭身边。 桌上的热源还在运作着,她摸了摸他的手,温暖的触感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她一言不发地靠过去,轻轻地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上。 灯火下,她的肌肤有着细瓷般的光泽,在散落的黑发映衬下显得愈发白皙无瑕,只是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仿佛方才压抑良久的情绪终于在顷刻间决堤。 叶昭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手臂揽住了她的身子。 他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在她目前仅有的八年多记忆中,郑谭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在那个世界最信任、最依赖的存在。他曾不止一次听她提起过那些快乐的往事,相依为命的父女二人,虽然只有柴米油盐、粗茶淡饭,但父慈女孝,终日过得温馨而其乐融融。 现如今,郑谭权势滔天,就算是褪去太子妃的身份,她也可以过上最优渥的生活,但那个与自己无话不谈的父亲,却永远留在了过去的回忆中。 最初得知郑谭就是她在21世纪的父亲时,她虽怅然若失,却也一声不吭地选择了接受,但现在,父女间的疏远另当别论,昔日温柔慈爱、幽默风趣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为全然陌生的存在,他的身上可能背负着人命,而她母亲的死亡、以及她自己那些离奇古怪的遭遇,也极有可能来自他的手笔。 她该如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的事实? 叶昭陷入了沉思,郑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就连他也无法看破。 郑谭曾选择与他的父亲一同开启实验,但又在八年前悄无声息地退出,他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给予了女儿八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又擅作主张将她推离自己、让她冒着被用作实验品的危险嫁入皇室。他的种种行为古怪而矛盾,结合这半年来他在首辅任期内所做出的一些事,便更是让人觉得蹊跷。 郑氏本是古老的贵族世家,但后来家道中衰,到郑斌那一代的时候,就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如今还记得郑斌的人们,基本都是将他作为一名科学家看待,而非郑氏家族的后人。 而今郑谭得以当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一面顶着传统贵族的名号、一面又宣称自己为平民发声。 折中妥协在政治上素来是大忌,但在这样的一个贵族荣光日渐式微、平民声势日益壮大的时代,他的做派却为他赢得了空前的选票,贵族担心真正的平民出身者当选,而平民则更信任郑谭的能力及势力,这让他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地从多方角逐中胜出。 郑谭上台之后,立即推出一连串打压贵族利益的改革措施,虽然在皇室的牵制下大多没能如愿推行,但帝国议会的态度明显已经在向他偏移。 实际上,他的那些措施在叶昭看来根本不算什么,看似大刀阔斧,实际上涉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层面,如果成功实现,不仅可以让平民们拍手称快,对于贵族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只是权贵们风光惯了,一些大家族又保守顽固,丝毫不肯做出一分一毫的让步。郑谭在其中小心谨慎地周旋着,所表现出来的远见和智慧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全然不似一个深受祖辈影响、常年浸泡在实验室中的科学家,反而更像是…… 叶昭心思一动,想到郑晚凝曾提起的、郑谭在另一个时空的职业——高校里的历史学教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找个时间,从郑晚凝那里了解一下那个时空的历史走向。 他低头看向郑晚凝,而与此同时,她吸了吸鼻子,从他的肩上离开,坐直身子,偏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一闪而过的假象,此时此刻,她的眼眸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无需多言,他已明白了她心下所想。 无论是否承受得来,她都要找到那所谓的真相。 他握住了她的手,动作虽轻,却有着同样的坚定。 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会陪她一同承受。 郑晚凝笑了笑,将视线移到手机屏幕上,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休息吧。” 说罢,她突然想到什么,迟疑道,“你……” “别担心,我不走。”叶昭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至于你,等明天问过钟教授的安排,再看你要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同回去。” 郑晚凝终于放下心来,对他点了点头。 她起身去整理床铺,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支吾道,“有件事情,我觉得应该提前让你知道。” 叶昭意外道,“什么?” 郑晚凝侧身让开,将床铺的全貌呈现在他眼前,“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所以让他们为我准备了单人铺位,虽然也不是睡不下,但毕竟不像宫里那么宽敞,可能会……嗯,有点挤。” 说完,她又赶忙补充道,“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这是客观条件的限制,并不是我故意要吃你豆腐。” 叶昭却不以为意,眼眸中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若有所思道,“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该吃的你已经都吃过了,小晚,你还能如何?” “我……”郑晚凝一时窘迫不已,脸上烫得像烧开了水一般。 她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动作麻利地将床铺收拾好,顿了一下,还是道,“还有,我这只有一条被子。” 叶昭的语气依旧淡定,“小晚,当时在南海潜水的时候,你……” “打住。”郑晚凝匆忙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命令道,“十分钟时间,洗漱、熄灯、睡觉!” 关掉了最后一盏灯,室内全部暗了下来。 夜色深沉,郑晚凝却有些睡不着了。这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先是意外接踵而至,又是从何教授处听到了诸多令人震惊的消息,而如今……她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暖,脸上再一次不由分说地热了起来。 距离婚礼已经过去半年,这六个多月来虽说每天同床共枕,并且她也正如叶昭所说,明里暗里从他那吃了不少豆腐,只是从未有一次,她得以如此长久地与他亲近。 虽然他和着衬衣和长裤,而她没有好意思在他面前换睡衣,身上该穿的都穿着,但在这方尺寸之间的范围内,彼此的体温还是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 她轻手轻脚地转过身去,黑暗中,他早已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否已经睡着,她凝视那好看的容颜良久,最终将自己的身子矮下去一截,靠在了他胸前的位置。 内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任由睡意将自己带走。只是朦胧中回忆起初到这个世界时发生的事,彼时她绞尽脑汁想要躲掉这门婚约,而如今,她却感谢命运的安排,让她得以遇到他、并成为他的妻子。 她还想到在C国小镇时,那璀璨的烟火和温柔的夜色,以及自己终究没能等到的那个回答,虽然心中遗憾,但她却已经失去了再问一次的勇气。 算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轻轻叹出一口气,她在他沉稳的心跳声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郑晚凝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已经空了,外面隐约传来谈话声,她穿好衣服走出去,看了到叶昭和钟明影的身影。 陈教授也在,只是他穿戴整齐、背着行囊,一幅要动身离开的样子。 果不其然,陈教授见她出来,对她点头致意后,便说道,“我是来向诸位辞行的。” 郑晚凝有些意外,但叶昭和钟明影却仿佛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陈教授道,“我这六十多年时光,三分之一在嫉妒与不平中度过、三分之一在悔恨与矛盾中度过,现在算来,其实只有不到十载的光阴,是真正沉浸在我所喜欢的学科之中。” “在得知我所做过的事之后,小钟还愿意宽恕我,这是我的幸运。我已向帝国学府递交辞呈,在余下的岁月里,我希望到世界各地去走走,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自己喜爱的事业中去。” “百年之后不敢奢望得到钟林的原谅,只求能够给自己、给年轻时立下的誓言一个交代。” 他微微一笑,对众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明影感叹道,“这样也好,但愿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可以真正地放下。其实我相信,即使家父当年对他所做的一切心中有数,或许会无可奈何、又或许会痛心疾首,但一定从未记恨过他。” 末了,她转向叶昭,“殿下,昨晚我与陈教授进行了一番交谈,从他那里得知的一些信息,让我觉得这次的事并非宋滔和严朗临时起意,情况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复杂,有一些事情,我认为有必要让您知道。” 叶昭点了点头,对她道,“钟教授,进来说吧。” 第35章 “溯流光” 不多时,何教授与他的学生们收拾完毕,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钟明影三言两语为他解释了陈教授的事,让他们先行上工,她自己随后就到。 何教授没有多言,带着他的三个学生离开了。 进入室内坐定之后,钟明影开门见山道,“关于宋滔和严朗这两个人,就我平日里对他们的了解,这两个孩子着实有些偏激。论资质,两人都很普通,但却有些心高气傲,因此他们在墓室里说出那样的话,也是预料之中。” 听她此言,郑晚凝自觉主动地承担了解说的角色,充分发挥自己的概括能力,简洁明了地将事情的整个经过为叶昭复述了一遍。 钟明影叹息一声,“不可否认,从我们这行出来的年轻学生,不少都会陷入这种情绪之中,但大家抱怨归抱怨,这样的事还真是前所未有。听陈教授说,严朗单亲家庭出身,家中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宋滔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凭他们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在偶然听到消息后的第二天就策划出这样一场里应外合的行动,况且,他们身为两名学生,也不可能掌握任何武装力量。” 叶昭听出了她话中所指,“所以您认为,有另一股势力居于幕后,那两人不过是被他们当枪使。” 钟明影点了点头,说道,“您常年置身理工领域,可能从未听说过‘溯流光’这个组织。” 叶昭用沉默给予肯定,钟明影将视线投向郑晚凝,她的表情有些茫然,显然也对此闻所未闻。 她解释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见过一些人上门拜访家父,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了‘溯流光’的存在。顾名思义,这个组织中的成员大多是从事文史工作者,他们将自身的不得志归结于生不逢时,自认为被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所抛弃,因此他们提倡回归过去,重塑文人在古时候的身份地位。” 叶昭微微蹙眉,意味深长道,“是古非今,我记得这样的观点在史学界也是备受批判,他们的职业素养显然不合格。” 钟明影听了他的调侃不由一笑,但眼中旋即染上无奈的神色,“我想家父一定与您有着同样的看法,所以他拒绝了‘溯流光’的邀请。家父出事之后,这些人借机在媒体上推波助澜,百般揣测家父的死因,试图以此作为血的教训,呼吁社会关注他们的生存境遇。” “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但随着真相水落石出,家父的冤屈得以昭雪,反倒让公众看清楚了业内的弄虚作假和自相残杀,这些人失去了舆论的支持只得暂且作罢,一场风波也就此平息了下来。” 顿了顿,她道,“我本以为这种组织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在当今社会,且不说各行各业都有工会存在,即使是公民个人,想要结社或是请愿也并不稀奇,他们不过是一时兴起,多半很快就会被人们所遗忘。然而我没有想到是,二十年过去,就在我快要把这些旧事遗忘的时候,他们又一次找上了我。” “如果只是单纯地为自身群体谋取一些合法利益,这当然无可厚非,但是……”钟明影的声音多了些许凝重,“我发现他们的某些行为已经越界,甚至能够用不可理喻来形容。具体内容我没有确切证据也不好详谈,但我怀疑这一次的行动极有可能也是出自‘溯流光’的手笔。” “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我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请殿下您自行定夺。” 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叶昭陷入了沉思,而郑晚凝却突然意识到什么,慎重道,“钟教授,按照您所说,如果那两名学长也是受到‘溯流光’的煽动与指使,按理说,他们二人平日里都待在学校,那些人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接触他们?难不成……学校里已经渗入了他们的势力?” 钟明影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二十年前,他们还会找家父这种有点名望的学者,以壮大自身团队的力量,但如今,他们不再着眼于此,主动避开了德高望重的教授,反而选择对普通学生下手,这类学生通常籍籍无名、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质疑与迷茫,因此很容易为他们所鼓动,在自以为正当的名义下,为他们做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事。这也是我认为‘溯流光’在逐步背离初心的主要原因。” 她看向郑晚凝,“阿凝,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博物馆那位方老师,他就是‘溯流光’组织的一员。” 郑晚凝大吃一惊,丝毫没有料到还有这茬,她回想与方文珂接触的点点滴滴,虽然有时他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仅从这点来看,他的立场甚至还不如宋滔和严朗坚定。 “因为我不知道他在这个组织中居于何种地位,”钟明影道,“或许他也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普通成员,并不清楚‘溯流光’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势力。但如今出了这种事,我们的学生除了史学科的教授之外、接触最多的人可能就是他,这让我不得不对他产生怀疑。” 郑晚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突然觉得,昔日方文珂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难道也是想要说服自己加入他们的组织吗? 她自认为并不能认可“溯流光”的观点,也从未表达过类似的念头,如果方文珂看中她,只可能是因为她皇室成员的身份,这样一来,他们便可借机打入皇室内部。 思及此,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望向叶昭,他像是有所觉察般,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他终于开口,语气倒是极为镇定,“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毕竟我们的目的不是抓住一两个学生、或是一个博物馆负责人,而是要弄清楚‘溯流光’这个组织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他们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势力。” 钟明影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末了,她又道,“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叶昭道,“请讲。” 钟明影筹措了一番,低低道,“云沧符的事暂且还没有定论,尽管阿凝可能已经对您提过我们在墓中发现的东西,但只要还没有找到云沧符的实物,那么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说与推测。所以,我希望您可以暂且瞒下这件事,不要让更多的人知晓……包括陛下。” “我可以答应您,只是……”叶昭调出个人终端的通讯界面,若有所思道,“不知那两个学生审得怎么样了。” 钟明影神色微变,他说得没错,如果那两个学生将一切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即使只是捕风捉影,但云沧符事关重大,届时可能连她都免不了要进宫接受质询。 然而同一时刻,叶昭的一条讯息还没有发出去,便收到了来自那边的消息。 他素来平静的表情被罕见的凝重所取代,半晌之后,他回复完毕,才说道,“审讯未能进行,那两名学生被暗杀了。” 这个消息过于惊人,郑晚凝与钟明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会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在皇室滴水不漏的看押下成功实现杀人灭口? 叶昭却已站起身来,“不出意外,我和小晚很快就会接到传召,所以必须立刻启程回宫。钟教授请放心,我会为您保守秘密,至于寻找云沧符一事,还请您尽力而为。” 钟明影轻声应下,“我会的。” 一直到坐上飞机,郑晚凝才渐渐回过神来,虽然发生了昨晚的事,但毕竟是相处过半年多的同门,如今他们惨遭不测,她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终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原本已经到了帝都,只差送往审讯室,但有人趁着交接犯人的空档混了进去,将那二人杀害了。”叶昭道,“凶手在逃跑的过程中被我方击中,但他明显有备而来,在接应的掩护下逃脱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郑晚凝还是想不通,且不说凶手是怎么混进去的,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负伤的情况下还能成功逃离。 叶昭似是猜到了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次事出突然,也没有人料到事情会和‘溯流光’有所关联,所以无论是守卫的人数还是警戒程度都略有不足,此外,凶手在逃跑的途中遗失了一样东西,此物非比寻常,让他们一时没有敢追下去。” 郑晚凝问道,“什么东西?” “一件皇室的信物,有了它便可以轻松通过一些依靠电子设备识别身份的关卡,凶手想必正是拿着它才混了进来。”叶昭说着,拨下了一连串号码,“而那件信物,目前只有亲王头衔的人有权持有。” 郑晚凝震惊不已,却听他对通话另一头发号施令道,“即刻将叶暄亲王和慕绮湘夫人禁足,封锁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要让他们踏出院子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终,明天第四卷走起。 经历了这些铺垫,第四卷JQ就要全面展开了,咳,女主你做好准备了嘛? 云散 第36章 审讯 二月底的帝都依旧是春寒料峭,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遮天蔽日,飞机穿行其中,细碎的水珠从机窗上飞掠而过,擦出一道道细线,看不出是雨还是雪。 不多时,飞机穿过云雾,在皇宫中降落。 出了舱门,春暖花开的气息的一瞬间扑面而来,局部气候调节系统覆盖下的皇宫宛如一个世外桃源,通过高耸的宫墙,将凛冽的寒意与萧索悉数隔绝在外。 一众女官和侍从早已等候多时,曲樱迎上来,为郑晚凝脱下厚重的外套,在看到上面暗色的痕迹时,她的动作一顿,仔细端详郑晚凝良久,见她脸色一派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晚。”叶昭突然说道,“等下你先到奶奶那里去一趟。” 郑晚凝应下来,问道,“那你呢?” “我去审讯室。”叶昭道,“父亲暂且还没有传召我们,你和奶奶待在一起,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郑晚凝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在女官们的簇拥下离开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叶昭的眼眸中染上一抹沉重,方才他没有告诉她,那件皇室信物除了亲王之外,帝国的皇帝同样可以拿到。 他虽与叶暄疏远,但毕竟一同在宫中长大,对他还算知根知底。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叶暄有能耐做出这种事、或是与“溯流光”有所牵扯,除叶暄之外,比起怀疑慕绮湘,他更倾向于认为这一切出自叶川明之手。 尽管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他想不到叶川明会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么做,甚至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溯流光”这个名字。 但他并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即叶川明也是近期才得知这一组织的存在,他因此顺水推舟、一手策划了这件事,只为借“溯流光”之手对郑晚凝不利。 但凡郑晚凝还有一口气,叶川明便可以对外宣称她遭遇不测,然后将她用于实验。 如果真是这样,叶川明既然与“溯流光”有过接洽,岂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云沧符的存在,那么他先前所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吗? 叶昭眉头一蹙,但事已至此,所能做的唯有见机行事。 于他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要确保郑晚凝的安全。让她去见皇太后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也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那一边,郑晚凝迅速完成了沐浴更衣,临行之前,曲樱屏退了所有侍从,低声问道,“阿凝,你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郑晚凝将她神情中的担忧尽收眼底,安慰道,“没事,那不是我的血。” 见曲樱松了一口气,她忽然心思一动,“樱樱,你听说过‘溯流光’吗?” 曲樱一怔,就在郑晚凝以为她要摇头否认的时候,她却开口,“有所耳闻。” 这次轮到郑晚凝愣住,只听曲樱说道,“在我小的时候,他们曾上门来找我的父母,具体情况我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段时间里,我的父母正在参与一项科学实验,而‘溯流光’想要说服他们,让他们停止那场实验。” 郑晚凝体会了一下她话里的信息,迟疑道,“樱樱,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父母……他们都是工科出身吧?” “没错。”曲樱点头,提醒她道,“阿凝,从事实验工作的,只有可能是理科或工科出身的人。” 郑晚凝将疑虑掩饰过去,不好意思道,“昨晚睡得太少,今天有些糊涂了。樱樱,那后来呢?” 曲樱想了一下,回忆道,“我的父母应当是拒绝了他们,因为后来……嗯,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其实在那之后的不久,家里出了意外,我就被大人接来同你一起住了。” 郑晚凝闻言陷入沉思,她仔细回顾了一下曲樱话里的每一个字,突然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根据钟明影所说,“溯流光”的本意是为从事文史工作者发声,它的存在是为了批判现代社会、追忆文人墨客们的往昔荣光。 但曲樱的父母作为常年在实验室里工作的工科学者,却同样被他们找上门来,目的在于说服他们终止一项正在进行的实验。 所以,“溯流光”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而钟明影与曲樱各自的叙述又是否有着内在的关联? 她聚精会神地思考着,电光石火间,一些过往的信息划过脑海,渐渐地串成了一条线。 莫非…… 郑晚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想到此前没有留意过的一些信息,比如曲樱父母出事的时间,如今回忆起来,赫然正是八年前——也就是说,与赵彤过世的时间是同一年。 这有可能是巧合吗?郑晚凝突然感到惴惴不安,如果赵彤的死郑谭难逃干系,那么曲樱的父母出事,会不会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 如此说来,当年郑谭收留曲樱,真的仅仅是因为他与曲樱父母是故交吗?还是其实另有隐情? “阿凝,阿凝?” 曲樱的声音像是由远及近般在耳边想起,郑晚凝如梦初醒,对上她关切的目光,莞尔道,“没事,我们走吧。” 对于她的突然造访,皇太后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意外,似乎提前知道了她会来。反倒是郑晚凝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叶曦和谢景云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惊讶。 一段时间不见,这两个人的进展也太快了吧? 叶曦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轻咳一声,解释道,“奶奶听说景云决定在帝都住一段时间,就召他入宫叙旧。” “这样啊。”郑晚凝意味深长道,谢景云决定留在帝都少说也是年前的事了,如今她拿这个做借口,糊弄谁呢? 若在平时,她倒是有意调侃叶曦几句,但如今情况特殊,她只得收回心思,将目光投向皇太后。 皇太后道,“子琛已经与我进行过联络,晚凝,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子珩怎么可能会指使那两名学生去偷盗文物,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听她此言,郑晚凝顿时心中有数,看来叶昭只是简单地对她复述了事情的始末。 她看了看在场的叶曦和谢景云,决定还是暂且不要提到“溯流光”。对于谢景云,她除了当日在艺术展上见过一面之外,对他再无更多了解,而叶曦,她相信叶昭并不想让她得知背后这些复杂的事端。 正想着要如何接话,却听叶曦开口道,“这一次我站叶暄,也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居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就他那不学无术的样子,能分得清文物和破烂就谢天谢地了,更不用说,会有什么人愿意为他卖命?” 郑晚凝默然,也不知道这公主殿下是为叶暄辩护还是在骂他。 皇太后却叹了口气,“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子璇,你带景云在宫里随处走走,晚凝,你陪我过去看一看吧。” 出门之后,叶曦轻叹道,“有时候真羡慕阿凝,如果可以,我也想像她一样,到不同的地方去体验一番。” 谢景云笑了笑,“子璇,外面的世界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这一次的事就是很好的例证,太子妃殿下也是吉人天相,才得以平安归来。” “即使这样,那又如何?”叶曦道,“总好过永远困在这宫里,按部就班地过着父亲为我规划好的生活,学习一个我不喜欢的专业,然后像我哥一样,接受一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我哥遇到阿凝是他的幸运,至于我,我不相信自己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谢景云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会吗?” “什么?”叶曦抬头望向他,突然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我不愿接受,但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我不能明着反抗他,只能悄悄的来。” 她突然鼓起勇气,认真道,“阿凝死里逃生,才不是因为吉人天相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一个是因为她本身就很聪明,另一个是因为有我哥陪在她身边。景云,如果有一天我能够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走走,去画画、或是去摄影,到那时候,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谢景云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答道,“当然愿意,我的公主殿下。” 叶曦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她的思维静止了三秒,才意识到谢景云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笑意染上她的眉梢眼角,让她本就倾城的容颜愈发明艳动人。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面前再多的困难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有他作陪,她愿意用一切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另一边,郑晚凝陪着皇太后来到审讯室,叶川明并不在场,只有叶昭在里面。 大屏幕上投映出叶暄那边的画面,他被禁足在自己的宫室中,此时此刻,他坐在前厅的沙发上,周围尽是守卫,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事发时他还在宫外的酒吧里醉得不省人事,突然被强行带回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他现在已经清醒,但显然是在得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被吓醒的。 只见他面无血色,急不可耐地为自己辩解道,“不可能,绝对不是我!堂弟,你还不清楚堂兄我的为人吗?就算是去抢,我抢什么不好非要去抢那些破砖烂瓦?我连那些是什么都看不懂,抢来何用?选它们下手,我想不开吗我!” 看到皇太后和郑晚凝进来,叶昭关掉面前的传声器,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皇太后欲言又止,但还未等她发表任何观点,那边的叶暄歇了口气,继续叫道,“你说凶手遗落的那个东西是我的,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能拿到我信物的那个人……慕绮湘,对,就是她,一定是她陷害我!她气不过我昨天去王大人家参加晚宴没有带她,还有我上星期和谢小姐到国外度假,谢妙珍小姐,你们都认识的!还有上个月,我邀请一个女演员到……” 眼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叶昭不动声色地打开传声器,打断了他的自我表演,“看来亲王阁下酒还没醒,先让他下去休息吧。传慕绮湘夫人前来受审。” 叶暄被侍卫们架了下去,直到消失在镜头中,余音却依旧绕梁三日,透过传声器,歇斯底里地响彻审讯室。 一旁的秘书都看不下去了,禁不住出声提醒道,“殿下,审讯这种事,其实您大可不必亲力亲为,只要您一声令下,就会有专业的审讯员到场,他们可是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应付得来。” 叶昭没有应答,只是问道,“我父亲那里有消息了吗?” 秘书回道,“陛下已经知晓,稍后就会驾临。” 画面另一端,慕绮湘很快被带了上来,她的神色平静无波,丝毫不理会叶暄胡搅蛮缠的指控,只是说道,“殿下,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事发前整整一周,我都待在这里、没有踏出院子半步,不瞒您说,在这一周里,亲王阁下为了不让我追查他和谢小姐的行踪,不仅屏蔽了这里的信号,还切断了室内的网络,我根本没有机会筹划这件事,更不用说偷了亲王阁下的信物再嫁祸给他。” 叶昭看了那秘书一眼,秘书立即会意,安排人员进行查证。 不多时,信号和网络的屏蔽被证明属实,而屋门口的监控录像也被调出,叶昭直接将时间轴跳到事发前一天的下午,直到出事,从头到尾只有慕绮湘的女官进出过屋子。 郑晚凝走过去,一边感叹这个时代监控录像那令人发指的清晰度,一边仔细甄别了一番,确认那就是女官本人,并不是慕绮湘使用了易容术。 随后一天的录像如法炮制,往来的依旧只有那位女官,似乎她的出入只是为了按时服侍慕绮湘的日常起居。 叶暄常年浪迹在外,慕绮湘又性格冷淡,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宫里,她便不会让自己女官之外的任何人进屋。 郑晚凝曾经在晚宴上听过些夫人小姐们八卦她的怪癖,那些贵族女子们满怀鄙夷地提及这一点,嘲笑她不愧平民出身,就算做了夫人也还是上不了台面。 彼时郑晚凝就没有附和她们,如今更是觉得慕绮湘的这种习惯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她真正按照夫人应有的规格安排自己的女官和侍从,现在自己排查起来就未必能这么轻而易举了,估计是没个三五天根本别想完工。 审讯暂时告一段落,皇太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子琛,我一早就说过,不可能是子珩和绮湘,那个信物或许是凶手故意落下,想要嫁祸给他们。” 叶昭没有说话,他自然也觉得这事不大可能出自叶暄夫妇的手笔,这场审讯也不过是为了明确地排除他们的嫌疑。 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 他微微蹙眉,难不成,这真的是…… “陛下。” 秘书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向门口望去。 叶川明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走进来,神色晦明难辨,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子琛,信物我看过了,那不是子珩的。这件事情与他们夫妇二人无关。” 第37章 同心 此言一出,审讯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叶川明说道,“那件信物是属于亲王没错,但自碧落开创以来,有过亲王头衔的可不止子珩一个。信物表面有一定的磨损,不是经常使用就是年代久远,而子珩受封之后,终日游山玩水、不理政事,从这点来看,那信物显然不是他的。” 听了他这番分析,郑晚凝不知是该为叶暄感到庆幸还是默哀,虽然事发之后,皇室成员们接二连三地发声、主动为他洗脱罪名,但这样的开罪理由,叶暄本人估计也不是很想要。 出神之际,她突然听到叶昭的声音,“除了叶暄之外,拥有亲王头衔且至今仍然在世的,只有与祖父同辈的那位了。据我所知,他早已隐退多年,不再过问世事。” 叶川明却道,“我自然不会怀疑叔父,他老人家过得逍遥自在,此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只怕还入不了他的眼。” 他话锋一转,“倒是某些早已不在世上的亲王,或许会热衷于这种旁门左道。” 叶川明意有所指,虽未点名道姓,但每个人都听得出他是在讽刺叶钧亲王。 皇太后的脸色一变,郑晚凝搀着她的胳膊,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在那一瞬间轻微的颤抖。 叶昭却不为所动,只是问道,“那么在您看来,他的动机是什么?” 叶川明似笑非笑道,“他的想法素来匪夷所思,我又如何能猜透?这次的幕后主使或许都是他的旧部,如今我治下海清河晏、盛世太平,而他死于非命、那些人也再无出头之日,他们心怀愤满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制造一些事端为我添堵。只可惜,强弩之末,不过是无用的挣扎。” 说罢,他又道,“子琛,这件事情不用再查了,也算是看在你祖母的份上,为他留一些死后的颜面与声名。”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皇太后,语气缓和了几分,“平心而论,兄长他原本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只可惜,他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自毁前程,这又能怨谁呢?”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镜片后的眼眸却有着冰冷的寒意,视线划过郑晚凝,最终定格叶昭身上,似是在无声地探询着什么。 末了,他说道,“此事暂且告一段落,眼下更重要的是,那两名学生无故遇害,我们需要给公众和他们的亲属一个交代。晚凝作为考古队的一员、同时又是皇室成员,到时必然会受到媒体的质询,子琛,新闻发布会就由你来出面,随后的记者招待会交给晚凝。时间定在了明天上午,我希望你们能在今天之内商定出一套令人满意的说辞。” 话音落下,叶川明转身离开,秘书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审讯室里顿时只剩三人。 皇太后率先打破了沉寂,她的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带着几分痛苦,轻轻道,“君墨……君墨他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在他眼中,他哥哥就如此不堪吗?” 她有些无助地叹出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叶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子琛,事情不是你伯父做的,奶奶可以为他担保!当年他宁愿被囚禁终身也要离开皇宫,如今他宁肯死在实验中也不愿留在岛上,他又怎么可能如君墨所说的那样,对皇位还抱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叶昭从另一边扶住她,安慰道,“您放心,我相信您,也相信伯父。” 他知道不可能是叶钧亲王,且不说距离去年十月的事变已经过去近半年,即使是叶钧的旧部想要为他复仇,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最后还选择了盗窃文物这种匪夷所思的做法。 更何况,如果叶钧亲王被囚禁了三十年还有这么大能耐,又何至于一直以来任由叶川明摆布、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保护? 他本以为父亲是来兴师问罪,但从头到尾除了那一句指桑骂槐,他没有表露出任何责难的意味,没有暗示哪怕是一句关于云沧符或是“溯流光”的存在,他似乎真的对此一无所知,至今仍然将整个事件定性为早有预谋的文物盗窃。 那么,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如果真是叶川明所为,他又何必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急于将罪名推给叶钧亲王?如果不是他做的,他又为何像是刻意在掩盖什么一样,甚至阻止自己继续调查这件事? 叶昭依次将两种可能否定,因为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太不符合父亲的性格。 推测一时陷入了僵局,他暂且收回思绪,对皇太后道,“奶奶,我和小晚先陪您回去吧。” 此时叶川明已经走远,不觉间,那枚信物不合时宜地浮上他的心头,罕见地,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出现一丝波动,这是昨晚得知了叶昭在青峰山现身时都未曾有过的情况。 他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自己居然还能见到那件信物,既然这样……一个被他刻意埋藏记忆深处、早已尘封多年的身影隐约露出了轮廓,他不敢相信,难道那个人当年根本没有死,如今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如果是真的,自己这大半辈子,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敛去了这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对秘书吩咐道,“去查一查,昨晚子琛通过何种方式去的青峰山,还有,何玉昌什么时候回帝都,让他到了之后立刻来见我。” 另一边,安顿好皇太后,看着她在女官的服侍下喝过药睡去,郑晚凝随叶昭一同离开了她的寝宫,回到了自己的宫室。 屏退了一众女官和侍从,郑晚凝将方才从曲樱那里得知的信息如实相告,末了,她举棋不定地试探道,“既然樱樱的父母能被他们找上门来,还被劝说‘终止实验’这样的话,那么先前那位杨教授,会不会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对上叶昭的眼眸,从中看出同样的猜测。突然间,她觉得事情在向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前方一片未知,诸多的谜团交织在一起,而她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半晌,她叹出一口气,“‘溯流光’一事暂且不表,我更担心的是八年前发生的事,何夫人、樱樱的父母、我的母亲、我自己,或许还有更多人被卷入了事端。我答应了何教授会查明真相,但我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叶昭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以郑夫人的事情作为切入点,苏家对此讳莫如深,想必多少知道一些内情,小晚,你可以试着去问一问他们。” 郑晚凝闻言豁然开朗,但旋即,她想到当日在订婚宴上苏宇清说过的话,苏家老爷和老夫人似乎并不待见她和郑谭,自己去了苏家,真的可以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吗? 叶昭看出她的顾虑,温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郑晚凝心里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苏家本就对我有偏见,你若和我同往,以你我的身份,免不了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仗势欺人,到时候只怕会适得其反。”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连累他也要看苏家两位老人的脸色,暂且不论他们是否敢如此,只是她不愿让这种事有一分一毫发生的可能。 听她这么说,叶昭也没有坚持,将话题重新引至“溯流光”,“父亲曾对我说,杨教授曾参与暮云王朝的实验,目睹灾祸后产生了现代科技有害的思想,潜入实验基地并策划叛乱只是个人意志的驱使。但听你所说,我认为应当将他的案件重新起底,查证一下他是否与‘溯流光’有过接触。” 郑晚凝点点头,“学校那边就交给我吧,我和博物馆那位方老师挺熟,可以找机会对他进行一些试探。” 叶昭的神情多了些许凝重,“小晚,切记万事小心,毕竟我们尚不知道他的深浅,还有他母亲方月荷,我在帝国学府五年都未曾见过她一面,这是一个比方文珂更加深不可测的人物。” 郑晚凝看到他眼眸中的谨慎与郑重,耳边是他低冷好听的声音,带着关切与叮嘱,像是无形的藤蔓般将她缠绕。 她突然笑了一下,打趣道,“你很在意我,对吗?” 猝不及防的一问,叶昭却没有回避,坦然道,“小晚,你是我的家人,我当然会在意你。” 郑晚凝怔了一下,一瞬间,心头仿佛长出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莫名的期待蠢蠢欲动,像是一颗种子般,迫不及待地挣扎着,仿佛随时都会破土而出。 她将身子倾过去一点,殷切地追问道,“是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那种吗?” 叶昭对上她漂亮的眼睛,望进了那一片热忱的期待中,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是,你是我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家人。所以,小晚,你要小心。” 她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音。 “突然有种感觉,我这一生圆满了。”她轻轻开口,旋即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揶揄道,“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睡也睡过了……咳,字面意思的那种,虽然你不肯爱我,但我在你心里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分量,我觉得自己还是挺了不起的。” 她的神情被满足所充盈,眉眼弯弯、嘴角含笑,让她本就漂亮的容颜在一瞬间尤为光彩夺目。 只是,叶昭捕捉到了她笑容下稍纵即逝的失落,一时间产生了反驳的念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爱她。 这个词于他而言熟悉却又陌生,她不止一次地提起,但在他的世界里,这个词却似乎太过遥远。 他的祖母心里有着一个触碰不得的人,但她却屈服在家族利益下,带着此生再也无法了却的遗憾嫁入了皇宫;他的母亲曾带着羞赧与期待,与父亲携手走入了太庙,但却在父亲日复一日的冷淡下变得心如古井;而他的伯父用一生的荣华富贵和自由换来了与伯母的相守,但却只能让她与自己一同在荒岛上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甚至不能保全两人的孩子。 他不知是否该将这些定义为爱。 至于他自己,他想要看到她安康喜乐、一生顺遂,也习惯了她在自己的身边,逐渐填满了自己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还有她临危不乱的样子,她冷静分析、出谋划策的样子,她伤心失落时将自己视作唯一依靠的样子。 在他每一步都计划周密的人生里,她的到来是一场意外,但却是他甘愿将之严丝合缝地织入自己生命中的一场意外。 这算是爱她吗?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身上,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突然间,她的手机一震,她拿出来看了看,脸上漫过一丝欣喜的神色,突然抬起头来,对他道,“我想好说辞了,关于明天的新闻发布会和记者招待会。” “就按照陛下以为的那样来,宋滔、严朗二人伙同盗墓贼,打算趁着这次考古行动对新出土的文物下手,被我方包围后仍旧负隅抵抗,后来他们与那些盗墓贼起了争执,不幸在交火中身亡。” 原来她方才是在想这个,叶昭笑了笑,“可以。” 得到肯定,郑晚凝露出一个笑容,“你的新闻发布会就这么说,至于我该如何公关……” 她扬了扬手机,将刚才收到的讯息展示给他看,“就靠这个了。” 第38章 流言 尽管这一场变故来去匆匆,转瞬便归于沉寂,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发生的一切多少还是传了出去。 外界不知内情,只听说游手好闲的叶暄亲王被紧急传召回宫,并被禁足在自己的宫室内,但对于公众而言,这已经足够被称作重磅新闻。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不禁往宫廷权谋的方向揣测,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是叶钧亲王叛乱,又是叶暄亲王惹事,人们或有担忧,但很快被闻到八卦的兴奋所取代。 只可惜,随着八卦记者们的抽丝剥茧,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叶暄亲王近几个月来的寻欢作乐被暴露在公众面前,他刚树立起来的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形象顷刻间破灭,人们大失所望,原来只是皇室终于对这位放浪形骸的亲王看不过眼,决心整肃一下他的个人作风问题。 但帝国议会却并未因此善罢甘休,平民派趁势而起,对以叶暄亲王为代表的纨绔贵族们开启了新一轮的攻击。首辅郑谭暂且搁置的改革议案被重新提上台面,议员们众说纷纭,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傍晚时分,一条新闻横空出世,将公众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青峰山考古现场突生变故,致两名学生身亡一名教授失踪》 标题乍看平淡无奇,但有心人很快在报道内容中发现了玄机所在,这次考古行动隐秘低调,先前未曾透露出一点风声,而在组成考古队的三名教授六名学生里,皇太子妃郑晚凝赫然名列其中。事发之后,皇室立刻派出了武装力量,有传言说,甚至连皇太子本人都亲自赶到了现场。 就往常而言,保护性发掘在考古学界并不罕见,大大小小的古墓也不见得每一个都会大张旗鼓地报道,而皇室参与文物保护也属正常,并非没有先例可循。 只是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太子妃平安无事地归来,两名平民出身的学生却不幸丧生,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着,甚至有人认为,皇室出兵并非为了保护文物,只是为了确保太子妃的周全,那两名普通学生显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最终命丧黄泉,他们的教授也因为学生出事而伤心引退。 一时间,皇室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虽然碧落王朝素来声誉良好、民望甚高,但为数不多的质疑之声还是浮上了水面,试图借机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这是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托?”郑晚凝坐在床上浏览着新闻网页,被那些新闻气得想笑,“‘受难者亲属接受记者采访,怀疑事故另有隐情’,宋滔也就罢了,严朗母亲去世后无亲无故,这一大家子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还什么冤案、内情,真的这么关心他,怎么不在他申请助学贷款的时候帮衬一把?” 她为自己感到不平,“当时他们用枪指着我,差点丧命的明明是我,怎么就成了我为求自保、不惜炮灰同门?” “记者们为了夺人眼球,什么东西都敢写。不要看这些了,早点休息。” 叶昭走到床边坐下,说完之后还是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哪一家媒体?” 郑晚凝撑着身子靠过去,将手机拿给他看,“好像叫什么‘今日头条新闻网’。” “一家不入流的网站,以擅长捏造新闻和夸大其词称著。”叶昭说着,不动声色地打开通讯界面,“它的造谣对象原本仅限于娱乐圈,现在倒是胆子越来越大,看来是一段时间没上被告席,有点怀念那滋味了。那我不妨如他们所愿。” 郑晚凝看着他将一条讯息传出去,象征性地在心里为“今日头条”默哀了一下,感觉他们马上就要改名叫“明日黄花”了。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方才的郁闷瞬间一扫而空,“大家也是有意思,明知道这家媒体满嘴跑火车、说出来没一句是真的,可还看得津津有味。底下这些评论一个个兴致勃勃的,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随口一句吐槽,想不到叶昭居然接了她的话,“现在这个社会,皇室成员虽不至于像过去那样高高在上,但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仍旧遥不可及,况且皇室不像娱乐圈,皇室成员的一言一行都有着严格的规范……或许叶暄是个特例,记者们在报道的时候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所以偶尔传出一些引人注目的流言蜚语,民众们就会感到非常兴奋,通过这些花边新闻,他们发现原来皇室成员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也会面对每个普通人都会面对的问题。” 他看了看她,“就像这一次,人们关注的可能并不是你在事故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而是你也会参与普通的考古工作,也会面临同门间的争端,这些每一个普通学生都可能会经历的事。” 这些道理郑晚凝都懂,她不止一次听白落或是皇太后提起过,但如今听着他耐心的解释,她也并没有打断,而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呢,你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吗?” “十八岁前我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应该只在十五岁那年考入帝国学府时被大肆报道过一番。后来出席各种活动的次数多了,也习惯了每天出现在新闻里,但除了公务之外,我不在宫里就在学校,所以绯闻八卦可以说是基本没有。” 郑晚凝默然,果然学霸刷脸的方式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见她放下手机躺进了被子里,只有一双眼睛还在眨巴着望向自己,一幅兴趣盎然的样子,叶昭淡然一笑,熄灭了室内的灯,在大床的另一边躺了下来。 黑暗里,他突然道,“小晚,你知道公众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我们的婚讯吗?不仅是因为你我编造的故事过关,更重要的是,他们终于在我这里看到了正常的八卦新闻,他们发现原来我也有暗中交往的女朋友,而且是个真正的姑娘,不是实验台。” 郑晚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随即叹道,“只是有个女朋友就这么大跌眼镜,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他们会不会惊讶地发现那是个真正的婴儿、而不是实验仪器?” 她突然翻了个身,在漆黑之中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郑重道,“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的孩子会在试管中培育、在人造子宫中养成,你说不会让我因为生理差异而承担额外的负担,可是现在,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虽然隐约预感到她想要说什么,但叶昭还是温声问道,“什么?” 郑晚凝深呼吸,酝酿了一下,开口道,“如果以后会有孩子,我想要亲自孕育他。对我来说,那不是负担,而是我非常想要体验的一个过程,一个有着你和我血脉的孩子,在我身体里一点点成长,每天和我一同呼吸、一同经历喜怒哀乐,想想都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尽管他不可避免要在冰冷的容器中获得生命,但我希望他可以不要在没有温度的仪器中成型长大。” 她言辞恳切,但声音里却有着挥之不去的试探与不确定,她分明是那么玲珑聪慧的女孩,不论是在记者镜头前、在学校里还是在险境之中,她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不自信。 如今回顾过往种种,叶昭突然发觉,她所有的小心翼翼与举棋不定,似乎全部留给了他。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一直以来与她相处的态度产生了反思与质疑。 夜色中,她的眼眸有着好看的光亮,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目光中的期待与谨慎,轻声道,“当然可以,小晚,那是你的正当权利,没有人可以剥夺。” 他的回答让她怔了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满足的笑容在眉梢眼角绽开,转身平躺在床上,带着一丝得寸进尺讨价还价道,“一个太少了,我想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像你和子璇一样。我一直觉得,有哥哥的女孩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叶昭笑了笑,“好,都听你的。” 他喜欢看她这个样子,而不是那样如履薄冰的小心。 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在瞬间变得明晰,他突然明白了母亲当年是什么样的心境。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让她变成母亲现在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八点,关于青峰山考古事件的新闻发布会准时召开。 与此同时,一条消息悄无声息地传了出去,它并没有立即得到公众的关注,就像是一颗石子瞬间沉入大海,但很快地,有人发现了这条信息,目瞪口呆地将它展示给身边的同伴,引得了对方同样震惊的表情。 消息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将更多人的目光吸引而至。 新闻发布会的现场人头攒动,在无数记者的话筒及镜头前,叶昭亲自出面,为公众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宋滔和严朗受到盗墓团伙的蒙骗,试图与他们里应外合截获新出土的文物,被包围后仍旧顽强抵抗,让我方一时无法接近。 盗墓贼们穷凶极恶,在与两名学生产生意见分歧后,眼见大势已去,便残忍地将二人杀害。 盗墓团伙人多势众,彼时除了郑晚凝还有三位教授被他们围困在现场,皇室派出武装力量并不只是为了郑晚凝,更重要的是要保护文物和三位教授的安全。 陈教授的引退确实与此事有关,这场意外让他深受打击,于是决定退休前去修养,他年事已高、如今又情绪低落,还望公众不要再去打扰他。 青峰山古墓的考察成果会在近期内公之于众,届时欢迎大家到博物馆去进行参观欣赏。 一套说辞天/衣无缝,不仅将责任全部推给了盗墓团伙,还洗脱了皇室和郑晚凝的污名,更重要的是,保全了那两名学生仅存的身后名。 最后,叶昭坦言道,皇室的出面是为了文物和教授们没错,但他亲临青峰山为的却是郑晚凝。 他担心妻子的安危,只有亲眼看到她完好无事才能放心。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各大媒体的网站上顿时炸开了锅,舆论瞬间调转方向,先前对皇室的质疑荡然一空,更多人的关注点放在叶昭对于个人私心的坦白,本就人气高涨的皇太子夫妇一时间风头无两,几乎成为碧落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皇室夫妻。 然而还是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在他们看来,两名即将毕业的考古学博士生,却与盗墓团伙勾结、做出有违职业道德的事,这其中必然有更为深层的原因值得剖析。 宋、严二人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很快被扒得一干二净,宋滔在求职方面的失意,以及严朗一贫如洗的家境,都被认定为他们铤而走险的根本原因。不少人由此挺身而出,呼吁公众关注文史工作者的生存境遇,反思当代社会对这部分人的忽略与轻视。 然而紧接着,一条刚刚传遍业内的消息浮出水面,终于蔓延到了公众的视野中,成为对那些人最有力的反驳。 一时间,郑晚凝再次站在了聚光灯下,成为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天高考结束,微博上都在刷,让我突然想到当年自己高考的时候,那会还没有玩微博,就记得考完那天晚上把所有书、练习册、卷子、笔记本都扔出卧室,然后熬了个通宵。 也没有特别激动和兴奋,但就是睡不着,开了电脑不知道干什么,就在那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去学校里估分。 不知不觉,高考都过去这么久了_(:з」∠)_ 最后,这里有没有高考完的宝宝,冒个泡我发你个红包,祝贺你即将迎来三个月的美好假期~ 第39章 公关 年初的时候,郑晚凝曾在钟明影的建议下,根据自己一学期搜集整理的文献资料写了一篇文章。 那篇文章经过钟明影的指导和她自己的反复修改,过审之后,于这一天的清晨,出现在了新一期《帝国学府学报》的人文社科版面上。 帝国学府作为全国顶级的高校,其学报可以说是仅次于各领域专业期刊的存在,能在上面刊登文章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必多说。 而如今的郑晚凝不过十九岁,入学的时间甚至不到一年。 这一天之内,民众们的情绪如同在坐过山车,重磅消息接踵而至,连带着各种神转折紧随其后,一刻都没有停歇。 考古事件的风浪才得到平息,人们刚将话题中心转移到了文史工作者在当今社会的处境,不少人还没来得及自怨自艾,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搞懵了。 郑晚凝在《帝国学府学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般,将他们所有的愤世嫉俗都打了回去。 人们对此各执一词,一时间议论纷纷。 上午十点,郑晚凝在一片争议声中出席了记者招待会。 她知道自己目前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却未曾表现出任何的慌乱,相反地,她庆幸一切都在循着计划进行,没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这一次,“溯流光”赔了个血本无归,如果他们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便只能从社会舆论入手,借此大肆宣扬他们的诉求。 原本她的想法是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不给他们可乘之机,但前一天下午她收到了学报编辑部的信息,告诉她新一期刊物已经投放至她的电子邮箱中。 过稿的事她早已得知,但没想到赶巧不巧,刚好在记者招待会的同一天发了出来。 她当机立断改变了策略,决定顺水推舟,让“溯流光”操控舆论趁势而起之后,再给予最其最沉重的打击。 于是便有了叶昭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那番说辞,便有了皇室的暗中操纵,更快更广地将那条消息扩散了出去。 这一切,都是在为她接下来的记者招待会铺陈造势。 郑晚凝不负众望,整个过程处理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地应对着记者们或古怪、或刁难、或别有深意的每一个问题。 她对两位学长的遇难表示了哀悼,为他们一时昏头、误入歧途而感到惋惜。 对于她自己的那篇文章,她虽极尽谦虚,但也没有回避任何专业性问题,毫不掩饰地展露了自己深厚的专业素养和丰富的知识储备,彻底打消了一些记者对她“代笔”、“炒作”之类的质疑。 最后有人问道,“请问太子妃殿下,这些年来文史领域式微、相关专业人士的生存境遇江河日下,您作为一名考古学专业的学生,又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 郑晚凝知道自己终于迎来了重头戏,略微思索了几秒,她好整以暇地说道,“这位记者先生,首先,您说文史领域式微,请问您如何定义‘式微’一词?相关专业每年出版的专著、论文数量,以及每年所举办的国内外学术会议,还有各大高校所开设的博士点,如果是我,我会选择这些作为判断依据……” 她顿了一下,皇室官员们行动迅捷,立刻将相关数据打在了投影屏幕上。 郑晚凝道,“从这些具体数据来看,很显然,我并不能认同您的观点。” “其次,”她又说,“您认为相关专业人士的生存境遇江河日下,我恐怕也不能苟同。以当今皇后出身的白家为代表,便是因为在文学领域的卓越贡献而被封为贵族,而我所在的帝国学府,文史科的教授们在待遇上与其他专业别无二致,从未有过区别对待,学生们在助学金、奖学金方面也享受全校统一标准,我不知道您的‘江河日下’指的是什么?” 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郑晚凝的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一片记者,语气缓和了几分,“我说的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大多数人都明白。其实在我看来,大家的不满更多来自于心理层面,认为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或是认为自己被时代发展所抛弃,只是……” 她语气平静,“不知各位有没有意识到,这种所谓的‘不平衡’,其实在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上从未停止过上演。战国重武轻文、宋代重文轻武,而整个封建社会更是在重农抑商思想的支配下,完成了漫长的发展演进。” “时代变了,近代以来发生了四次工业革命,带来一次又一次技术上的革故鼎新,这注定了我们正在走向一个科技引领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或是个人可以避免,否则只能被时代的浪潮所遗弃。” “不同行业特征所导致的差异,注定了文史工作者在某些职业选择、工作待遇方面逊于旁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她停了停,一字一句道,“各位选择了这个行业,并有志于将此作为自己谋生手段,你们为的又是什么?” “如果无法接受客观事实、接受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又何必选择这条违心的道路?如果真正怀抱满腔热忱、将全身心都投入其中,又怎么可能得不到任何的回报?” 她的声音淡定而冷静,通过记者们的话筒传到了无数人的耳中,她的目光温和却又坚定,脸上那抹官方化的笑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真挚与坦诚,通过实况转播,清晰地投映在每个人的屏幕前。 “我的老师钟明影教授,还有我的许多同门前辈,都是本着对这个行业的热爱而选择投身其中,他们无一不成绩斐然,甚至有些已经名扬海外……这难道不是最好的例证吗?” “于我自己而言,能够潜心于此、日有所进便已足够,而在此过程中获得的快乐与满足,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报偿。” 短暂的沉寂后,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大厅,将郑晚凝淹没。 她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成功了。 皇宫内,叶川明关掉屏幕,虽是沉默无言,但却用目光给予了无声的肯定,这一次的新闻发布会与记者招待会非常完美,让他无可挑剔。 他陷入了沉思,没有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叶昭眼中那抹不易觉察的浅笑,以及他神色中不觉浮上的暖意。 另一处,叶暄路过坐在沙发上的慕绮湘,瞟到她电脑上记者招待会的视频,下意识想说什么,但近期发生的事让他受惊不小,不仅行为收敛了许多,言辞间也多了不少谨慎与犹豫。 最终,他冷哼了一声,对屏幕里的郑晚凝撂下一句“可怕的女人”,回到了内屋中。 慕绮湘拿出手机,看到方文珂刚发来的信息,她不动声色地回复道:最近宫里看得紧,你的事我不便参与,望自求多福。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以为这次的事件中,我对于组织而言已经是一枚弃子,在你选择嫁祸给我的时候,就做好准备置我的生死于不顾了吧,很遗憾,这一次你失算了。 她将信息发送出去,再也没能等到回复。 帝国学府内的一间茶室中,叶曦看着郑晚凝在官员们的簇拥下退场,关掉界面放下手机,望向对面的谢景云,略微踌躇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道,“景云,我要报名参加今年的舞蹈大赛。” 谢景云从书中抬起头来,笑道,“好啊。” “那……”叶曦低低道,“你来看我比赛好不好?” 谢景云不答反问,“我更想每天去看你训练,可以吗?” 叶曦怔了怔,一句应答险些脱口而出,但她最后只是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但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欢快,“当然可以了,我求之不得呢。” 一周之后,钟明影回到帝都,刚巧郑晚凝下课,就到学校门口等她,和她一同慢悠悠地在校园里散步。 钟明影笑道,“阿凝,你的公关手段真是特别,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将话题引到那个方向。不过还挺有用,不仅打击了……那个组织,还成功转移了公众视线,你不知道那两天的皇室八卦有多正经,乍一看还以为是学者交流会。” 郑晚凝哭笑不得,她怎么可能没看到,那次公关导致的连带效果,不仅她与叶昭当时送给对方的订婚礼物被重新扒了出来,甚至叶昭光辉灿烂的个人履历也没能幸免地被公众温习了一番,末了还给他们冠了一个“学霸夫妻”的名号。 如果只是这样也罢,可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开始八卦皇室成员们的学历及专长领域,评选谁才是最学霸的存在。 郑晚凝心中忐忑不安,感觉整个皇室的画风都被自己带跑偏了。 不过她也因此有了不少发现,原来白落在文学和语言方面的造诣远超出了自己此前的认知,她当年在A国留学的时候,曾经用三种不同的外语,为三名来自不同国家的文学专家进行翻译工作。 她还知道了,原来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是真正的千金名媛,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交际场上更是八面玲珑、仪态万千,此外,她曾师承著名珠宝设计大师,除了在鉴宝和设计方面出类拔萃,更擅长于仿制技术,她手下的作品,就连内行人看了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和她们一比,郑晚凝完全不敢自称学霸,反而觉得自己被碾成了渣。 一边想着,她看向钟明影,敢情身边这位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见她望来,钟明影突然压低了声音道,“那本书册我仔细看过了,基本得出了准确的方位,所以近期之内我会到云沧去一趟。阿凝,你留在帝都,如果有事我会随时与你联系。” 郑晚凝点了点头。 钟明影叹出口气,语气有些复杂道,“此前我从未到过那里,如今终于得了机会,去看一看我母亲生活过的地方。” 郑晚凝一怔,此前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母亲,钟林教授的公开资料里也并没有任何关于钟夫人的介绍,她一直以为是出于不愿让人知道的原因被刻意隐去了,也从未对此进行过多的关注,如今钟明影主动提起,让她不由产生了些许好奇。 钟明影笑了笑,“我好像还没有对你说起过,我的母亲其实是云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历史上只有三次工业革命,文中的第四次是我的架空,之前应该也或多或少提了几句,我设定中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是以新能源的开发及利用为核心的一场革命,发生在文中时间的半个多世纪前,也就是22世纪中叶,当时暮云王朝还在,正是为了在这次世界性的竞争中拔得头筹,才冒险开启了那场实验。 后来实验失败了,接任的碧落王朝改变了思路,靠着发达的科技取得先机,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完成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国家。 这个之后还会仔细说,这里先稍稍提一下~ 第40章 山雨欲来 “云沧人?”郑晚凝顿时来了兴趣。 钟明影将她的好奇尽收眼底,笑道,“没错,家父正是在一次去往云沧的考古行动中认识了她。”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将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据我母亲所说,当时我父亲的考古队请了她做当地向导,在随后几个月的相处过程中,她渐渐地对我父亲产生了好感。” 说到此处,钟明影笑了一下,“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彼时我父亲沉迷科研,只想找到更多有助于云沧回归的文物证据,对她的示好完全视而不见。后来考古行动结束,我父亲离开了云沧,甚至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给她。” “或许父亲当时也是有顾忌,那时候他已经年逾三十,而我母亲只是个双十年华的小姑娘,即使我父亲有心,出于责任感,也不可能让她背井离乡、跟着自己去往千里之外的帝都。” “不过,他低估了我母亲的执着与决心,半年之后,她孤身一人来到帝都,在我父亲前去上班的路上拦下了他。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你叫‘钟林’我叫‘玉绣’,合起来不就是‘钟灵毓秀’,这说明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钟明影说到此处,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那之后,她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我父亲家中,她自称为了来找他,与家里大吵一架,并且被赶出了家门,如果我父亲不收留她,她就只能去街上流浪了。” “可能我父亲终究还是对她有意吧,后来就逐渐接受了她,但直到我父亲提出结婚,提出带她回云沧向家人说明情况,她却拒绝了。她说当初离家的时候已经下定决心与家里断绝关系,为了不被找到,她在出了云沧之后就扔掉了一切随身的证件,所以她不能和我父亲去登记,更不能再次回到云沧去。” “等到她发现自己怀了孕,我父亲认为,结婚的事不能再拖了,他不能让她以这样的方式一辈子跟着自己。这一次他格外坚决,看起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母亲只得答应,但那一天她趁着我父亲出门上班之后,偷偷从家里逃了出去,这一别……就是五年的光阴。” 说完这句,钟明影沉默了一下,郑晚凝听得出神,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这五年里,我父亲寻遍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地方,甚至重新回到云沧,却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母亲没有提过任何关于自己家庭和身份的事,甚至连‘玉绣’那个名字,都可能是她编造的。这种情况下若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钟明影叹息道,“在他们分开的第五年,我母亲去世。临终之际,她将我托付给一位友人,那位友人带着我找到父亲,并告诉了他我母亲的死讯。他等了五年,找了五年,最后得到的却是她已经不在世上的消息。” 郑晚凝遗憾不已,但又心生疑惑,“钟夫人无家可归,又没有任何证件,这五年里她是怎么度过的呢?” 钟明影回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不过对我而言,那并不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 听她这么说,郑晚凝也没再多问,一时间,只能听到风声拂过,夹道两旁的耐寒针叶林簌簌回响。 钟明影忽然道,“不过那几年也没有那么不堪回首,母亲每天都会和我讲一些事,有时候是她和父亲的故事,有时候是她的家乡云沧,所以我从小就想到那个地方去,亲眼看看那些雪山、林海、湖泊和草甸,是不是和母亲说的一样美。” 郑晚凝闻言,惋惜道,“您的愿望很好,只可惜生不逢时。” “对啊。”钟明影也有些无奈,“好像也就是那几年,云沧突然与我们交恶,不但和平回归化为泡影,还让他们扶植了一群恐怖分子,时常出来惹事。现在若想到那边去,还需要进行严格的审查,所以这一次我只能尽量低调,不过这样也好,对于保守秘密有益无害。” 郑晚凝点了点头,“您到了那边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事,请务必与我联系。” 钟明影笑道,“好。” 不知不觉走到了博物馆,郑晚凝心里一动,对钟明影道,“钟教授,我进去看看,这段时间忙得很,也没有来找方老师……我想是否可以趁此机会,从他那里打听一些事情。” 钟明影会意,低声道,“我就不过去了,阿凝,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将他的底细透露给你,但你也要谨慎为妙,免得遭来不必要的麻烦。” 郑晚凝应了一声,与她道别之后,独自走入了博物馆。 由于工作日的缘故,博物馆里的游客稀稀落落,她像往常一样穿过各个展厅和展柜,走向了工作区。 她走到方文珂的办公室前按了门铃,半晌没有回应,就当她以为方文珂今日不在、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方文珂的办公室连着一个工作间,平日里他就在那里面进行文物整理与修复、并向她传授相关的知识,而今那扇门紧闭着,她只看到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她,但从身量体型来看,分明是一个女人。 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上,面前的女人终于随着座椅转了过来,她穿着一袭黑色的西式正装,头戴欧式小帽,帽子上的硬纱和永生花延伸出来,阴影遮住了她的半张容颜,从郑晚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白皙小巧的下巴和噙着笑意的嘴角。 “太子妃殿下,幸会。”女人开口,声音悦耳动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月荷,名义上讲,是这座博物馆的馆长。” 郑晚凝心生意外,这位方馆长从来都只活在传说里,就连叶昭和钟明影都未曾见过,想不到她才来这里半年,就得到了一窥其真容的机会。 但她并没有表露出分毫的异常,微笑着回应道,“方馆长您好,请问方老师不在这里吗?” 方月荷似是笑了笑,“他出国了,殿下找他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郑晚凝摇了摇头,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您也知道,青峰山那批文物刚运回来,我这里攒了不少疑问想要向方老师请教。不过既然他不在,我就不多打扰了。” 她说着,作势就要离去,但还没等转身,就听方月荷道,“说到这件事,其实我更佩服殿下在记者招待会上的慷慨陈词。文珂也经常向我提起您,称您是一位难得的奇才,只是,看着您这样的人才埋没在皇宫之中,我和他都感到非常可惜。” 郑晚凝怔了一下,心跳不由自主开始加快。 听过钟明影的叙述,她知道方文珂一早就有意说服自己加入“溯流光”,只是碍于她的立场过于坚决,让他没有任何可乘之机,这才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她隐约预感到了方月荷想要说什么。 所以,方月荷这一次特意到这里来,为的就是亲自上阵,将自己拉入伙吗? 她曾想过假意投靠,趁机打入“溯流光”的内部以探听更多的消息,但这个想法却被叶昭制止,而她在冷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了此事完全不可行。 危险系数暂且不论,单从理念来看,她和“溯流光”所秉持的观点完全是南辕北辙,如果贸然行事,只怕会适得其反,引起他们的怀疑。 而如今,事情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想好万无一失的计划,就猝不及防收到了方月荷抛来的橄榄枝。 最终,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说道,“能得到方馆长和方老师的赏识,我荣幸之至。不过,我认为自己当前的处境没有那么糟糕,我可以到学校来学习,也可以跟着方老师在博物馆里工作,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是吗?”方月荷意味深长道,“没错,您现在尚且可以如此,但您有没有想过,等到陛下百年之后,您成为华夏的皇后,或者再过几十年成为太后,您还能够保证自己有时间和精力将全部的心血和热情投入到喜欢的领域,就像您在记者招待会上说的那样吗?” “白落,庄蕙兰,原本都应当是响彻文学或珠宝设计领域的名字,很可惜,如今的她们只能以皇后和太后的身份出现,她们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过去,已经没有几个人可以记得了吧。” “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您确定要让自己重蹈覆辙吗?” 她的言辞单刀直入,似乎并不想浪费时间与自己虚与委蛇,郑晚凝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思索着,就听方月荷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却也有着无法掩饰的嘲讽,“啊……是我失言,差点忘了,当今陛下并不会给您那个机会,他时时刻刻都想要您的命,又怎么会等到您成为皇后、太后的那一天?” 此言一出,郑晚凝飞速运转的思维顿时当机了一下,她知道叶川明安排下这门婚约或多或少与那项实验有关,但从未想过是为了将自己置于死地。 方月荷将她这一抹微妙的情绪收入眼中,笑了笑道,“二十多年前,他与您的父亲联手开启了一项实验,这项实验与时空穿越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只可惜,说来简单,想要真正实现时空穿越却并不是一件易事,其中最难的,就是找到可以开启时空裂缝、打通不同时空的媒介。” “一次偶然,他发现了您身上存在的特殊现象,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筹划您与太子殿下的联姻,并成功说服您的父亲同意了这桩婚事。” “他让您嫁入皇室,为的就是将您用作实验的牺牲品,等到时机成熟,便可以伪造一场车祸、或是一次暗杀,再对外宣称您在意外中丧生。毕竟您已经是皇室中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引起公众的怀疑。” 郑晚凝不语,看样子,郑谭果然与那项实验脱不了干系。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最终轻声问道,“方馆长,在我看来,即使陛下和我父亲真的做了这些事,他们必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那么可否冒昧问一句,您如何能够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方月荷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语气一派镇静,“我只能告诉您,我是陛下的一位故人,当年他和令尊筹划这件事的时候,我恰恰就是出现在现场的第三个人。” 她善解人意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也是情急之下才将这一切都告诉您,我担心再迟一些就会无力回天,到时候您死得不明不白,文珂也失去了一名得意门生,这实在是太过可惜。” 说罢,她的语气缓和了些,“您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如果您选择相信我,我非常乐意为您提供帮助。” 话音落下,她不再言语,郑晚凝注视她良久,却始终无法看清楚纱帽之下她的表情。 末了,她笑了笑,“非常感谢您,方馆长,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 待她离开之后,方才一直紧闭的工作间缓缓开启,方文珂慵懒地从里面踱出来,对方月荷道,“您就这么肯定,她将您的这番话听进去了吗?” 方月荷将帽子摘下,似笑非笑道,“这些倒不算什么,就青峰山那场事故来看,我觉得她并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只是有一件事我没有说出来,但她一定放在了心上,那就是太子殿下必然也参与了他父亲的这场计划,我相信他不可能对这桩婚约的真相一无所知,而他投身能源化学工程和时空物理学领域,背后必然有他父亲的授意。” “所以,”方文珂犹疑道,“您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从离间她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入手,再进一步达到我们的目的?” “没错。”方月荷冷笑,“陛下如何暂且不提,她与她父亲又多年疏远,就算得知他在自己背后做什么动作,估计也能坦然接受,只有太子殿下,是她的最后一根支柱。现在她得知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相信和依靠的人也和他们一伙,时刻想着要夺去她的性命,很快,她就会被孤立无援的感觉所包围。等她的心理防线一垮,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听起来有些残忍。”方文珂皱了皱眉,“不过,您怎么肯定她对于太子殿下是出自真心?在公众面前相敬如宾,应当是每一对皇室夫妻所必须的技能。” 方月荷垂下眼帘,像是笑了一下,“我当然可以肯定,行为、语言可以造假,但一个人的眼神,和潜意识里的动作,却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来的。” 她的语气中似有淡淡的怅然,但很快被掩饰过去。 再次抬头,她的神色已是完美无缺的平静,“近期之内,你到云沧去一趟,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将最后的行动提上日程。” 方文珂点了点头,“慕绮湘那里已经靠不住了,若不然,我们真的会省很多力气。” 方月荷叹息道,“怪只怪你不小心,将那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了现场,为了保全你,只能将她推出去顶罪。罢了,这件事情我也有失算,我早该料到这场嫁祸不会成功,想必叶川明已经认出了那件信物,甚至已经怀疑到了我。所以我说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方文珂压低了声音,“让叶川明退位、郑谭下台,这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了吗?在此之后,您有什么样的打算?” 方月荷轻笑一声,“郑谭怎样从来不是我考虑的,请他们自便。至于叶川明,退位未免太便宜他。” 她的神色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我要他的命。” 夕阳西沉,郑晚凝回到了宫中。 将外套交给曲樱,她走进室内,看到了叶昭坐在书桌前的身影,他一边翻阅书页,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她穿高跟鞋的技术已经熟练了很多,但仍旧被他听到了动静,搁下笔回过身来。 郑晚凝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我今天下午去了博物馆,你猜我见到了谁,方月荷方馆长。不是我说,她长得真漂亮,虽然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全脸。” 叶昭站起身来,与她一同在沙发上坐下。 他的心里有些意外,同时也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方月荷亲自现身与她交谈,铁定不是心血来潮想要和她聊天。 果不其然,随着郑晚凝将两人的对话逐一复述出来,叶昭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他没有料到,方月荷会将这些事情说给她听,心中质疑方月荷是何方人士之余,他认为更担心的是郑晚凝心里的想法。 方月荷的用意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她既然说出这种话,定是推测郑晚凝不会将这一切告诉他,只是她没有料到,这半年发生了太多变数,郑晚凝对于实验早有知晓,对于郑谭也加入了实验一事,她更是提前有过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可能感到太多惊讶。 而对于他,她选择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又是如何看待他在这其中的位置呢? 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叶昭开口道,“小晚,我……” 她却忽然靠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 “我才不要当太后。”她闷声道,“听到没有,不会有那样一天,我这辈子都不要当太后。” 叶昭哑然失笑,看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纠结的原来是这个。 她自顾自道,“我知道她想挑拨你和我的关系,但真是不好意思,她失败了。你一直在阻止陛下进行那场实验,并且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命,你如果想对我做什么,我可能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等到现在。” “还有你说过,我是你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家人,你不能没有我。” 叶昭笑了笑,“小晚,前半句话我是说过,但后半句话,是你自己加的吧?” “难道它们不是一个意思吗?”郑晚凝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义正辞严地辩解道,“不可或缺、无法替代,那么我对你而言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没了我,这个命题就不可能成立,所以你不能没有我。不对吗?” 她倒是自有一番道理。 叶昭觉得好笑,却还是答了一句,“是,你说的都对。” 郑晚凝松了一口气,再次将头靠上他的肩,手下的动作却收得更紧,“我也不能没有你,所以,不许让我有当太后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了一个小时,给小伙伴谢罪orz 没想到写着写着又刹不住字数了,但我一向喜欢根据情节分章节,不喜欢刻意卡字数,所以就把这将近六千字都发上来了。 第41章 命运 片刻之后,郑晚凝说道,“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她。不过按照她的预期,我至少应该先消沉十天半个月,然后再带着迷茫、无助与痛苦找上她,求她做我的人生导师吧?” 她坐直了身子,“趁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我打算去一趟苏家。” “好。”叶昭说道,“我安排人送你。” 郑晚凝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这件事,但根据现有的信息,我觉得当年的事大概是这样……” 她深呼吸,将心中的推测说了出来,“二十多年前,陛下与我父亲达成协定,联手开启了一项实验,它与当初将暮云王朝推向毁灭的那个实验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甚至很有可能,二者完全出自同样的目的。” “这项实验在暗中进行了十载左右的光阴,在此期间,我父亲曾经设法找到何夫人,试图从她手里获取暮云王朝的那份实验资料,但何夫人直至身亡,也没有将那份资料交给他。” “也就是在那年,一场不知名的意外发生,导致何夫人与我母亲、或许还有樱樱的父母丧生,而我失去了关于这件事的全部记忆。从此之后,我的人生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分为了两部分。” “在21世纪的那个时空,我没有十岁以前的全部记忆,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的学生,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与此同时,在23世纪的这里,我在事发两年后遭遇了一场绑架,父亲和舅舅将我救出,并把我送往B国,又过了四年,一次偶然使我身陷险情,是你救了我……虽然你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的事,使得陛下注意到了我,因为在此之前,我并没有与任何皇室成员有过接触,他就算知道我的存在,也不可能从我身上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所以从那时起,他开始筹划你我的婚事,并成功说服了我的父亲。” “再之后的事人尽皆知,我在去年七月回国,与你举行了婚礼。同一时间,我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也随之终止,两段齐头并进的人生经历至此合二为一。” 所有的线索串连起来,隐约拼凑出一个扑朔迷离的真相,郑晚凝揶揄道, “听起来真刺激,想不到我的人生还挺有魔幻现实主义风格。” 叶昭将她的思路理过一遍,说道,“小晚,我和你的推断大致相同,但据我所知,郑大人在意外发生之后就退出了那项实验,这些年再也没有参与过。此外,婚约一事,其实是郑大人先开的口,但你对于时间的判断没有错,确实是在B国那件事之后。” 他逐渐回忆起了事情前后的经过,当年他到B国参加关于新能源开发的学术交流会,但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拜访一位退休多年的老科学家,并向他征询有关实验的一些建议。 老科学家在时空物理学领域颇有建树,曾是叶川明和郑谭在B国留学时的老师,当时叶钧出事、叶川明被急召回国的时候,他还感到十分惋惜。 在驱车前往老科学家住处的时候,途经一条偏僻的小巷,原本安放在车厢内的实验仪器突然出现了异常。 那是附近存在时空裂缝的预示,在此之前,因为迟迟无法找到开启时空裂缝的方法,这种现象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心生疑惑,带了保镖下车查看,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枪响。 一个学生打扮的年轻女孩灰头土脸地从拐角处冲出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追了过来。 女孩看到他,顿时如同找到救星般,一边喘着气一边请求道,“先生,请救救我,那些人不知为什么一直跟在后面,我甩不掉他们。” B国的治安素来无法与国内相比,何况这里又是郊外,遇到拦路抢劫或杀人放火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女孩或许正是倒霉碰上了歹人。 他抬手示意,保镖们立刻心领神会,在路口处打好埋伏,待那些歹徒一露面,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依次击毙。 落在最后面的歹徒见势不妙,在冲出来的同时,飞快地将一枚燃烧/弹投了过来。 彼时他戴着墨镜,清楚地看到了歹徒手中一闪而过的火光,在周围的暗色中格外清晰。 来不及多想,陡然生出的危机感促使他将身旁的女孩顺势一带,揽着她侧身闪进了旁边早已废弃的宅院中。 燃烧/弹打在了车上,虽然车上的防御系统瞬间开启,不多时就将火势扑灭,但那些精密的实验仪器多少受了影响,由于时空裂缝而产生的异动也在顷刻归于平静。 女孩心有余悸,在谢过他的救命之恩后,非常抱歉地看了一眼受到连累的车子,小心翼翼地提出要给予赔偿,但却被他制止。 他让保镖将女孩送去最近的车站,送上了回市区的车。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作突如其来的一件插曲,甚至没有看一眼女孩留给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吩咐保镖将那纸条随手处理掉。 如今女孩的面容早已模糊,但根据郑晚凝的记忆,再回想之后发生的事,那女孩应当正是彼时正在B国上学的她。 那天听过他的叙述,叶川明很出乎意料地没有追究实验仪器的损毁,如今想想,应当是保镖将郑晚凝留给他的信息告诉了父亲,让父亲联想到和郑谭一同进行过实验、以及导致郑谭选择退出的不知名原因,怀疑时空裂缝的出现与郑晚凝有关。 所以在此之后的不久,当郑谭提出缔结婚约的时候,叶川明选择了欣然接受。 思绪收回,叶昭看向坐在自己身边出神的郑晚凝,“小晚,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你的学校远在市区,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巷子里?” 郑晚凝原本沉浸在疑惑中,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郑谭会主动将她送入皇室,叶昭的声音使她如梦初醒,反应了一下,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在实验基地的那次,我也只是看到一些零星的片段,具体的前因后果完全一无所知。不过那天之后,樱樱就独自回国了,她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好意思再来见我。” 她沉默了一下,才道,“但我觉得,她回国的原因八成与那件事情有关。你说有没有可能,樱樱被有心人利用,阴差阳错地把我引到了那里去,导致我险些被他们置于死地?” 叶昭沉吟片刻,对她道,“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当时出了人命,警署那里应该都有存档。只要能查到那些人的身份,想必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郑晚凝心中稍许放松下来,却听他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叹息,“小晚,我现在很后悔,不该将你留给我的字条草率处置,让它最终落在了我父亲手中。如果那时候把它就地处理掉,我父亲也不会注意到你。郑大人早已退出实验,你本不该被卷入这些事端。” 郑晚凝有些不解,坦诚地交代了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听过叶昭对事情始末的叙述,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且不说我父亲贸然退出实验,陛下一定不会就此放过他,时间久了,他必然能发现我身上存在的奇怪现象,所以我终究还会被他盯上,如果是那样,我岂不是更惨。” “更何况……”她对上他的目光,打趣道,“如果陛下没有看中我的价值,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你自己想想,我给你的纸条你看都不看一眼就扔给了保镖,甚至对我叫什么都不感兴趣,后来在图书馆重逢,你矢口否认我们之前见过,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我连和你搭话都不敢。”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但随即,她轻轻叹出一口气,“不过也是,在这个时空的我十岁没了母亲,与父亲也生疏,十二岁就被送往B国,那里人生地不熟,唯一陪我的樱樱也在出事后离我而去,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我可能会过得自卑而自闭吧,就算喜欢你也不敢对你说。” 就像是那张夹在记事本里的照片,永远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我很庆幸,我有了在21世纪的另一段人生,并且在两者合二为一的时候保留了那个时空的全部记忆。那里有幽默风趣的爸爸,有亲切的老师和同学,也有一个愿意对你敞开心扉、乐于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与你分享的我。” “如此看来,这对我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叶昭闻言一怔,旋即陷入了沉思,她说的没错,其实这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没有她,他依旧会在父亲的安排下,由于其他的利益交换与别的人成婚,再之后,就像他的祖父和祖母一样,像他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在公众面前做出琴瑟和鸣的样子,在幕后或许可以相敬如宾,但却是一辈子的形同陌路。 那么他这一生中,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美好而真挚的她,不会有机会知道真正的家人应当是什么样子,不会有什么人让他如此在意、愿意用一切来护她周全,更不会明白……爱她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其实他没有告诉她,在潜意识里,他同样庆幸命运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虽然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了好几圈,但她终究还是成为了他的妻子。 愿她一生安好,但更重要的是,愿她在自己身边一生安好。 他伸出手去,轻轻搭上了她纤细柔软的手,不是在镜头前的作势,也不是安慰似的覆上她的手背,而是掌心相对,温柔而坚定地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清凉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一点点热了起来。 十天后,郑晚凝得知了钟明影与何教授一同动身前往云沧的消息,与此同时,她乘坐飞机抵达扬州,来到了苏家所在之地。 刚坐上车,她便接到了叶昭的通话,手机那头,他语气听起来意味不明,“小晚,关于‘溯流光’,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郑晚凝犹疑了一下,低声道,“我在车上,可能不太方便说这个。” “没关系,你不用说话,戴着耳机听就可以了。”叶昭说道,“经过查证,可以确定杨教授是‘溯流光’的一员,长久以来,他都在与方文珂进行书信联络,那些信件通过驻扎在附近的军队转交到他手中,看过之后就会烧掉,不留任何证据。所以当时我父亲排查了他所有的电子通讯设备,都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次我仔细翻阅了他遗留下的所有文件档案,最终发现了一封还没来得及毁掉的信,证明了以上那些事实。” “方文珂一小时前离开学校,极有可能是前往云沧去了,我已经加派人手,暗中保护钟教授与何教授,防止‘溯流光’故技重施。” “还有一点,关于B国那件事,当年那些追杀你的人,他们与‘溯流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时间仓促,我还没有找到更确切的证据,但是十有八/九,他们正是出自‘溯流光’的指使。” 车厢里暖意十足,但郑晚凝却感到自己的身子一阵冰凉,甚至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叶昭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沉声道,“想必你也发现了,‘溯流光’的人员成分、还有他们的目的,并不像钟教授或是曲小姐所了解的那么简单,除了宋滔和严朗那样认为文史学科衰落、试图通过反现代化而回归过去的人,还有杨教授那样极力阻挠实验、声称科技有害的存在。” “他们所在领域,以及所秉持的观点表面上看截然不同,但实际上都出于一个共同的原因,那就是对当今社会存在的不满。因此,与其说他们反对现代化、反对高科技,倒不如说他们正在酝酿一场变革,试图推翻现存的一切。” “可是……”郑晚凝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道,“……现存的一切?这怎么可能做到,他们……打算怎么做?” 叶昭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个或许只有方月荷与方文珂知道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溯流光’知道我父亲和郑大人重新开启了暮云王朝的那项实验,一定会将他们视作实现目标的头号障碍。最坏的结果不过我父亲退位、郑大人下台,但政局更迭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由此会引发什么样的变故,就谁也不能预料了。”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初杨教授会鼓动我伯父夺回皇位,以及‘溯流光’为什么会派出杀手将你置于死地。” 此言过后便是长久的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透过精密的设备传入对方的耳中。 半晌,郑晚凝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了,具体怎么做,等我今晚回去再与你从长计议,离苏家不远了,我先把眼前事搞定。” “好。” 听到叶昭的回应,她叹息一声,结束了通话。 苏家朱门绣户的宅院已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请个假:明天后天有点事,尽量更,如果12点还没发就是写不完了_(:з」∠)_】 第42章 苏家 郑晚凝这次登门拜访,完全可以说是不请自来。 她知道按照苏家两位老人的脾性,若是提前打招呼,八成会被直接拒之门外,所以她选择了先斩后奏,但愿运气不要太糟。 通报过后,不多时,苏家的管家亲自前来,将她迎进了大门。 郑晚凝松了一口气,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想着如果被关在外面,她就一直在这等,就算苏家两位老人无动于衷,至少能等到苏宇清露面。 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被放行,反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但与管家交谈过后,才知道苏宇清今日并不在家中,郑晚凝心生惊讶,这么说来,放她进来的是苏老爷和夫人?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前面带路的管家停了下来,她抬头一看,竟是走入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庭院。 扬州苏氏家大业大,即使郑晚凝这半年多来也造访过不少贵族豪门,但却一概无法与苏家相比。饶是她住惯了皇宫,一路上也不由被沿途的江南园林景致所吸引,那些独具特色的雕梁画栋与亭台楼阁,是北方所罕见的景致。 但纵使如此,她也能认出来,此处并不是一家之主所居住的宅院。 果不其然,管家对她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请您在此稍事等候,老爷说,等他忙完手头的事就会来见您。” 郑晚凝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我……就在这里等吗?” 管家露出为难的神色,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何尝没有劝过老爷,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帝国的皇太子妃,就算她只是孤身前来,把她一个人晾在那里也不是回事,可老爷与郑家的嫌隙不是一天两天,如今更是听不进去任何劝告。 对于什么时候来见她,老爷只是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话,“看我什么时候高兴。” 当然,这话不能对郑晚凝说,于是他回道,“请殿下放心,应当不会太久。”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但愿不会太久。 管家走后,郑晚凝百无聊赖地站在院子里,不好随意走动,她便以目光代步,在院子里四下游移。 这间院落不算很大,在规模上完全不能与她在宫里的住处相比,但比起郑家还是略胜一筹。院子的风格婉约雅致,乍看也是赏心悦目,可总觉得像是缺了些什么一般,郑晚凝观察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晚凝拿出手机,发现已经过了正午。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已经开始僵麻的腿,在心里叹出一口气。看来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苏老爷肯放她进来,绝对不可能是心血来潮想要和她修好。 但现在是她有求于人,能进门已经是万幸,说明事情或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总不至于她在这里站了半天又被赶出门,如果真是这样……她赶忙深吸一口气,祈祷自己别是个乌鸦嘴。 古诗虽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然而在这三月的天气里,郑晚凝却没由来的感到一股寒意。按理说,今日的天气也是一派晴好,现在又正是一天当中温度最高的时刻,本不该这么冷,她想了一下,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局部气候条件系统。 不多时,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佐证了她心里的猜测。 起初只是零星的小雪,渐渐地,开始纷纷扬扬而下,如絮般铺满一地。 冷空气钻过她身上单薄的衣裙,无孔不入地渗透到四肢百骸。忽然间,她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叶昭发来的讯息,问她进展如何,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用发红的手指轻轻拂去了屏幕上的水珠,回复道:一切顺利,但可能会迟点回去,晚上不必等我了。 就让他以为自己正在和苏家人聊天吧,总好过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将手机放回包里,她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委屈。 即使苏语陌的死真的与郑谭有关,为什么要归咎在她的身上?彼时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洞悉郑谭的计划吧? 苏家两位老人失去女儿固然可怜,可她难道就不是他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吗,苏语陌在天之灵,难道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被自己的父母这么对待? 与此同时,另一间院落中,苏夫人走到苏老爷身后,望向屏幕里的实况监控,惊讶道,“她还没有走吗?” 苏老爷以沉默应答,半晌,他冷笑道,“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挺有毅力,看来不在这上演一场‘苏门立雪’是不会罢休了。” 画面中的女孩站在雪地中,身子虽在轻微颤抖,但却依旧站得笔直。 上一次见她,好像还是在语陌出事前的一个星期,九年过去,她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从身高来看,快有一米七了吧?苏夫人在心里估摸着,她虽身材高挑,但却骨架纤细,这一点完全遗传了语陌,目光顺着向上,可以看到她漂亮精致的眉目和线条优美的面容。 那一刻,恍然如同时光倒流,站在那里的仿佛不是郑晚凝,而是十九岁的苏语陌。 苏夫人突然有些不忍,柔声劝慰道,“老爷,算了,如果真弄出什么事,我们回头怎么向皇室交代?” 苏老爷没有回答,心中生出意外。在他原本的预期中,郑晚凝熬不了多久就会忙不迭地向皇室告状,他并不怕这个,甚至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一声不吭,却也不肯离开,似乎铁了心一定要等到自己露面。 她此番前来,为的是什么事呢? 苏老爷陷入沉思,直到妻子又喊了他一声,“老爷。” 她叹息道,“就算是看在语陌的面子上。” 苏老爷按下远程控制开关,飘雪的屋檐下,雕花木门缓缓开启。 郑晚凝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与面前房门大敞的屋子对视了几秒,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迈过门槛进入了屋内。 她终于明白了怪异之处来源于何。 室内干净整洁,地面纤尘不染,家具也被拭擦得光可鉴人,就像是院落里一样,道路被打扫干净,植物也像是有人定期修剪,只是这里的一切太过安静,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人气,光鲜亮丽的壳子下唯独少了那一份人烟的温暖。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虽然还是有些冷,但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已经好了太多。 这一坐就是整个下午,直到夜色降临,她在百无聊赖中倚着沙发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晚凝渐渐恢复了意识,她闻到一阵清新的茶香,周身被突如其来的暖意包裹,先前的寒冷在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她坐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看起来已经年逾古稀,但身形硬朗、精神矍铄,面容不怒自威,乍看之下与苏宇清有着七成相像。 她顿时意识到了老人的身份,正是放了自己一天鸽子的苏老爷,也是她名义上的外祖父。 只是,还没等她怀着矛盾的心情做出开场白,苏老爷率先开口道,“九年前的那个冬天,语陌在雪地里等了整整一日,郑谭不肯给她开门,甚至不愿出来见她,直到她意识到时间紧急、不能再拖下去,派人去把你接来,郑谭才放行。” 苏老爷端起茶碗,用碗盖将浮着的茶叶拨到一边,喝了一口茶水。 他说道,“我要让郑谭的女儿也尝一尝那种滋味,方能一解心头之恨。只可惜,他随后对语陌做的事我却不能如法炮制,若不然,我还真想将一切悉数奉还。” 听他此言,郑晚凝不愠不恼,甚至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可是,我不仅是郑谭的女儿,还是苏语陌的。” 苏老爷放下茶碗,冷哼了一声,“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见你?若不是看着语陌的份上,你早就该从哪来回哪去了。” 看他一副气鼓鼓的表情,郑晚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苏宇清说得没错,这位苏老爷还真是倔脾气。 她轻咳一声掩饰过去,顺从道,“荣幸之至。” 苏老爷肯现身,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对付这种倔强顽固的老年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切顺着他的意,果不其然,苏老爷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只是语气还有些生硬,“说吧,你来干什么?” 郑晚凝觉得他不像是个有耐心兜圈子的人,只踌躇了一下,便单刀直入,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想知道,我的母亲……她究竟死于何事?” 苏老爷的脸色一变,眼看着就要发作,郑晚凝赶忙抢在他之前把所有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没给他留任何机会。 “舅舅曾经对我说过,我母亲的死是一场意外,可是关于那件事,我却没有留下任何的记忆。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父亲不肯告诉我,舅舅的说法也遮遮掩掩,我知道您并不想看见我,但我也是无奈之举,在这个世上,或许只有您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事实上,意外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场,我得以幸免于难,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母亲为我挡下了一切伤害。如今我只记得那一幕的画面,时时刻刻都能想起她满身是血地把我抱在怀里的样子,我已经失去了她,可我不想一辈子过得不明不白,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外公……”她轻声道,“您是我最后的希望。” 落下最后一个字,郑晚凝勇敢地将目光迎上苏老爷凌厉的视线。 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方才的那一番话并非是在做戏,而是句句出自真心。 在她原本的记忆中,几乎找不到任何与苏语陌有关的片段,从小到大,“母亲”于她而言都只是一个名词,她也曾羡慕过别的同学可以对着母亲撒娇,那是老爸对她再好也不能弥补的遗憾。 而如今,经过实验基地那一次遭遇,关于苏语陌的那片记忆不再是空白,但填充其中的,却是遮天蔽日的血色。 她还记得梦境里的画面,苏语陌牢牢地将自己护在怀里,她的怀抱温暖而馨香,那一刻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她还记得苏语陌最后的表情,没有任何的痛苦,却是无尽的悲伤与留恋,她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吧,是在遗憾此后再也不能陪伴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她一步步长大成人、经历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时刻了吗? 她还记得当时的绝望,幼小的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把苏语陌脸上的血擦干净,但却有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将她的衣服都染得鲜红。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直到发不出声来,却再也没有等到一句回应。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郑晚凝别过头去,抬手将它拭去。 苏老爷终于开口,声音比起方才沙哑了许多,听起来满是无奈与疲惫,“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阻止语陌嫁给郑谭。” “我和她妈妈原本就反对这桩婚事,奈何语陌铁了心。可是我们都看得出来,郑谭根本就不爱她,他看中的不过是她苏家小姐的身份罢了。” “他图的不过是苏家的财力,郑家早已没落,根本无法支撑他那项实验的耗费,陛下倒是可以为他提供资金,可那阵子他瞒着陛下进行动作,又怎么可能去陛下那里讨要?” “他自以为很了不起,可以完成暮云王朝都没有完成的事,语陌心细如发,最终发现了一切,但郑谭怎么会听她劝?他执意要把实验进行下去,声称已经万事俱备,马上就会成功,这件事就连陛下都不曾知晓。” “语陌赶到他的实验基地,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天一夜,那是真正的冬天啊,可不是局部气候调节系统的小把戏。” “最后她把你带来,郑谭终于开了门,但他开门并不是因为你,而是他的实验已经启动,语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那个实验,暮云王朝倾尽举国之力都没有成功,他哪里来的自信可以超越前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意外,哈哈哈,宇清安慰我说一切都是意外,我看就是他郑谭太过贪心!他与陛下联手开启实验,又抛开陛下独自暗中筹谋,只可惜,他有扬名立万的心,却终究没有那个命!” 苏老爷的眼中弥漫出冷色,“我只想知道,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想要逆天改命的明明是郑谭,可死的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是赵彤、是曲家夫妇,是那么多无辜的人?该死的明明只有他一个!” 第43章 劫机 长久以来求而不得的真相,如今以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悉数呈现在眼前,郑晚凝却没有感到任何豁然开朗的喜悦。她突然觉得有些冷,像是再度置身于漫天的风雪中,被凛冽的寒意所笼罩。 苏老爷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怜悯。 这小丫头也是可怜,从小遭遇变故,还因此丢失了记忆,没了母亲的照拂,就被她那不是人的父亲扔到国外,一扔就是六年,现在倒是嫁入皇室成了太子妃,但八成也是郑谭那厮的歪主意,他指不定想要借此图谋点啥呢。 想到郑谭,苏老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稍有和缓的表情重新冷硬起来,板着脸道,“怎么了,很意外吗?你该不会是活这么大了,还没有认清楚你那混账爹的真面目吧?” 他哼了一声,“他先是背弃陛下,又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如今把你嫁到皇室,为的也是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吧?且不说他以前得罪了多少人,就看他现在推行的那些改革,根本就是想绝了我们这些世家大族!他郑家落魄户一个,倒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等陛下百年之后,他成了国丈爷,那时候更是不愁吃不愁穿,他估计只盼着作壁上观,看我们这些人的笑话了。” 苏老爷说着,重重地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给郑谭来了一句定论,“他这种人,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不管做出什么事,为的都只是他自己。” 末了,他又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我当年真是糊涂,怎么就一时心软,让语陌跟了这种人?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就是打断她的腿,也不能让她离开苏家一步。” “这太野蛮了吧。”郑晚凝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调侃,但却满是疲惫,“如果我女儿看上了一个混蛋,我会选择把那混蛋打一顿,而不是拿她出气。” 苏老爷懵了一下,他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郑晚凝会忽然开口,而且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他吹胡子瞪眼,难不成是真相带来的冲击力太大,这小丫头被吓傻了? 郑晚凝收起笑意,轻声道,“谢谢您,外公。” 她画风突变,让苏老爷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赶忙喝了几口茶才压下去。 他咳了一声,“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赶紧走,走走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让我再看见你,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郑谭,一想起那厮我就来气!” 郑晚凝不以为意,她莞尔一笑,从包里摸出一个小镜子,一边揽镜自照,一边说道,“可是我觉得,我还是像我妈妈多一些。” 苏老爷突然觉得胸闷气短,他十分后悔,刚才竟然会对这小丫头生出同情,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被她给气死。 只要按下警铃,立马就会有人来将她拖走,但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实际上她说得没错,她确实与语陌非常相像,高挑的身材,玲珑有致的身段,就连五官都有八成相似。只是语陌生得温雅婉约,而她却多了几分张扬与大气,不是令人反感的盛气凌人,而是皎皎明月般,天生有着令人瞩目的光华。 苏老爷有些欣慰,还好她没有像着郑谭长,若不然,啧啧,那得歪成什么样子。 其实这小丫头也不错,长得好看,心思也通透,而且才十九岁就能在《帝国学府学报》上发文章,不简单,不愧是他们苏家后人。 苏老爷开始神游天外,想当年啊,他的语陌也是这么出色……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他赶忙回过神来,心中百味陈杂。不得不承认,经历了这次谈话,他潜意识里已经不再排斥这个外孙女,只可惜,她终究还是有着郑谭的血脉,一想起这件事,苏老爷就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心里膈应不已。 只是他的语气却再也冷硬不起来,最终,他面无表情道,“说吧,怎样你才肯走?” 郑晚凝自然无法猜到他的所思所想,只当他下了逐客令。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没有打算多做纠缠,非常识趣地站起身来,打算遵从苏老爷的意思乖乖走人。 刚迈出一步,她突然想到什么,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外公,我想看一看我妈妈生前住过的房间。家里没有留下她的任何遗物,或许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关于她的一些痕迹。” 苏老爷沉默了一下,说道,“这里就是了。” 郑晚凝一怔,“什么?” “语陌出阁前的闺房。”苏老爷没好气道,“你自己在这看看吧,看完了赶紧走。还有,别动这里的东西,它们不是你的。” 他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气势与最初相比已经落了一大截。 郑晚凝将一切收归眼底,忍住笑意,乖巧地答道,“遵命。” 苏老爷拄着手杖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沉着声音道,“有些事情我刚才忘了讲,虽然你看起来也不傻,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 他顿了顿,“关于九年前发生的事,郑谭的那场实验,语陌和其他人的死因,若不是语陌提前觉察到了郑谭的作为,曾经回到这里来向我们征求意见,只怕我和她妈妈、还有她哥哥,至今都会被蒙在鼓里。”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人还有郑谭,现在又多了一个你,此外再也没有第六个人知晓,包括陛下。若不然,以陛下的脾性,绝对不会就此放过他。” “我倒是希望看到郑谭遭报应,但这事如果捅出去,别说苏家会因为知而不报受到牵连,就算是你,也别想从中独善其身。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郑晚凝当然不傻,她点了点头,“您放心,我有分寸。” 苏老爷叹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郑晚凝将整间屋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想象苏语陌生前的样子,仿佛还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有着她的气息。 最终,她在床头发现一本相册,小心翼翼地翻开来,竟是苏语陌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有被苏老爷和苏夫人抱在怀里的样子,也有和苏宇清的合影,甚至在最后几页,她看到苏语陌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身旁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 她与那小女孩相视而笑,任由小女孩伸着手将一串铃兰别在自己鬓边,目光里的温柔与爱意像是要满溢出来。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彼此的笑容都像是发着光。 她忍住了想要带走这张照片的冲动,从包里掏出旧手机,将它拍了下来。 将一切复归原位,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苏老爷在院门外留了人为她引路,将她一路带出了苏家。 坐车、登机,她将一条讯息发给叶昭,然后便靠在座椅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在苏老爷面前做出的轻松与淡定顷刻瓦解,一时间像是有块石头压在心上,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虽然早已有过心理准备,苏语陌、赵彤、曲家夫妇,甚至还有其他人,即使他们的死都与郑谭有关,但她还能将一切归咎为意外。如今得知这些竟然都是郑谭一手造成,她已经辨别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无法想象,郑谭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那个记忆中的老爸渐行渐远,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死去了。 身边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看到侍者在自己面前的桌上放下一杯茶水。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苏家耗了一天,从上午到现在都水米未进,后来又和苏老爷聊了那么久,现在嗓子里又干又涩,像是快要冒烟。 于是她端起那杯水悉数饮尽,然后靠回座椅,抱着手提包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透过舷窗向外望去,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是在云里穿行。 按照常理,飞机会在早上七点抵达宫中,外面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从天色判断,这至少已经是七点以后。 郑晚凝心中疑惑,想拿手机看一看时间,却在桌上摸了个空。 她的手机不翼而飞,这让她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座飞机上都是皇室的侍从,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权力擅自挪动她的东西。 可是,她素来睡得浅,如果出了什么事,她不可能毫无知觉,除非……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那杯茶,难不成,是那侍者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她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在睡前感觉有些冷,将手提包牢牢地抱在了怀里,看样子,它似乎还没有被任何人动过。 悄悄地用旧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赫然显示七点四十五分,她不动声色地将包合上,按下了手边的呼叫铃声。 等了许久,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回应的时候,内舱的门被打开,走进来的已经不是昨晚的侍者,而是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郑晚凝微微蹙眉,冷声问道,“你们打算把我带去哪里?” 对方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冷静,更没有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半晌,其中一人回应道,“很抱歉,殿下,这个暂且还不能让您知道。不过您放心,等到了之后,您自然就会明白。” 那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理会她的进一步追问,相继退了出去。 郑晚凝再次将旧手机握在手里,尝试着装上信号加强器,但信号显示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怔了一下,叶昭曾经说过,这世上目前没有技术可以拦截这个信号加强器,如今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身处的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信号,更遑论说加强。 在这个时代,纵观整个华夏帝国,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会没有信号覆盖,就算是在青峰山那样的荒郊野岭也不例外。 所以,她现在究竟是到了哪里?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反而平静下来,如今敢对自己下手的人并不多,能神不知鬼不觉劫走皇室专机的更是罕见,她想到“溯流光”,但转念又被否决。 她虽至今没有给方月荷明确答复,却也没有直言拒绝她的拉拢,如果方月荷还对她心存希望,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用强。 更何况,“溯流光”虽人多势众,可应当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若不然,他们也没必要看在她是皇室成员的份上劝她入伙,毕竟劫机的事连她都做不来。 那么,能明目张胆做出这种事、又对她心存敌意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叶川明。 与此同时,皇宫中。 早茶接近尾声,趁着皇太后与叶川明交谈的空档,叶昭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略过手表,时间接近八点,但通讯界面依旧一片死寂。半夜的时候他收到郑晚凝的讯息,得知她已经返程,然而直到七点,她都没有回到宫中。 七点零五分,她再次发来消息,说学校那里出了点事,她要临时去学校一趟,然后再动身回宫。 且不说一大早她回学校做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不像是她的风格,她从不会向他隐瞒任何事,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回学校取一本书,她都会如实相告。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那架飞机也联系不上,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妙,但只得暂且沉住气,来到了早茶厅中。 叶川明一如往常,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看起来似乎比他还要镇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无法再等下去,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一句告退还未出口,叶川明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扫了过来,“子琛,你且留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对白落道,“小落,你先送母亲回去。” 待白落与皇太后离开,叶川明屏退了在场所有侍者,似笑非笑道,“我本以为你能沉住气,没想到,子琛,是我高看了你。” 叶昭没有否认,语气平静道,“所以您可否告诉我,小晚现在在哪里?” “来不及了。”叶川明的神色意味不明,“飞机已在云沧境内,很快会在基地附近降落。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就在刚才,我已经取消了你进入基地的权限,更何况,他们已经带着她往雪山上去了吧,你就算现在出发,也不可能追上了。” 叶昭的脸色微微一变,“您说过,她是我们的实验品,她只有活着才能发挥价值。” “没错,我曾经是这么以为。”叶川明叹出一口气,“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的存在不仅没有让你加快实验进度,反而正在慢慢地毁了你。子琛,我不会怪你,像你这个年纪,确实可能会看不透一些事,这很正常。” “不过你放心,我从未对子璇抱过期望,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会帮你迈过这道坎。我也曾从你这个年纪过来,最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一声轻响传来,他低头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给她收尸。” 第44章 困境 飞机降落,郑晚凝在两名士兵的敦促下走出舱门,入目一片苍茫,铺天盖地的风雪在顷刻间汹涌而至,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片刻后,她适应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天空呈现出铅灰色,莫名让人感到一阵压抑,举目四望,她看到了不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山和广袤的针叶林。 这样的一幅画面,让她想到曾经在艺术展上所见到的、谢景云的摄影作品。 那套照片被叶曦存在电脑里,巴不得每天拿出来看三百次,郑晚凝和她住在一间宿舍,终日耳濡目染,几个月下来,已经对此了如指掌。 联想到之前接收不到信号的情况,她顿时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说,自己是被带到了云沧? 可是,近些年来云沧与华夏交恶,人员往来都要经过重重审查,叶川明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才得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了进来? 而且,他大费周章把自己劫到这里来,是想要干什么? 她怀着无数疑问,那两个士兵却并不打算给她时间多想,用枪抵着她走下舷梯,转而登上一架直升机。 短短几步的路程,她的身子已经僵到几乎没有知觉。 云沧地区位于华夏最北端,纬度高、海拔也不容小觑,何况三月初的时间,太阳直射点依旧在南半球流连,温度直降零下,呼啸的风雪肆虐着,严寒像是针扎般刺入她的每一寸肌骨。 直升机缓缓升空,直奔雪山而去,郑晚凝缓了一阵,用有些低哑的声音说道,“如果你们的目的是把我冻死在这里,在下面就可以,根本没必要上山。” 身旁的士兵面无表情,“我们奉命行事,殿下,只能暂且委屈您了。不过请您放心,就快到了,更何况,在知觉麻痹的情况下,您会走得更轻松。” 听闻此言,郑晚凝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口道,“所以说,陛下想杀我?” 猝不及防听她道出叶川明,那名士兵心中掠过一丝震惊,但他掩饰得很好,语气中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妄自揣度,对您并没有好处。” 郑晚凝反而被他说笑了,“你这话真有意思,我一个将死之人,还需要什么好处?说吧,他为什么突然要杀我,虽然难逃一死,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那名士兵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在他的预期里,她被吓晕过去是最好的结果,可以为他们省不少力气,如果她一时接受不了、选择大哭大闹,他就直接将她打晕,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意想不到的是,她竟能如此淡定,三言两语就猜到了陛下,并且如此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现实。 他们只是听从命令,自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对她动手,但从眼下情况看,这女孩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宫廷权谋他虽未曾亲身经历,却多少有所耳闻,如今,他似乎隐约明白了她为什么必须死。 直升机降落,螺旋桨带起一片雪雾,待碎雪纷纷落下,呈现在眼前的景色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这里似乎处于一个背风坡,肆虐的风雪被隔绝在山下的另一端,只余无边的空旷与寂静。 郑晚凝被迫从直升机上下来,刚一落地就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她已经感觉不到冷,全身的知觉仿佛被悉数抽离。她想到那名士兵说过的话,这是件好事,可以让她走得轻松一些。 以前不知从哪里听说,人死之前会回忆起一生中所有的事,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听到枪支上膛的声音,短路的思绪才重新开始接轨。 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竟全是未尽的遗憾。 钟明影这次临走之前留给她不少书,她还剩了一些没有看完,昨天早上刚把一个新找到的选题发过去,打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可忙了一天,也没有来得及查看她有没有回信。 她还答应了叶曦会去舞蹈大赛的现场看她比赛,甚至还答应了以后参加她和谢景云的婚礼。 还有何教授,她说过会帮他查明真相,现在她已经得知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只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还有郑谭,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为什么执意要进行那场实验,为什么将一无所知的自己送入皇室,为什么事故发生后自己会同时拥有两段人生,为什么在给予了她那么美好的一段记忆之后,却又一声不响地全部收走? 她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完成,却永远不会有机会实现了。 思绪渐渐归于平静,最后的时刻,脑海中浮现出叶昭的容颜,事到如今,她大致猜出了自己今日的遭遇是来源于何。 在叶川明的计划里,她本应是一件用于开启时空裂缝的实验品,但半年过去,除了在南洋那一次,叶昭再也没有带她去过实验基地,甚至那一次也是在叶川明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发生。 或许实验迟迟没有进展,让叶川明怀疑到她的作用,又或者他已经看出来,叶昭并没有将她用于实验的意图,这才决定痛下杀手,毕竟这样的她早已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想到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她已经觉得十分满足,唯一的期望就是叶川明只想杀了她永绝后患,而不会对叶昭进行任何刁难。 冰冷的空气灌入嗓子,让她忍不住一阵呛咳,她掩着嘴低下头去,忽然看到视线里闪过一道细碎的银光。 她愣了一下,蓦然意识到那是郑谭在婚礼前夕为自己戴上的那条项链,方才在摔倒的时候从领口跌了出来,伴随着她接连不断的咳嗽,在胸前来回摇晃。 郑谭说过的话在一瞬间涌入脑海,他说过,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动它,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关键时刻保全她的性命。 她的心跳在骤然间加快,将那吊坠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那两名士兵等了片刻,见郑晚凝丝毫没有主动站起来的意思,心想她可能是已经冻僵,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一左一右拎起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扯着她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片湖泊,湖面上碎冰浮动,四周树木环绕,近旁还有一座木屋,只是看起来早已荒废许久,不知是何人建造。 临近湖边的时候,两名士兵停下了脚步,手一松,郑晚凝失去支持,再次摔倒在地。然而,在她持续不断的努力下,僵硬的手指终于有了一丝知觉,包裹在吊坠之外的纹饰被缓缓推动,于此同时,一样冰冷的东西抵上了她的身子。 霎时间,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海啸般将她的意识侵吞,无数记忆的碎片纷至杳来,就像是在实验基地那次一般,让她再度想起了那些被尘封遗忘的过去。 “等一等。”郑晚凝突然开口,她的心跳近乎狂乱,声音却勉力维持着镇静,“你们把枪口放在这里,可以保证一枪杀死我吗?如果一次不行还要再补刀,那太残忍了,我可不依。” 枪口明显滞了一下,她用尽力气继续去推动手中的机关,但方才的动作却像是耗完了所有的力气,手下一滑,吊坠险些从中跌落。 两名士兵却不会再给她时间,虽然他们并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做出什么绝地反击的事,但速战速决终归没错。 二人没有与她废话,将抵在她背后的枪口向上移了几分,顶在了她的脑袋上。 既然她认为打在后心上不能一击毙命,那就如她所愿好了,到时候死得太难看,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郑晚凝的呼吸终于急促起来,她知道没有时间了,但机关却像是在较劲般,再也不肯移动分毫。 就在她打算任命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头上的枪口突然一松,背后似乎有风声掠过,她来不及多想,循着失而复得的记忆,拼尽全力就地一滚,向侧边闪开去。 那一瞬间,一名士兵还没来得及出声,就重重地倒了下去。另一人见势不妙,无暇去追究发生了什么,火速将枪口对准郑晚凝,一枪打了出去。 无论如何,要赶紧将她结果掉! 只是他没有想到,方才还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站起来都勉强的郑晚凝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敏捷地滚到一边去,让他一枪打空,溅起一片雪花。 下一秒,子弹凌空飞来,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没入了他的身体。 那名士兵眼中带着一丝不甘,骤然地砸在了雪地上,失去了动静。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郑晚凝惊魂未定,如果方才反应慢了哪怕一秒,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她自己了。 冰冷的雪灌入领子,让她回过神来,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看到了叶昭的身影。 忽然有一阵风平地掠过,将他黑色风衣的一角扬起,恍然间成为冰天雪地中唯一的色泽。 郑晚凝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方才如同灌了铅般的双腿,在一瞬间像是突然恢复了力气。她跌跌撞撞地向他走去,路上滑了一跤,膝盖狠狠撞在掩藏在雪堆下的石头上,她却像是浑然不觉般,爬起来一步步行至他的所在。 终于走到了他的近前,她伸出手去,却又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停住。 她害怕这些只是梦,害怕自己其实早已死去,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死后的幻觉。 直到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还有一丝不确定,“小晚?” 她终于控制不住,轻应过后,鼻子一抽,眼泪便簌簌而下。 他突然伸出手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这样抱她,郑晚凝感到身上的力度在一点点收紧,让她近乎窒息,但她没有挣扎,反而伸手回抱过去,眼泪一滴一滴洒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有太多话想对他讲,但一开口,却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她毫不客气地把眼泪悉数蹭在他身上,喘了口气,喃喃道,“你穿得好少啊,很冷吧?我去直升机上看看,他们有没有留衣服或毯子之类的东西,你等我……” “空间穿越。”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她的话音打断。 郑晚凝身形一滞,只听他又道,“你的镯子里有定位装置,我确定了你的位置之后,直接通过空间穿越的方式找到了你。” “还好赶上了,小晚……”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带着些许急促,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你说得没错,你是我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家人,我不能没有你。” 此前求而不得的一句话,突如其来地由他说出,一字一句传入她的耳中,让她不由得一怔。只可惜,当前处境不容乐观,危机还未完全解除,反而连累他和自己一同落入了险境。 一时间,郑晚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叶昭抱着她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轻轻地抚过她的整个后背,然后向上移动到脖子、脸颊,又缓缓顺着她的肩膀往下,将她的胳膊从自己身上分开,一路下滑,直至握住她的双手。 然后他顿了顿,将手放在了她的腰间,犹豫了一下,没有再移向别的地方。 郑晚凝被这一套莫名其妙的动作弄得发愣,随即便听他解释道,“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伤。小晚,其他地方……没有伤到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刚才摔倒的时候好像磕破了膝盖,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一丝血迹都没有。 她笑了笑,揶揄道,“你可以自己看啊,还非要上手,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不过没关系,我吃了你那么多次豆腐,准许你吃回来。” 叶昭沉默了一下,随即叹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听她还有心情调侃,应当是未曾受伤。 经过这个短暂的插曲,郑晚凝终于冷静下来,她兀自上前几步,三两下爬上直升机,在里面一阵翻找。 幸运地找到几件棉大衣,她有些喜出望外,回头一看叶昭还在那里站着,目光微垂,并没有往自己这边看。 她心中一沉,蹑手蹑脚地下了飞机,走到他的面前。 直到她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他才怔了一下,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温声道,“小晚,别怕,只是……” “这是几根手指?”郑晚凝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阵沉默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雪盲。 她刚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乍一看到白茫茫一片,尚且觉得无法适应,好在后来搭乘直升机上山,又拖延了一阵,这才慢慢习惯了眼前的景物。 而他通过空间穿越的方式顷刻置身此地,没有任何适应的过程,在骤然闪现的雪光中接连瞄准、击杀两人,因此出现雪盲的症状,也是正常的情况。 她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轻轻道,“外面冷,先进飞机里吧。” 说罢,顺势握住他的手,向直升机走去。 终于在机舱中坐定,郑晚凝平复了一下心绪,刚要拿出那枚吊坠,余光不经意扫过湖边,顿时僵住了。 那里原本应当有两具尸体,现在却只剩一具了。 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直冲头顶,舱门口有黑影掠过,她没时间多想,枪声响起,她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扑上前去抱住叶昭的腰身,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转,便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 紧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手中的枪,凭借着记忆飞速地对准面前的黑影,三弹连发,将近在咫尺的士兵打倒在地。 那人的身体仰面倒下去,她鼓起勇气上前一看,脑袋开花,这次应该是死透了。 她强忍住心底里涌上来的恶心,身子一歪跌坐在机舱内,手里的枪也一下子掉在了地板上。 “小晚!”叶昭听到声音不对,生怕是她出了什么事,仓促之间伸手来拉她,在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间,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但还是蹙眉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了没事了,他已经死了。”郑晚凝喘出一口气,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故作轻松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身手突然变得这么好,还学会了用枪?老实说我也挺意外的,我跟你讲啊,刚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强忍着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腰间陡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低头看去,方才精神高度紧张没能觉察,现在松懈下来,才发现那里已经被鲜血浸透。 或许是方才被那士兵的子弹打中,此时此刻,殷红的血色汩汩而出,顺着她的衣服淌到了地上。 第45章 柳暗花明 叶昭觉察到端倪,心中一紧,只是一句话还没出口,就感到肩上一沉,似是郑晚凝将头搁了上来。 她低声道,“没事,刚才用力过猛,现在有点喘,你等我歇一下。” 说着,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自己的右手对上他左手的掌心,十指交叠,截断了他摸到她右侧腰间伤口的全部机会。 她不敢休息太久,缓过一口气来,轻声道,“在婚礼前夕,父亲曾经交给我一样东西,他对我说,这样东西可以在危急时刻保全我的性命。刚才千钧一发,我尝试转动这个装置,虽然手冻僵了没有完全成功,但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 她的眼前有些发黑,每呼吸一下都会牵动伤口,痛到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可是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拖延,万一又有什么突发情况,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死了也就罢了,但她不能拖累叶昭,就算叶川明对他的行为既往不咎,但首先要保证他能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 此处没有任何信号,而他来得突然,叶川明一时半会应该也想不到他到了这里,更别说及时赶来救援。眼前倒是有一架直升机,但他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可能进行操纵。 低温、缺氧,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万一自己支撑不住咽了气,他孤身一人该如何自保? 念及此,郑晚凝有些发慌,顾不得身上钻心的痛楚,强打精神道,“就像在实验基地的那次一样,我在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我妈妈出身将门,别看她长得柔弱,实际上身手好得不得了,所以呢,我从小跟着她也学了不少。” “当时在B国,你只看到我被一群人追得灰头土脸,可是你想想看,他们都有武器啊,如果我没两下子,恐怕早就被他们一枪放倒了,根本轮不到一路跑来向你求救……”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赶忙扯回来,“所以你觉得,他给我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并不认为恢复记忆就可以保命,就算我再能打,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的对手,刚才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八成已经去见我妈妈了。” 叶昭沉吟片刻,旋即开口道,“听你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个能够进行时空穿越的仪器。你本身就是时空裂缝所在,在实验装置的辅助下,完全可以实现时空转移,如果你刚才将它完全开启,现在应当已经不在这里了。” 郑晚凝一愣,这么说来,郑谭并没有骗她,时空穿越确实是逃避险情的最佳方式,就像是在实验基地那次,叶昭在爆炸发生的前一秒将她送走一样。 一道亮光倏地在脑海中划过,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手忙脚乱地拿出吊坠,对他道,“我们可以试一试,用它离开这里。来,我教你怎么用。” 她直起身来,去牵他的另一只手,试图将装置放入他的手中。 但他没有动,虽然看不到,却将眼眸对着她的方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小晚,为什么要教我,为什么不亲自操作?” “我……”郑晚凝支吾了一下,笑道,“这不是觉得你在这方面比我擅长吗,万一我使用不当,打通21世纪也就罢了,万一把你送到原始社会,那可怎么办?” 说罢,她心中一沉,觉得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 郑谭并没有说这东西能通向哪一个时空,且不说原始社会,万一不慎传送到另一个生存条件更为恶劣的地方,又该怎么办? 可是,留在这里坐以待毙,也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她草草拿了一件衣服裹住自己的伤口,提起精神来向四周望去。 那间废弃的木屋再次出现在视线中,她心一横,抱着侥幸的心态,打算进去看一看。 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她把情况对叶昭说明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携着他下了飞机。 走近一看,竟是一间户外冒险者的补给站。 看样子,这里原先应当是登山爱好者的一条路线,但随着华夏与云沧关系恶化,人员往来多了种种限制,此处也随之被荒废了。 推门而入,郑晚凝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真的存放了不少物资,虽然至少过了二十多年,但很多东西实际上还能用。 当务之急,她拖出医药箱,也顾不得药品的生产日期,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眼见血流得不再那么汹涌,稍稍缓了口气,开始翻找其他东西。 她从衣柜里找出围巾、帽子等装备,将叶昭裹了个严实,又拿出一副雪镜为他戴上,避免再造成什么伤害。 之后,她自己也穿上棉衣,将觉得能用到的东西收拾了一整个背包,然后把它塞到了叶昭手上,“这里面有一些户外生存的必需品,免得我们穿越到原始社会,还得自己动手钻木取火。还挺重的,你替我背一下吧。” 这样一来,就算自己死去,他也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最后,她将手腕上的黑玉镯子脱下,狠狠地掷出了门外,然后一手挽住他的胳膊,一手拎出了那根吊坠。 深呼吸,她轻声道,“我开始了。” 装置被转动到尽头,郑晚凝心跳如擂,渐渐地,眼前出现耀眼的白光,意识趋于模糊,她下意识地握紧叶昭的手,然而在下一秒,便被他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以一种完全占有的姿态,严丝合缝地将她抱紧。 茹毛饮血又如何,刀耕火种又如何,只要她还在身边,只要两人再不会分开,即使是世界末日,他也可以坦然面对。 郑晚凝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地,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这样下去,只可惜,她还有一辈子吗? 朦胧中,白光猛然涨到最炽,又慢慢归复平静。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不比实验基地那回,动静并不剧烈,短暂的意识空白过后,郑晚凝便睁开了眼睛。 周围似乎暖和了很多,她从叶昭怀里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 脚下不再是松软的雪地,取而代之的是坚实的土壤,身侧是辽阔的田野,一直绵延到不远处的山边,山脚下似乎有一片村落,那缕炊烟便是来源于此。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虽轻,语调却轻松而欢快,“surprise,看样子我们不需要钻木取火了。” 她牵着叶昭的手,循着那片炊烟一步步走去。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腰间一片湿热,她的神经近乎麻木,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只看到血透过棉衣浸了出来,顺着衣角洒在深色的土地上。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灵台却突然一片清明,这是要回光返照了吧,她怔怔地想,为了不让他觉察出来,只能拼着最后一口气,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从建筑风格来看,不像是古代,但也着实落后了一些,我现在看不大清楚,等走近了再告诉你大致应该是哪个年代。” 她想要说笑,但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轻轻叹出一口气,她接着道,“我包里有旧手机,还有你给我的信号加强器,如果有幸只是进行了空间转移,而时间并没有发生改变,等你能看见了,可以联系宫里来接你。” 依在身上的力道陡然加重,叶昭急忙揽住她的肩膀,生平头一次,他的心跳快到无以复加,突然间明白了“束手无策”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他早就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但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得尽量不让她分心,以最快的方式脱离险境。 而如今,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是经受了什么小磕小碰,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很多。 在湖边的时候,即使情况紧急,但所有事情发生在顷刻之间,他在看到两名士兵用枪指着她的时候,尽管心里一窒,却丝毫容不得多想,身体的动作先于思维,不由分说便将子弹打了出去。 可是现在,她就在自己身边,没有了士兵,没有了枪弹,而他却只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甚至看不到她究竟伤在了哪里。 “小晚,你先别动。”他停住脚步,卸下背包,摸索着去找里面的药品和纱布,却被她轻轻按住了双手。 “专心点,听我说。”她似乎还在笑,声音却像是日光下的一缕雾气,以无法挽回的速度消散下去,“刚才在湖边,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你猜在最后一刻,我想到的是什么?” “我想啊,等我死了,陛下肯定会让你再娶别的人……我想到她会在未来成为你的皇后,会和你相伴度过一辈子,会为你生好几个孩子……” 她再也控住不住,语气里染上一丝哭腔,“可是这些,原本在我的计划里,应该是由我陪你一起完成的……而且,而且……你或许还会爱上她,这么久了,你都不肯爱我,万一我在天上看到你,看到你那么爱她……我该怎么办?”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第一次叫出了他的表字,“子琛……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的哭声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般,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跳和呼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在急于挽回什么一般,“小晚你不要多想,那种事不可能发生……” 只是,她的手却倏然垂下,他的大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下意识顺势一捞,将她滑落的身子接入了怀中。 手下一片黏腻的温热,不知她这一路已经流了多少血。 叶昭轻轻解开她的棉衣,看不到标签不敢用药,只得摸索着拆开她自己随手缠上去的纱布,为她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包扎。感觉手下暂时不再冒血,他小心地避过她的伤口,揽着她的身子,将她的全部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的动作似是用尽了他一生的勇气,他缓缓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她的脸庞,将手指放在了她的鼻子下。 淡淡的呼吸扫过他的指节,虽然微弱,但至少还在。 紧绷着的神经得到了些许放松,他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随即低下头,靠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的妻子只能是你,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再有其他人。” 他轻轻将一个吻印上她光洁的额头,“小晚,我爱你。” 她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早已做不出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想承认这章大半夜的差点把我自己写哭。 所以,女主,你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吗_(:з」∠)_ 第46章 心意 皇宫中,叶川明听罢汇报,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默。 他派出去的那两名士兵死在抢下,郑晚凝不翼而飞,现场只留下一串血迹,从直升机上一直蔓延到旁边废弃的木屋中。循着血迹找过去,除了在木屋外的雪地深处发现一只黑玉镯,此外再无他物。 这些倒是其次,就算郑晚凝真的没死,她不可能永远从人间蒸发,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一日,他总能想办法找到她。 让他感到出乎意料的是,叶昭竟然与她一起消失了,个人终端定位不到、通讯方式全面断绝,叶川明搜寻了每一处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 他为郑晚凝选择的葬身之处,与早年在云沧设立的基地相连,叶昭的权限被取消之后,若是想去往那个地方,只能从雪山的另一边走。 那边是万丈深渊,山势陡峭、壁立千仞,中途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能够停放交通工具的地方,在低温与缺氧的环境下,普通的直升机根本无法一口气飞上去。 即使叶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一来二去也会浪费不少时间,根本来不及在郑晚凝没死之前将她救下。按理说,他就算是提前准备好交通工具,一刻不歇地上山,也只能看到郑晚凝早已凉透的尸体。 莫非是郑谭? 叶川明眉头一皱,心下产生了一丝怀疑。虽然消息提前泄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实际上,早在决定除掉郑晚凝的时候,他已经考虑过对郑谭的防备,因此,飞机上的那些人员率先并不知道要将她带到哪里去。 直到临近帝都的时候,他才下达指令,让飞机全速前进,带她直奔云沧的那座基地。 这样一来,即使消息被泄露,郑谭在第一时期派人前去营救,也只能从悬崖的那一侧上山,所耗费的时间无论如何都会多出一大截。 除非他的势力已经侵入基地中。 一切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郑谭通过基地里的眼线看出端倪,然后及时跟随而去,成功完成了对郑晚凝的营救。 想到这里,叶川明的神情愈发凝重,通讯仪那头迟迟等不到他的回话,壮着胆子请示道,“陛下?” 他回过神来,沉声下令道,“对基地里所有人进行逐一排查,今天上午的行踪、近期联络过的人,还有三天内被挪用过的全部物资包括武器,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边得令过后,他接着道,“继续去找郑晚凝,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她流了那么多血,应当伤得不轻,附近都是无人区,即使有人接应,顾及她的伤势也不可能跑太远。” “是。”那边应道,停了停,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那太子殿下……” 叶川明缓缓吁出一口气,“也继续找。” 随即,他补充道,“如果找到郑晚凝,就地杀掉无需请示,若是子琛和她在一起,想办法让他们分开,将子琛给我带回来,必要时可以用强。至于郑晚凝,杀无赦。” “遵命。” 与此同时,郑晚凝觉得自己像是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有几次短暂地恢复意识,却没有任何力气睁开眼睛或是开口说话,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人将手覆在自己额头上试探温度,然后温柔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后来逐渐可以听到声音,说话的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语气慈爱而温和,“……你的情况已无大碍,休息几日就可以完全恢复,至于你夫人,虽然失血过多,好在只是外伤,多亏救得及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你一次为她输了那么多血,也需要好生休息一番,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手上的力度紧了紧,她听到叶昭的声音,虽有些低哑与疲惫,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谢谢您,但我想留在这里陪她。” 半晌,老妇人叹出一口气,“我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冒昧一问,你们是前来旅行的登山者吗?” “我们是……” “私奔……”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叶昭一怔,发现竟是郑晚凝提着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发出声来,“私奔……” 她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无法看到对方此刻的表情,顿了顿,像是怕他们听不清般,她再次喃喃道,“我们……私奔……” “……是,我夫人说得没错,我们是瞒着家里逃出来的。”叶昭为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因为走得仓促,没能进行充分的准备,不慎将车子开入了雪原。之后不幸遇到劫匪,车子和车上的物资都被他们抢去了。” “真是作孽。”老妇人怜惜道,“那些歹徒穷凶极恶,打劫过后往往会杀人灭口,尸首往无人区里一扔,就可以将一切罪行掩埋。你们能活着出来已是上天垂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孩子们,愿你们从今往后一生顺遂。” “谢谢您,我们能够死里逃生,还是要得益于您的救助。” “孩子,如果不介意,就在此处多休养一段时日吧,江源村偏居一隅,你们的家人应当一时找不到这里来。我夫家姓沈,村里的人都叫我沈阿婆,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白辰,星辰的辰。我夫人苏婉,温婉的婉。” 郑晚凝听着想笑,叶昭编名字的风格多年如一日,母姓加一个化字,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不过,白辰、苏婉……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耳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郑晚凝心满意足地再度陷入沉睡。 她不知道现在置身何处,只是认为“私奔”是个很好的理由,这样就能以躲避家里追查为由,回绝关于身份的任何追问,对方若是通情理,也不会多做探寻。 她能想到这茬,还多亏了钟明影母亲的故事给她的灵感,下次见到钟明影,一定要当面对她道声谢。 再度醒来的时候,意识比先前清晰了不少,郑晚凝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模糊了一阵,之后逐渐凝成具象,见她醒来,便温声问道,“小晚,想喝水吗?” 郑晚凝点了点头,随即期期艾艾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丑?” 叶昭倒水的手明显歪了一下,好在反应及时,这才没把水洒在外面。他拿起一只勺子,舀了水喂到她的唇边,回答道,“不丑,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郑晚凝喝掉那勺水,在他将第二勺递过来之前,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觉得我什么时候都好看?” 说完之后,她都觉得自己有点神烦,但叶昭却并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嗯,我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许是这几天过于疲累,他的声音有些低哑,那一声“嗯”半隐没在嗓子里,有些将应未应的意味,听在郑晚凝耳中格外撩人。 她心里痒痒的,轻声道,“我听那位沈阿婆说,你给我输了不少血?” 叶昭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沈阿婆是江源村的神医,她说所幸那一枪只是从你身上擦了过去,没有造成洞穿或将子弹留在体内。但你一路上失血过多,当时情况也是非常凶险,若是到离这里最近的镇上调血,再进行化验配型,时间完全来不及。” 入宫之前,皇室对她进行过严格的全面检查,所以他得知她的血型也不足为奇。郑晚凝一边想着,一边喃喃道,“原来你和我的血型一样,这真是件好事,如果……呸呸,我一辈子都不要有给你输血的机会。” 她赶忙将自己的乌鸦嘴掩过去,心里在一瞬间被幸福所盈满,“真好,一想到我身上现在有着你的血,我……” “小晚,”叶昭淡定地打断她,“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你这句话……” 郑晚凝:“……打住。” 如果不是手上没力气,她只想扶额,“可以给我留一点想象的空间和浪漫的情怀吗,学霸?” 叶昭笑了笑,将碗和勺子放在了一边。 郑晚凝突然想起什么,强烈意志的驱使下,竟然艰难地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在他面前一阵比划,“这是几根手指?” 叶昭叹出一口气,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好整以暇道,“我喂了你整整一碗水,没有一勺伸进你鼻子里去,你说呢?” 郑晚凝扑哧一声笑出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说不出话来。 叶昭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再睡一会吧。” 郑晚凝却不肯,她歇了口气,执着道,“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好像听到你说……” 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暗中纠结什么。 叶昭眼底染上笑意,“我说什么?” 郑晚凝鼓起勇气对上他的视线,“你说你喜欢我。” 他的眼眸中有着黑曜石般的光,清冷而好看,她的心跳有些快,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小晚,你听错了。” 她笑了笑,将目光移开,“好吧,果然是幻觉,我就说嘛,不可……” 话音却突然被打断,“我说的是,我爱你。” 郑晚凝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当机了一般。他的声音好听而清晰,说出的话落在她耳中却像是天书一般,她下意识道,“什么?” 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字一句道,“小晚,我爱你。” 郑晚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亲耳听到他将这句话说出口。 在她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幻想里,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这样的场面,越是不可能得到,却越是期许,于是她便在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希冀中,通过日复一日的想象与猜测,让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境日臻圆满。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没有预料中的天崩地坼、万物归一,她的内心平静而柔和,那一处不知名的空洞,终于在此时悄然圆满。她的世界仿佛再也没有其他存在,只余他的容颜、他的身影以及他的声音,成为她唯一的感知。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隐入浓密的鬓发中,却被叶昭尽收眼底。 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然而一时间,她的眼泪却愈发汹涌起来。 他的动作顿了顿,双手将她的手包裹起来,轻声道,“小晚,如果仅仅是为了安慰你,我有很多其他方式可以用,绝不会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骗你。” 郑晚凝慌忙摇了摇头,吸了口气,才说道,“不不,我没有怀疑你在骗我。我只是太高兴了,弄得伤口有点疼。” 叶昭脸色微变,“你等一下,我去找沈阿婆。” “别走。”郑晚凝连忙拉住他的手,“没事,我歇一下就好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她有很多事想要问他,但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云沧境内,江源村,因为靠近云沧江的源头而得名。”叶昭顺从她的意愿重新坐下来,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主动解释道,“我们只是进行了空间转移,时间并没有发生改变。村里的人在田野里发现我们,将我们送到了沈阿婆这里进行了救治。” “你已经昏睡了五天,但还需再静养一段时日,沈阿婆说我们可以在这里暂住,等你慢慢恢复。江源村位于事发地千里之外,地处偏僻、人烟稀少,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到我们,而村里人祖祖辈辈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很少关注外界事务,他们连我们的真实名字都未曾听说过,所以不用担心会被认出来。”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其他事情不用担心,我会进行妥善处理。” 他的话像是一针镇静剂般,让她的内心在瞬间平复下来,她确实很累,帝都、皇宫、叶川明、郑谭,她一件都不想去思考,只想悉数抛诸脑后。 一直以来,她放心不下的唯有叶昭,如今看到他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她已经别无所求。何况上天已经对她太好,不仅没有让她死去,还让她听到了一直以来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留恋地望了叶昭最后一眼,她乖乖地闭上眼睛,再度陷入了睡梦之中。 此后的一辈子,她希望再也不要与他分开。 第47章 温情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郑晚凝成了不折不扣的“逍遥散人”,她身上唯一与外界进行联络的旧手机落在了叶昭手里,他将自己的个人终端完全关闭,仅用她的那只手机进行隐秘的通讯。 郑晚凝明白,事情远没有结束,叶川明是否还在搜查她和叶昭暂且不提,更重要的是“溯流光”这个心头大患依旧逍遥法外。 前些日子方文珂来到云沧,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溯流光”一心想要颠覆现存秩序,保不准他会与云沧的高层进行秘密勾结,酿成不利于华夏的事端。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只是盯上了钟明影和云沧符,那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但在听过她的顾虑及担忧后,叶昭的眉宇间一派淡定,只是对她道,“这些你暂且不用考虑,当务之急是把自己身上的伤养好。” 仿佛外面风起云涌、天翻地覆都可以等闲视之,只有她的伤才是头等大事。 郑晚凝也没有再多问,其实后来仔细一想,她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多虑。她说的这些事他应该早就想到了,近些日子看他频繁用自己的手机与外界进行沟通,可能正是在对此进行部署与筹谋。 不知是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影响了她,还是她非常乐于享受这种被他悉心照料及保护的感觉,郑晚凝从善如流地将这些烦恼搁置一边,一门心思安静养伤。 好在米虫一般的生活也并没有太无趣,叶昭每天都陪在她身边,仅凭这一点,郑晚凝觉得自己再躺一个月都没有意见。 大多时间都被她用来东拉西扯,从这个时空扯到21世纪,又从B国的饭菜有多难吃扯到自己在21世纪的厨艺有多好,末了还尤为惋惜地感叹,自从来了这个时代都没有进过厨房,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项看家本领给荒废。 说累了她就躺在那里,看叶昭用她的旧手机传讯息,或者看他为自己忙里忙外,做着一些可能在他此前的人生经历中从未有机会亲力亲为的琐事。 她突然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这次的事故虽然差点让她把命搭进去,但如果没有这一茬,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得知叶昭的心意。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弄清楚一个问题,于是有一天,当他忙完手头事务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叶昭闻言,将手机放到一边,望向她,“什么?” 郑晚凝想了一下,好奇道,“我想知道,那一天你是因为害怕我快死了,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我吗?” 听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谈起这件事,叶昭微微蹙眉,那天的情形依旧清晰如昨,是他再也不想提起的一段回忆,但目光对上她的眼眸,望到她眼中的好奇与期待,以及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温柔和依恋,他的内心忽然放松下来,紧张与不安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都已经过去,如今她转危为安,还能与他说话、对他笑,这就足够了。 然而他还是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带着一丝不确定,答非所问道,“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这次轮到郑晚凝陷入沉默,她回顾此前经历的种种,其实现在想来,他说得没错,很多时候他的一些行为落在她的眼中,早已超过了仅仅是作为“家人”的那条线,但是她却不敢多想,害怕一切都是在自作多情,那么最后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望。 这么一看似乎是她过于迟钝,但她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辩护,“是你自己说过,你不可能爱我,我嫁给你只是接受了一份职位,我们之间最多只有属于家人的那份责任。所以,是你暗中反悔,这怪不得我。” 叶昭微微一笑,好心提醒道,“曾经有人在头一天还说不愿接受父亲擅作主张为自己安排的路,结果半天不到就改变了主意。” 郑晚凝:“……” 但她很快想到什么,不服道,“没错,是我有前科在先,但我之后有解释清楚,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出尔反尔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若有所指,“不像有的人,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说,我没有任何经验,怎么能判断出人家是真的喜欢我还是我自己想多了。” 叶昭轻叹,眼底却带着笑意,“是我的错,我也没有任何经验,不知道有时候只言片语比身体力行更重要。” 郑晚凝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虽然还不能下地出门,但早已能够坐起身来,如今他就坐在她的床边,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忍不住想要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只是身子还未倾过去,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堪堪稳住了动作。 然而下一秒,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想到她当时说出的那番话,心中不由感到庆幸,如果不是命运眷顾,如果她最终没能挺过去,那么这件事将成为一个永远无法了却的遗憾。她至死都不会明白他心中所想,而他也将会抱憾终身,带着这份随她一同尘封的心意,度过余下的、再没有她陪伴的人生。 她是身子有些僵,他顾及她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不敢抱得太紧,只能空出一只手,安抚似的拍着她的后背。 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她带着些许犹豫,小心翼翼道,“我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说罢,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睛,“你动作太快了,说抱就抱,都来不及提醒。” 叶昭:“……” 他认命道,“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郑晚凝弯了弯嘴角,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将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包围。 半晌后,她抬起头来,期期艾艾道,“我想洗澡,就算伤口不能沾水,擦一擦其他地方总可以吧?” 虽然这里丝毫不见闷热,但这么多天没有洗澡,在她人生中还真是头一次,再拖下去,她觉得自己心理上首先就要坚持不住了。 叶昭想了一下,起身走出门外,不多时,还真的提了水来,还为她带来了干净的衣物。 “我问过沈阿婆了,她说只要伤口不沾水就可以。衣服是她孙女的,可以先借给你穿。”他一边解释,一边开始调试水温。说罢,又补充道,“今天下午我去一趟镇上,兑些钱出来付给沈家,也算是结清我们的医药费和这些日子的花销。” 郑晚凝点了点头,他总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窝在被子里,小心地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将一只胳膊伸出来递到了他的手中,看他用毛巾沾了水,温柔而仔细地为她擦拭。 直到最后,她支吾道,“剩下的地方我自己来吧。” 她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潮红,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轻颤着,不经意间显得格外动人。叶昭眼底掠过笑意,并没有坚持,将毛巾洗过之后递给了她。 郑晚凝接过,迟疑道,“要不你先转过去?” 叶昭如她所愿背过身去,拿起了沈阿婆孙女借给她的衣服。 郑晚凝脸上一热,轻手轻脚地放下被子,将那些不好意思被他触碰地地方擦了一遍。 忽然间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小了,你试试看,不行就暂且将就着披一下,我到镇上去为你买些新的来。” 郑晚凝一愣,抬起头来,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件衬衣,而他的视线,似乎正落在……胸的位置。 她顿时窘迫不已,“你怎么知道小了,说不定正合适呢。” 叶昭没有反驳,只是从背后将衣服递了过去。 郑晚凝试着穿了一下,非常不情愿地承认,真的……小了。 她觉得非常神奇,“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自己都没有那个本事,以前去买衣服总要试过之后才知道合不合适。”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的目测水平……也太好了。” 叶昭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将真相告诉她,“其实在你昏迷不醒的那几天,有时候发烧,弄得全身都是汗,睡衣每天都要换好几次。” 郑晚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呢?” “沈阿婆年纪那么大了,诊治已经费心费力,这种事情总不好再去麻烦她老人家。况且,我们顶着夫妻的名义、打着私奔的名号……” 郑晚凝扶额,“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虽然之前还有些羞赧,但说破之后,她反而将这种事置之度外了,只是一想到方才自己矜持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在心里笑过好几次了。 她轻咳一声,掩去了心底的尴尬,义正辞严道,“这不公平。” 叶昭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跳到了哪个话题,“什么不公平?” 郑晚凝说道,“你看过我,可我没有看过你,所以不公平。” 叶昭哑然失笑,她一幅有理有据的样子,但明显是外强中干,尽管表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了。 他淡然一笑,不以为意道,“你如果觉得不公平,那找机会看回来好了。” 郑晚凝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结巴道,“我……还是算了吧,我最近比较脆弱,可能经不起折腾。” 说罢,她躺下去,扯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叶昭一阵无语,她都在想些什么。 但旋即,他笑了笑,走上前去为她整了整被子,然后对她道,“我去找沈阿婆来为你换药,下午你自己在这里休息,我去镇上一趟,很快就回来。” 郑晚凝没有动,但他知道她已经听见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转身离开了屋子。 第48章 桃源 不多时,沈阿婆就走了进来,她的孙女阿澜陪在旁边,帮忙提着药箱。 郑晚凝听到门口的动静,赶忙从被子里钻出来,坐直了和她们打招呼。 沈阿婆动作娴熟地为她换了药,欣慰道,“伤口已经愈合,再休息几日就可以下地出门了。可怜的孩子,终日待在这屋里,闷坏了吧?” 郑晚凝笑道,“其实也还好,我先生每天在这里陪着,有人说话也不至于太无聊。就是给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 “我为医者,救死扶伤是职责所在,何来麻烦一说。”沈阿婆慈爱地笑着,对她道,“不过白辰那孩子是不错,不瞒你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这些天来,他为你忙前忙后,完全不见一丝抱怨。” 她感叹道,“私奔的事我也见过不少,只可惜大多数人最终还是经受不住颠沛流离的苦,被迫屈服于现实。尤其是从世家大族出来的,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几个能打定决心隐姓埋名、粗茶淡饭地相守一辈子?现在看来,如果是你们两个,或许真的可以。” 郑晚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隐姓埋名、像普通夫妻一样过一辈子,虽然她毫不排斥、甚至有些向往,但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 其实在鬼门关转过一圈之后,她已经想得很开,只要能和叶昭在一起,不管是在哪里还是顶着什么身份,她都觉得无所谓了。 只是还没等她说话,一旁的阿澜便忍不住道,“豪门里的公子和小姐为爱私奔,听起来太浪漫了!苏姐姐,你们让我想到了一个外国的故事,好像是叫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来着,对不对?” 阿澜看起来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从小生活在这里,从未去过江源村以外的地方,因此对一切外来的人和事都感到非常好奇。此时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郑晚凝,有些期待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郑晚凝忍俊不禁,刚要开口,却听沈阿婆道,“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私奔并没有成功,阿澜,你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比喻。” 阿澜怔了一下,惊讶道,“阿婆,您还听说过这个?” 沈阿婆笑了笑,“阿婆年轻的时候也是留过洋的,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阿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将用完的药品和纱布收好,视线不经意地掠过郑晚凝身上的衣服,只见腰线那里一片宽松,尽管包着纱布也绰绰有余,但胸口的位置却有些吃紧,布料虚掩着,勾勒出一抹诱人的轮廓。 她打趣道,“苏姐姐,你身材真好,我的衬衣不太适合你,等下我去给你找几件宽松的衣服来。” 郑晚凝红着脸和她客气了几句,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冒出叶昭说过的话。 最初的羞怯过后,她倒是越想越觉得吃亏,心里纠结辗转了一番,最终打定决心,一定得找个机会看回来。 她这边神游天外,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才发现阿澜已经离开了,沈阿婆也站起身来,正打算离去。 郑晚凝忽然想到什么,好奇道,“沈阿婆,您其实是西医出身吧?” 沈阿婆展开一个微笑,“是啊,我年轻时在国外,学的就是西医。” 郑晚凝顿时了然,之前听叶昭提到输血,后来看沈阿婆每日来为自己诊治换药,她虽然不懂门道,但大致也能看出来,沈阿婆走的是西医的路数,方才听她提到留洋,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得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反而更加疑惑,沈阿婆的医术铁定非常出色,不然在江源村这么一个传统而闭塞的地区,也不可能凭借西医的疗法被称作“神医”。 这样的一个人,年轻时还曾在国外待过,为什么最终会选择留在江源村? 不过疑惑归疑惑,她也没有试图打听人家的隐私,刚要与沈阿婆道别,却听她道,“我最初来到这里的原因,和你是一样的,也是因为私奔。” 郑晚凝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阿婆说的是什么。 心中所想被对方窥破,让她觉得窘迫不已,但沈阿婆却不以为意,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微笑道,“如今村里的人称我为‘神医’,但他们有所不知,若论医术,其实我家老头子在我之上,不过他走中医路数,一直以来沉迷草药学,不大在这些事务上费心罢了。” 郑晚凝有些意外,她终日躺在这里,并没有见过那位沈阿公,但沈阿婆的故事却勾起了她的兴趣,“我觉得这样很好啊,中西合璧,可以说是神医侠侣了。” 沈阿婆被她说笑了,解释道,“老头子年轻时就立志寻访各地名山大川、钻研各类珍奇草药,我的父母不愿让我跟他过这样的生活,在他们的计划里,我应当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在大城市中安定下来,就算不去华夏,至少也要在云沧的首府落户。” “所以,您就和阿公私奔,一同来到了这里?” 沈阿婆点了点头,“我们辗转来到江源村,这里位置偏僻,附近都是未经开采的山川河流,用老头子的话说,那都是数不尽的宝藏。在这里躲了一段时日,我的父母终于妥协,我和老头子就按照他的计划四海云游,几乎走遍了整个华夏和云沧。后来年纪大了,就回到这个地方,打算在这里度过余下的日子。” 她的表情宁静而安详,让郑晚凝心有所动。她突然想到方月荷说过的那些话,想到皇太后和白落,想到她们原本引以为傲、却不得不选择放弃的那些东西。 踌躇了一下,她还是说道,“或许有些冒昧,但……您做出这样的选择,有没有过一丝后悔?如果您顺从家中的意愿,可能已经是闻名海内外的……”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是唐突,于是叹息一声,含蓄地提起了皇太后与白落的经历。 听完她所说,沈阿婆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反而温柔地安慰她道,“孩子,我明白你心中所想。我不知道你的那几位长辈,她们是否因此放弃了自己所钟爱的一切,但于我而言,我从未懈怠过对医术的钻研,我跟着老头子学了不少中医的路数,不瞒你说,我为你用的那些药,不少都来自于他的成果,能让伤口愈合得这么快,仅凭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此外,我和老头子走南闯北,一路上帮助了不少有需要的人,如今又在这村子里给人看病,同样是救死扶伤,我认为这与在大城市的医院里工作并没有什么贵贱之分,至于声名,那从来不是我所在意的,我年轻时选择学医,为的并不是日后能够声名远扬。” 郑晚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末了,对沈阿婆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明白了,谢谢您。” 沈阿婆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了屋外。 傍晚时分叶昭回来,郑晚凝看着他提了大包小包从门外走入,笑过之后,竟意外地发现不仅没有一丝违和感,反而平添了些许难得的居家气息。 他将手头的东西排列整齐地放好,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这才在她的身边坐下,把买给她的衣物递了过去。 郑晚凝收回视线,随手翻看袋子里的衣服,她对于叶昭的审美还是很放心的,只是在看到一件上衣的时候突然来了兴趣,“想不到你也喜欢这样的。” 叶昭看了看她手上的衣服,好笑道,“只是觉得很衬你,怎么,和谁撞了?” 郑晚凝摇了摇头,“手机呢?给你看张照片。” 这两天手机都在他身上,接过之后,她打开相册,将在苏家拍下的那张照片递给他。 画面上的她只有三四岁,但身上的那件衣服无论是从颜色还是款型来看,都与叶昭买给她的那件十分相似。 郑晚凝笑道,“我妈妈看到你的眼光和她这么相似,肯定会非常高兴。” 叶昭的目光在那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身上流连一番,转向了她身旁的年轻女子。女子很美,五官与郑晚凝非常相似,但比起郑晚凝,她更多了些许纤柔与内敛。 他收回视线,对她道,“你母亲很漂亮,你和她很像。” 郑晚凝欣然接受了这句褒奖,颇有些感慨道,“我外公也这么说,我觉得自己也是托了这张脸的福,不然可能连苏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不用说让我外公赏脸搭理我。” 说罢,她停了一下,忽然道,“我从外公那里,得知了九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尽管这些天里,叶昭将外界事务全盘揽下,丝毫不让她受到任何叨扰,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而她也不会就此把一切撇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将自己抽离。 她已经休息得够久,是时候该回到他的身边,与他共同面对一切了。 她的神情变得认真而专注,不复往日的调笑与轻松,叶昭清楚她的性格,看得出她心中所想,于是并没有阻止她说下去。只是随着她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他的神色不觉染上几分凝重。 郑谭竟然试图凭借一己之力、避过父亲擅自开启实验,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一件事。他知道父亲对于这项实验的执念来源于何,至于郑谭,他为何会执着与此,又为何选择背弃昔日盟友、独自将实验进行下去,这些却全都不得而知。 一阵沉默后,郑晚凝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从思绪中抽离。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张照片上,神色有些复杂,眼眸中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惆怅,“外公说,我父亲之所以选择与我母亲成婚,并不是因为爱她,而是看中了苏家的钱财。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在我21世纪的那份记忆里,妈妈分明在老爸心里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分量。” 她轻叹道,“平日里老爸对我百依百顺,但只有一天,是我也不能去打扰他的,那就是我妈妈的忌日。有很多次,他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我放心不下,进去给他送水送饭,他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或者在抽烟,或者靠在床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就像是看不到我一样,别的时间,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对我说,我妈妈死于车祸,我也是在那场车祸中失去了记忆。我一直以为是妈妈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让他这么多年都走不出来。可是现在看来,如果他对我妈妈根本没有感情,而她实际上是被他害死的……他又何必故意做出那副样子?” 叶昭揽过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或许他并没有在故作姿态,只是你母亲死后才感到后悔,这么一来,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尽力在你面前做一个好爸爸。他想要弥补过去的一切。” “可是人都死了,他这样还有什么用呢?”郑晚凝有些窝火,同时又觉得委屈,“如果我妈妈没有出事,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放弃那项实验?如果我没有在那场事故中受到影响,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如果他试图给我一种正常的生活,为什么又一声不响将它们全部打碎?” 她平息了一口气,再度开口,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他听,“他知不知道,我在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每天有多害怕。我自己无依无靠也就罢了,还要终日担心自己的失踪有没有吓到他,担心他一个人在那边怎么办……他若是得知这一切,指不定已经笑死了。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么多年来被他玩得团团转,却连他想要干什么都搞不清楚。” 感觉到她渐渐将自己抱紧,叶昭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小晚,换个角度想,他至少已经尽其所能,让你看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些东西。就像你曾经对我说过的,如果没有那段记忆,今天的你会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样子。” 她沉默了一下,像是被他说服了一般,语气缓和了很多,“但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什么执意要进行那项实验,我外公说他沽名钓誉,可我觉得他不应该是那样的人……算了,谁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 叶昭迟疑了片刻,最终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他的声音一派沉静,像是下定决心般,“小晚,你父亲的想法我也不能猜透,但我可以将我父亲进行这项实验的目的,以及暮云王朝最初开启这项实验的原因讲给你听。听过之后,或许你可以结合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得出你自己的看法。” 郑晚凝对上他的目光,心跳没由来地开始加快,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肌肤相触的温热似是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她从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对他点了点头。 叶昭将手从她的肩膀放下,反手握住了她的,然后开口道,“暮云王朝的实验开始于上世纪中叶,小晚,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新能源的开发及利用为核心……”郑晚凝下意识地答道,但旋即,她发现了问题所在。 第四次工业革命是在碧落王朝的领导下完成,彼时暮云王朝早已因为那项实验垮台。 所以时间应该再往前一些,暮云王朝选择冒着巨大的风险开启实验,必然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是当时所面临的种种压力,逼迫他们必须这么做。 她深呼吸,说出了正确的答案,“上世纪50年代,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能源危机,一度险些将全世界拖入危难,暮云王朝应当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选择了铤而走险。” 叶昭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判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过渡,接下来该干正事了,三座大山还杵在那里,等着男女主联手推翻呢~ 下一章揭幕实验,至于女主啥时候能看回来,用不了多久了_(:з」∠)_ 第49章 真相 当时从南洋回来,郑晚凝查阅了很多关于那段历史的资料,尽管23世纪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但如今的人们提及上世纪中叶,却依然心有余悸。 那段历史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在海清河晏、歌舞升平的如今,仍旧挥之不去地笼罩在人们的记忆中,即使大多数人选择刻意遗忘,但只要稍有提及,似乎就会死灰复燃、带来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从22世纪初开始,能源枯竭的困境遍及全球,伴随着环境恶化日益严重,一场世界范围内的危机就此揭开序幕。国内人心惶惶、国际间尔虞我诈,顷刻间如同退潮后的礁石般,缓缓地浮出了海面。 资源掠夺、贸易争端、危机转嫁,起初还是外交上的唇枪舌战,直到有人打响了第一枪,战争仿佛燎原之火,从首个被宰割的国家开始,渐渐向全球席卷扩散。 直到22世纪中叶,局势恶化至无以复加,不少国家已深陷泥潭,只余了一些大国相互鼎立,维持着表面上的按兵不动,却没有人肯迈出第一步。因为彼此清楚,它们的任意一个决定或动作,都可能会成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端。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新能源进行开发与利用的话题被提上日程,那次国际会议被后世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开端,同时也成为战争阴影下唯一的转机。 “当时的情况你应当明白,”叶昭的话音不紧不慢地响起,将郑晚凝从回忆中唤醒,“表面上,大国纷纷投入对新能源的研究,但背地里明争暗斗,都想要率先取得突破性进展。在那种局面下,如果能够解决能源短缺的问题,不仅可以在战事上掌握主动权,从长远来看也是受益无穷,甚至国际格局都有可能因此发生改变。” 他的语气风平浪静,但郑晚凝却想象得出,在这寥寥数语背后隐藏着何等的惊涛骇浪。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与疑惑,“所以暮云王朝为求捷径,选择开启了那项逆天改命的实验,对吗?但是这与时空穿越有什么关系,我虽不懂能源化学,但也明白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领域。” 叶昭却没有给予肯定或反驳,只是答非所问道,“小晚,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如你的家中原本有一座宝库,而你现在即将把它挥霍一空,你会不会想要回到过去,回到那座宝库尚且富余的时候,从中拿取物资、为如今的自己所用?” 他的这个比喻十分新奇,郑晚凝反应了一下,迟疑道,“行不通吧,举个例子来说,我十岁的时候有十块钱,而现在一分不剩,如果我回到十岁那年,从当时还存在的十块钱里拿走五块……这难道不会引发蝴蝶效应吗?” 说罢,她解释道,“这五块钱原本应当在我十岁到十九岁之间的某段时间内被用掉,但现在没有了,我买不到原本该买的东西,也做不成原本该做的事,万一某个关键的节点因此受到影响,我的人生轨迹岂不是会悉数发生改变?” 话音落下,她有些不确定地望向叶昭,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吓到,反而点了点头,“你的顾虑是对的,只可惜,暮云王朝的决策者们,他们并没有这个觉悟。或者他们其实想到了这一层,但依旧选择了铤而走险。” 他叹出一口气,意味不明道,“他们企图回到过去,至少是近代以前,开采那时尚且储量丰富的能源资源,再将它们传送至22世纪。” 郑晚凝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评价,她突然想到杨教授对这项实验的评级,逆天改命。 当时以为他过于愤世嫉俗,言辞难免有所夸大,但如今得知了真相,她觉得除了“逆天改命”,完全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词取而代之。 半晌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道,“这真的不会改变历史吗?他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哪里出了差错,那么现有的一切,工业文明、现代社会、甚至某些国家,都有可能不复存在?” “所以实验最终失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叶昭说道,“他们在技术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强行打通不同时空,最终导致了一场灾祸。那些实验人员,或许是死在时空裂缝的震荡下,又或者,他们不幸成为了历史轨迹改变的第一批牺牲品。这次事故涉及成千上百人,暮云王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粉饰太平。”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郑晚凝已经知道了随后所发生的一切。 那么多人在一夕之间丧生,暮云王朝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实验的真相一旦走漏,纵使只有一丝风声,也足以掀起轩然大波。 民众的反应可想而知,在国际局势紧张、各国纷纷投身新一轮工业革命的时候,国家本该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新能源行业、与其他大国进行竞赛,但却选择了一条旁门左道,罔顾后果、草菅人命,企图通过逆天改命的方式一步登天。 暮云王朝在怨声载道中倒台,一时间人人尽得而诛之,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只是,她没有时间为暮云王朝感到默哀,她想到叶川明和郑谭的计划,他们选择重启这项实验,全然不顾重蹈覆辙的风险。 叶川明那里的情况不得而知,可是郑谭,他明知道那项实验有多么可怕,明知可能会造成巨大伤亡,就算成功,也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却还是选择了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川明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今第四次工业革命早已完成,上世纪的那场浩劫成为历史,环境恶化和能源危机作为遥远的记忆,只有在书本中才会出现,他们没有必要再为能源铤而走险。 那么开启时空裂缝、打通不同的时空,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叶昭似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根据我的推断,大致是在2210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你我的父亲共同提出一项计划,并在不久之后联手重启了那项实验。他们的构想与暮云王朝有所不同,不是回到过去,而是试图寻找平行时空。” 郑晚凝蹙了蹙眉,试探道,“他们担心历史改变会对当前造成影响,所以决定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入手,因为二者之间毫无交集,所以即使在那个时空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也绝不会影响到我们所在的世界,对吗?” 叶昭点了点头,“我父亲进行这项实验的目的与暮云王朝大致相同。尽管能源危机早已过去,但在他看来,未雨绸缪终归没错,况且无论是能源还是其他资源,如果真的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对华夏而言,也算是一件千秋万代的功业。” “所以,那个平行时空的文明程度必须在我们之后。一方面,若是发展太过超前,难免也会出现类似的能源危机,而另一方面,如果肆意的掠夺引发战争,以那个时空的科技水平和军事力量,都不足以与我们进行抗衡。” 听到此处,郑晚凝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觉得自己与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但一瞬间,心里莫名生出巨大的恐慌,让她不敢再猜下去。 叶昭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出了最后一句话,“你所说的21世纪,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一个平行时空。” 蒙在眼前的最后一层纱骤然揭开,所有的一切至此串连成线,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郑晚凝沉默了一下,才道,“这么说来,我父亲的实验进度,其实还跑在了陛下前面?” “没错。”听她提起,叶昭并没有进行隐瞒,一时间,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反问她道,“小晚,你有没有想过,我父亲为什么会把你带到云沧?” 郑晚凝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顺口答道,“难道不是为了隐蔽吗?沈阿婆也说过,云沧的无人区是毁尸灭迹的最佳地点。” 叶昭顿了顿,又接着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跨过边界?” 郑晚凝被问住,这个问题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摇了摇头。 “云沧地广人稀,无论是能源还是其他资源的储备都十分可观,因此在我父亲最早的计划里,云沧才是他的首要目标。”叶昭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回,在郑晚凝眼中疑惑更深之前,说出了问题的答案,“因此早在两地关系交恶之前,他便在此设立了一个基地,用于进行资源探测。这片地区在地图上属于灰色地带,二十多年前,他暗中动用了一些手段,使得自己的人员能够在此自由出入。” “近代以来,云沧与华夏的关系一直暧昧不明,按照我父亲最初的构想,他原本打算回到过去,从古时候的云沧地区掠取资源。这样一来,无论对云沧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华夏都可以置身事外。” “但毕竟处在同一个世界,多少还是存在风险,所以这个想法被后来的平行时空计划取而代之,不过那个基地并没有因此拔除,父亲执着于收复云沧、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说明他依旧对这里的资源心存觊觎。” 郑晚凝思索了一番他给出的信息,沉吟道,“所以陛下原本还是想走暮云王朝的旧路,而寻找平行时空的构想,很有可能是我父亲提出的?” 叶昭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但随即,他又道,“因此我猜测,你的经历并非偶然,如果九年前没有发生意外,郑大人已经成功打通了平行时空。虽然比起更久远的古代,21世纪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他们有没有想过,找到一个比我们更落后、文明程度更低的时空,仗着高科技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将那个时空的资源掠夺殆尽……可是,那里也是个完整的社会,也有着无数活生生的人,那些人该怎么办?” 她的表情波澜不惊,语气依旧沉静,但指尖却一片冰凉,叶昭在心底叹出一口气,却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依照计划,他们会去寻找另外一个可供掠夺的时空,直到将其消耗殆尽。至于那里的人,应当从来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他将她抱在了怀中,她的身子轻微颤抖着,像是风中打摆的落叶。 “小晚,”他从床上扯过被子,将她的身子裹在里面,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这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虽然很残酷,但我不想对你进行任何隐瞒。事情还没有结束,郑大人为什么会将实验进行下去,我们尚且无法知晓,因此,你需要结合21世纪的那条线索得出你的判断。” 说罢,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温声道,“但是你不用害怕,这些只是计划,并没有真实地发生,不是吗?我已经答应过伯父与何教授,将父亲手下的实验终止,而郑大人早已选择从中抽身,只要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将这项计划彻底扼杀。” 郑晚凝没有说话,许久,她缓缓拥住他的身子,闭上了眼睛。 他说得对,一切还没有发生,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脑袋依旧埋在他的肩上,闷声道,“我只希望,他是真的放弃了那项实验。不如我找个机会和他谈谈好了,我就不信他打算一辈子在我面前装傻,虽然在那个时空,他确实装得挺像。” 转念一想,她又多了些许担忧,“你打算怎么做?就算你能悄无声息地在实验基地进行动作,但长此以往,陛下难免要起疑心,实验耗费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进展,何况还搭上了我这么一个不合格的实验品……子琛,我怕你没法交代。” 那声“子琛”温软而动听,与当时带着哭腔的那句相比,有着说不出的悦耳。 叶昭笑了笑,语调里多了些许促狭,“迟迟不见进展?小晚,你一顶帽子扣下来,就将我这些年的成果抹杀得一干二净了。” 郑晚凝怔了怔,等回过神来,她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眼眸中满是疑惑。 “我一直相信,技术本身并不是坏事,关键在于怎么去用。”叶昭提醒道,“你可还记得,我这次是怎么找到你的?” “空间穿越?”郑晚凝下意识答道,顿时反应过来,“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开发空间穿越的技术?” “也不算。”叶昭答道,“构想倒是一直存在,但找不到开启时空裂缝的方法,一切也只能是想象。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南海那件事,我已经从你身上得知了实现时空转换的关键,虽然不能模拟出完全相同的磁场,但如果抛弃时间倒置、只进行空间变更,现有的技术完全可以实现。” 他摸了摸她的头,“所以你怎么能算是不合格的实验品呢,小晚,你为我解决了最关键的一个难题。” 郑晚凝一时惊住。 半晌,她喃喃道,“你这如果发布出去,可真是跨时代的成就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空间穿越若是运用得当,不仅可以在军事行动中抢占先机,用在交通方面,更是不知要平添多少便利,就算实现不了瞬移,但只是稍事利用,都可以达到质的飞跃。 本来想要安慰她,但她的关注点过于神奇,竟让叶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最终,他说道,“现在还是国家机密,记得不要说出去,知道吗?”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眼眸里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揶揄。 郑晚凝认真地点了点头,非常配合地答道,“遵命。” 刚说罢,就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笑了出来。 第50章 启程 时间一天天过去,郑晚凝的伤势逐渐好转。在江源村的日子平静如流水,不经意间,四月悄然来临。 这一个月来,皇室中止了她和叶昭的一切对外活动,宣称她突发急病、需要静养,叶昭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暂且一同淡出了公众视线。 人们议论纷纷,但在具体细节方面,皇室守口如瓶,再不肯透露更多消息。 钟明影那边倒是一帆风顺,“溯流光”并没有找上门来,她与何教授在一位当地文博专家的帮助下,成功破解了最后的谜团,找到了云沧符所在的具体位置。 关于那位当地人士,钟明影也猜不透他的真实身份,最初觉得他来历不浅,甚至一度怀疑他是“溯流光”的成员。因此这一个月来,他们一方面小心提防,另一方面也从叶昭这里得到了更多增援,不仅有扮成学生的特工日夜陪同在他们身边,附近同时也暗中安插了武装力量,防止任何意外的发生。 但直到他们启程离开,那位文博专家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没有对他们此行的目的进行任何揣测,只当做一场普通的学术考察,自然地与他们道了别。 虽然有些蹊跷,但既然没出任何事端,钟明影也不想再对此细究,她与何教授已经抵达帝都,接下来的工作是对“云沧符”做出进一步鉴定、以辨真伪。 但那位文博专家的照片和其他信息,被随行的特工们传送到叶昭手中,几经查证,发现他竟是来自云沧首府,甚至可能与云沧的高层有重要联系。 如此一来,事情更是匪夷所思,如果他是受到云沧高层的指派,怎么可能任由云沧符被带走?如果他未曾受到指使,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钟明影呢? 为此,郑晚凝着实紧张了一番,直到钟明影与何教授安全返回,云沧符也一刻没有脱离他们的视线,她才稍许放下心来。 叶昭却没有停止对那位文博专家的调查,原本华夏在云沧高层内部设有眼线,但如今,为了不惊动叶川明,重要的人物不便联络,只能通过一些小角色进行探查,使得进程受到了不少拖延。 直到一天晚上,眼线传来一条重要信息,不是关于那位文博专家,而是关于方文珂。 方文珂出现在云沧首府,与云沧地区的掌权者纪铮进行了暗中会面,具体内容不得而知,只是隐约透露出些许风声,他们可能会利用云端组织,在近期之内策划一场更大的行动。 纪铮此人在云沧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在这样一个封闭保守的地区,他作为一方首领,几乎可以用个人意志主导整个云沧的内政外交。 二十年前,正是他在一夜之间与华夏反目,使和平回归化为泡影,此后,他不仅对外勾结B国,甚至一手扶植了云端组织,驱使它在华夏四处兴风作浪。 具体原因无人知晓,尽管云沧高层中有不少主和派,认为与华夏对抗并不能使云沧捞到任何好处,但纪铮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在这个问题上不肯进行任何妥协。 近些年来,随着纪铮年岁渐长,高层内部开始出现不同声音,主和派日益壮大,成为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云沧地区发展水平本就欠缺,近些年来在华夏的经济制裁及政治打压之下,也并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局势有所转变,等到纪铮百年之后,主和派无疑会取而代之,到那时万事俱备,和平回归可以说是指日可待。 因此,在这个时候,纪铮与“溯流光”勾结,打算再次搬出恐怖组织惹是生非,或许正是料到了这一点,生怕自己某天两腿一蹬,半辈子的努力化为泡影,云沧被主和派双手奉上,就此成为华夏版图的一部分。 极有可能,他在进行最后的挣扎,企图将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从此再无转圜的余地。 得知这个消息后,郑晚凝心里一阵气结,觉得“溯流光”又一次刷新了下限。 这个组织最初起家,说白了就是一群愤青为自己鸣不平,后来愈演愈烈,纠集了更多不同领域的成员,竟然发展到了想要推翻现存一切的程度。 她一度觉得他们的目标过于中二,不切实际得像是一个笑话,但就目前情况来看,且不说能否成功,他们至少真的在付诸行动。 针对叶川明和郑谭也就罢了,说好听点还能算个“持不同政见者”,然而方文珂如今的作为落在她眼中,已经与通敌叛国别无二致。 她有些不安,忧心忡忡地望向叶昭,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神色是少见的凝重。半晌之后,他回复完最后一条讯息,将手机放下,对她道,“小晚,我们明天就启程吧。” 郑晚凝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上。 这将是他们在江源村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这一个月就像是生活在真正的世外桃源一般,但她知道一切都只是表象。 他几乎替她将外界的纷扰悉数挡去,那次关于实验的交谈过后,尽管他不再对她隐瞒外面发生的事,但却也从未让她耗费任何心力。 他让她去揣度郑谭开启实验的用意,可她明白,这并不是当务之急,郑谭早已退出实验,同时也废止了那项计划,她若想问个究竟,也无需急于一时。 真正的麻烦在别处,叶川明、云沧符、“溯流光”,这些被他一人揽下,只是现在又多了纪铮和云端组织,即使是他也无法再继续留在这里,通过一只旧手机运筹帷幄、纵览大局。 是时候该离开这座桃源,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担负起应有的责任。 一抹怅然浮上她的心头,但却稍纵即逝,于她而言,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足够了。 前所未有的安宁将她包围,她合上眼睛,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临睡之前,她想到方才那一刻,从他微敞的衣领下看到好看的锁骨轮廓。 心里突然有些遗憾,在离开江源村的前一天,她还是没能实现“看回来”的伟大心愿。 第二天清晨,沈阿婆听罢他们的打算,也没有强行挽留,只是为郑晚凝添置了不少药品,又进行了许多细节方面的叮嘱。 末了,她关心道,“孩子们,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我们计划往华夏那边走。”叶昭回答道,“这些日子来,还要多谢您的照拂。” 沈阿婆笑了笑,“愿你们此行顺利,如果有缘,我们日后还会再相见。” 郑晚凝轻轻抱了抱她,与叶昭一同离去。 然而还未出门,阿澜便风一样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他们这副行头先是一愣,听罢解释,她说道,“白哥哥,苏姐姐,你们再留一晚吧,等明天再走。” 郑晚凝与叶昭对视一眼,正想该如何回答,却听阿澜接着道,“你们两个既然是私奔,应该还没有机会正式成婚吧,今天晚上我们村有一场仪式,三对新人同时举行婚礼,不如你们也一起好了。毕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有我们全村人的见证,总好过两个人冷冷清清。” 听她此言,郑晚凝怔了怔,一时竟无法拒绝。 她有些矛盾,不得不说,阿澜的提议打动了她。当初的那场婚礼,尽管声势浩大、极尽奢华,但更多的是例行公事的意味在里面,在喝下合卺酒之前,她甚至一本正经地和叶昭交换了关于婚内责任的看法。 时隔数月,她与他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彼此的心境都发生了改变,在内心深处,她免不了有些遗憾,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婚礼没能在最合适的时间举行。 而如今,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可她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耽搁。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只是一声婉拒还未出口,却听到叶昭的声音响起,在她之前答道,“好,我们明天走。” 阿澜一阵欢欣雀跃,兴致勃勃地拉住郑晚凝的手,“苏姐姐,我和阿婆可以为你打扮,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是今晚最美的新娘子!” 郑晚凝对她笑了笑,任由她扯着自己往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她回过头来看向叶昭,他的眼底有着浅淡的笑意,对上了她的眼眸。 目光流转间,郑晚凝的眼底不觉蒙上一层雾气,她赶忙低下头去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她才不要哭,今天晚上,她要做他最好看的新娘。 走进屋内,郑晚凝在梳妆台前坐下,她看到桌上的一只小相框,里面的年轻女子笑容恬静,容貌虽算不上绝色,但一颦一笑却有着动人心魄的光彩,让她移不开视线。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素描。 郑晚凝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素描,画上女子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她由衷称赞道,“真好看,沈阿婆,这姑娘是您吗?” “是啊。”沈阿婆为她梳着头发,含笑道,“这是老头子年轻时为我画的,我当时也非常意外,一直以为他只会画草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 沈阿公今日上山采药,并不在家中,但郑晚凝前些天可以出门的时候已经见过他几次,他是个爽朗风趣的老人,每天都笑眯眯的样子。 她还记得他看沈阿婆的眼神,平静而安详,却仿佛早已融入彼此的生命。 他一定很爱沈阿婆,因此在绘制这幅画时才会将自己全部的感情与心血倾注其中,这是无论多么先进的相机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说到画画,在整个江源村,我阿公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阿澜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沓画纸,骄傲地为她进行展示,“苏姐姐,你看,这些都是阿公画的。” 郑晚凝接过,沈阿公的画技确实高超,在他的笔下,每个人物都像是有了生命,有着独具特色的气质与风韵。 画作大多都是沈阿婆,其次是阿澜和她的父母,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别的人,她依次翻看欣赏着。 突然间,她停止了动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盯着手中的一幅画。 这幅画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纸张已经泛黄,但丝毫没有影响到画中人的美丽。画面上的女孩姿容绝色,一双眼睛灿若星辰,顾盼流转间千娇百媚,似是能够夺人心魂,她的笑容明媚动人,如同最灿烂的阳光,温暖而耀眼。 “这是纪知锦。”沈阿婆为她解释道,“她很少露面,我和老头子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看到她,那时候她陪在纪铮身边,不知因为什么在笑。那一眼真的是惊若天人,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云沧第一美人’是一句夸大。” 旋即,她发出一声叹息,“只可惜,天妒红颜,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纪铮的名字让郑晚凝愣了一下,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个纪知锦应当是他的女儿。 但她方才并非是被纪知锦的美貌所惊艳,她在宫里待得久了,见过的美人一抓一大把,纪知锦虽然漂亮,但还不至于让她失神。 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孩长得好像钟明影,尽管钟明影与她的气质截然不同,但她们的五官过于相似,让她一瞬间看走了眼,险些将画中人当做钟明影。 她突然对这个纪知锦来了兴趣,“她……是遭遇了什么不幸吗?” “据说是暴病身亡。”沈阿婆道,“但坊间有传言,说她其实是失踪了。” 郑晚凝惊讶,“失踪?” “是啊。”沈阿婆惋惜道,“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有知情人说,她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孤身一人去了华夏,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纪铮找了她很多年,却始终一无所获,她应当是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件事在当时对纪铮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突然与华夏反目,或许与纪知锦在华夏遇难脱不了干系。” 郑晚凝心中一动,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沈阿婆,纪铮一心想要云沧独立,那你们呢?你们作为世代生活在云沧的人,想要追随他的意愿吗?” 沈阿婆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我当然是不想的,云沧哪有能力与华夏抗衡呢?B国虽然口口声声说会给予援助,但毕竟非我族类,谁知他们安得什么心?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离了华夏,云沧不过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可是我们又能如何,纪铮大权在握,连他的亲信都无法左右他的意愿。”沈阿婆的语气中有着一丝怀念,“但愿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两地统一,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老头子再到华夏去,看一看我们曾经走过的那些山水风光。” 郑晚凝莞尔一笑,轻声安慰道,“阿婆,相信我,会有机会的。” 夜晚时分很快来临,按照当地的习俗,郑晚凝被蒙上了红盖头,与另外三位新娘坐在一起,等候着新郎们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让女主看回来(咳咳),但愿不会被和谐,到时候如果被和谐了,就看我文案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我对我自己还是有清楚的认知的,应该写不出来会被和谐的东西orz 第51章 良宵 江源村民风淳朴,邻里间亲如一家,当日几位村民将昏迷不醒的郑晚凝送去沈阿婆家中之后,她和叶昭的事就在整个村子里传开了。 只是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郑晚凝终日在屋里养伤,叶昭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两人都鲜少露面,村民们听闻了他们私奔的故事,一方面心有同情,一方面却也理解他们的顾忌,因此很少前去打扰。 而如今,他们同意与村里几对新人一同进行婚礼,这让村民们感到十分意外,得知两人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大家不约而同地送上祝福,愿他们能够相守一生。 仪式很快结束,村民们却并没有散去,聚集在村子里用于举行重要活动的空地上,借着夜色与篝火推杯换盏、载歌载舞。 郑晚凝依偎在叶昭身边,此情此景,让她想到了在C国的那个夜晚,时过境迁,彼时的异域风情被古朴的东方民俗所取代,天气开始回暖,她穿着阿澜母亲曾经穿过的嫁衣,甚至觉得有些热。 但愿这一次不会再有意外发生,让她能够尽情享受这个独一无二的夜晚。 不时有村民前来举杯相祝,就像是订婚仪式的那天,只是这一次,换叶昭为她将酒悉数挡下,村民们知道她身上有伤,善解人意地没有多做勉强。 “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啊!” “小伙子这么体贴,姑娘真是好福气。” “你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在一起简直可惜。怎么,家里还不同意吗?不如在我们江源村住下来吧,哈哈。” “以后有机会,记得再回来看看!” 郑晚凝带着笑意一一回应,送走一拨人之后,她压低了声音对叶昭道,“你别喝太多,明天还要回宫,而且……” 她咬了咬嘴,便听他笑着问道,“而且什么?” 她心一横,意味深长道,“你就不怕喝醉之后,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叶昭却一派淡定,丝毫没有被她不怀好意的语气吓到,“你能做什么,除了每天提醒我一句你要看回来,小晚,你还敢做什么?” 郑晚凝:“……” 见她语塞,他凑近她的耳边,有些好笑地说道,“这话我已经听了一个月,但你也就说说而已,若论行动能力,说实话,你连‘溯流光’都不如。” 郑晚凝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自己呛死。 她深吸一口气,恼羞成怒道,“你等着,我今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身体力……” 一句“身体力行”还未说完,她便感觉呼吸一窒,下一秒,仿佛有大朵的烟花在脑海中炸开,她的思维一片空白,余下的话顷刻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吻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在刹那间扑面而来,夹杂着清香的酒气,牢牢地将她包围。似曾相识的场景还是在除夕,当时,为了让她不被罚酒,他给了她一个带着酒香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一次却不再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流连。起初只是试探,带着一丝温柔与诱惑,让她不由地沉沦,将自己的领地悉数拱手相让。这样的反应落在他的感知中,就像是一种默许般,使得这个吻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郑晚凝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像是在云上飞,周围的人声鼎沸变得模糊,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一时间,感官中只有他的呼吸、他的温度,将她的整个世界所填满。 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试着轻柔地做出回应,然而下一刻,身子一轻,他放开了她,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身后传来欢呼,郑晚凝回过神来,这才觉察到方才的一切都被村民们悉数看去,她窘迫地将脑袋埋在叶昭的肩上,嘴角却不觉挽起一个微笑。 一些看热闹的村民跟着他们走到院门外,一阵起哄和调笑过后便各自散去了,阿澜留在最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院门。 这座院子是沈家的客房,也是他们这一个月来落脚的地方,此时此刻,整间院落在村民们的帮助下被装点成婚房的样式,朱红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在黑夜中有着暖色的微光。 一路进入屋中,郑晚凝配合地伸出手来将门锁上,叶昭抱着她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 烛影摇红,将室内晕染出一片旖旎,郑晚凝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渐渐加快,她将发饰一件件摘去,又将火红的嫁衣脱下,整齐地叠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再之后,她接过叶昭递来的毛巾,仔细地卸去了脸上的妆容。 待全部收拾妥当,她在床上躺下,身子裹在被子里,只露了脑袋在外面,看他有条不紊地将一切整理完毕,穿着睡衣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喜烛依旧在燃烧着,按照习俗,将会一直燃到天明。 这样的光线让她有些紧张,方才在脑海中预演过的情景突然变得生涩,她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忽然支起身子,凑近叶昭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如同星辰般有着好看的光华,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些许不知名的意味,嘴边的话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弯,拐向了奇怪的方向,“你……猜猜看我今天发现一件什么有趣的事?” 此话一出,郑晚凝顿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说得没错,论行动力,她连“溯流光”都比不上,人家至少还敢想敢做,而她似乎只能想想。 谁知他并没有笑话她,反而很配合地问道,“什么事?” 有台阶下,郑晚凝当然乐得其所,于是闷声答道,“就是在沈阿婆屋里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沈阿公画的素描画,其中有一幅据说是纪铮的女儿纪知锦,她长得……” 她一边说着,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和钟教授非常像。” 然后就不偏不倚地撞进他揶揄的目光中。 被她觉察,他索性不再掩饰,眼眸中促狭更甚,一幅意料之中的表情,就像是她又一次用切实行动证明了他对她的论断。 他撑起身子,在她耳边道,“小晚,原来你说的‘身体力行’就是这个,虽然我对这个词的理解可能和你不大一样,但很正常,这是你的风格。” 郑晚凝:“……”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头脑一热,伸手推上他的肩,待他顺着她的力度靠在床头,她便俯身过去,不由分说地开始解他的扣子。 她的手指轻微地颤抖着,仅仅几颗睡衣扣,在她手下却仿佛成了九连环。叶昭看好戏似得任由她摆弄,半晌,终于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似笑非笑道,“小晚,你可以吗?” “你别说话。”郑晚凝没好气地回道,一时间却更加紧张,眼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她赶忙欺身上前,将他的话音悉数堵了回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但如今的她非常清醒,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动作有些生涩,只是在依着本能进行一切,呼吸纠缠,在熟悉的气息中,她的内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手下的动作不再慌乱,终于缓缓地解开了他的最后一颗扣子。 她并没有结束这个吻,只是将手探入了他的睡衣中,轻轻地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下,滑过他的胸口和腹部,最后停在了他的腰间。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烫,所过之处仿佛燎原之火般,连带着他的体温也开始上升。 突然间,她感到身上一凉,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也被解开,他的动作无声无息,两相对比之下,愈发衬出她的手忙脚乱与紧张。 郑晚凝脸上一热,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跌落在他的怀中。 没有了任何阻碍,她的胸口贴上他的肌肤,前所未有的触感让她轻轻一颤,不禁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胸前。 难得平息下去的心跳再次开始喧嚣,她咬了咬嘴,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一时冲动豁了出去,现在回过神来,竟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但目前的处境进退两难,如果在这时候停下,估计会被他嘲笑一辈子。 她把以前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从脑海中过了一遍,硬着头皮鼓起勇气,手上保持不动,腰间使力,借着膝盖一撑、另一条腿一跨,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个动作过于大胆,她窘迫到极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温柔而坚定地、将自己的身子完全贴合过去。 耳边听到他的心跳,似乎也有些急促,渐渐地与自己合为一拍。 她与他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已心意相通、成为对方最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却总像是差一点什么,才能完全将彼此拥有。 没由来的,她竟开始贪恋他的温度,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与此前的同床共枕、相拥以及亲吻都不大相同,异样袭来,不知是来自思想还是感官,不由分说地、呼啸着将她吞没。 叶昭眼底的揶揄终于逐渐隐去。 他对她的胆量了如指掌,这么久以来,每次都是在虚张声势罢了,他并非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一方面顾及她的伤,另一方面又怕她当真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便听之任之、从不道破。 但这一次,她却再也不同以往,动作虽然青涩生疏,但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她的脸上有着羞赧的嫣红,眼眸却温柔如水,尽管脂粉未施,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她的身子温软纤柔,白皙的肌肤在烛火下有着凝脂般的光泽,虽然因为紧张而有着轻微的颤抖,但却不容抗拒地依偎在他的身上,像是藤蔓般严丝合缝地将他包裹缠绕。 他伸手放在她的腰上。那里还贴着一块纱布,但他的动作却并未引起她的任何反应,她像是浑然不觉般,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 他终于放下心来,揽着她的身子用了一个巧劲,让她平躺在了床上。 她的黑发铺散开来,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如同上好的美玉般光洁无暇。 视角的突然对调,让郑晚凝心下一怔,她对上叶昭的眼眸,他的瞳色有些深沉,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可以了小晚,比以前进步很多。” 他的声音低哑而动听,此时落在她耳中仿佛有着无尽的诱惑,她感到自己在一点点沉沦,但依旧抽出一丝理智辩解道,“说得就像你很有经验似的,我至少还看过小说,你连小说都没看过,指不定还不如我这……” 她的声音隐没在一声低呼中,他的手放在她没有受伤的那侧腰间,不知怎么一攥,一瞬间,像是有细微的电流穿过,她身子一软,顿时丧失了说话的力气。 他的吻落了下来,许久之后,她在意乱情迷中听到他的声音,“那就试一试吧。” 这一次,他不再任她摆布,转而成为主导,一步步引诱她放下所有的紧张与不安,卸去了最后的局促与防线。 她终于舒展开来,在他的引领下,循着内心走向了那个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直到最后一刻来临,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肩颈处,胳膊紧紧地拥住他的身子,轻轻道,“我有点害怕……子琛,你和我说句话吧。” 他的手放在她的背后,温柔地顺着她的脊椎游走,尔后,她听到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得宛如天际,“小晚,我爱你。”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这一刻,仿佛所有的感官都离她远去,无论是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还是极度的痛楚与欢愉,一切都化为尘埃。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唯有他的存在,清晰地提醒着她并不是在梦中。 她闭上眼睛,低声做出回应,“我也爱你。” 黎明时分,烛火行将燃尽,叶昭将郑晚凝露在外面的手放进入被子中。她还在沉睡,呼吸平稳而绵长,他凝视她的容颜良久,直到手机屏幕亮起,他移开视线,看到了来自钟明影的一条讯息。 浏览过后,他将那条信息删去,想到郑晚凝昨夜不经意间提到的那件事,他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将信息传了过去。 钟明影没有立即回复,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郑晚凝身上,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躲过了叶川明的追杀,但他并不敢保证父亲不会再度对她下手,而根据接下来的计划,他也无法时时刻刻都守在她的身边,在离开江源村之前,他必须想到一个完全的策略,让叶川明不敢再轻易对她动手。 忽然间,他心思一动,一个念头悄然浮上了脑海。 郑晚凝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她坐起身来,发现叶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见她醒来,对她淡然一笑。 为数不多的行李也被他悉数整理完毕,仿佛只等她起床就随时可以出发。 她想到昨晚所发生的一切,脸上一热,忍着身上的酸疼换好衣服,梳洗过后,将房间收拾整齐,她走到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他并没有马上动身离开,只是轻轻地扳过她的肩膀,“小晚,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郑晚凝抬起头,“什么?” 只听他不紧不慢道,“钟教授今天凌晨传来讯息,经过她与何教授的鉴定,云沧符是真的。虽然只是一半,另一半目前还流落在外,但这对我们而言已经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郑晚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中浮上了欣喜的神色。 “因此,我现在有了一个计划。”叶昭说着,突然凑近她的耳边,将自己的想法悉数讲给了她听。 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郑晚凝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确定道,“这样真的可以吗?你……这也太冒险了。” 叶昭揽过她的身子,拍了拍她的背,“相信我,不会有事。” 她沉默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在宫里等你回来,但你要答应我,一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我答应你。”他笑了笑,在她的嘴角印下一个吻,然后就这样揽着她的肩膀,一同走出了屋外。 这一日天气风和日丽,阴雨连绵的帝都骤然放晴,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正午时分,一架飞机在皇宫中降落,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面,瞬间打破了宫里长达一月的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脖子以下描写无能,我表示……我尽力了orz 第四卷结束,明天第五卷,正式进入收尾阶段~ 第五卷标题“君临”,嗯,感觉给皇帝陛下立了个大大的flag…… 君临 第52章 筹谋 实际上,郑晚凝连同叶昭一起失踪这件事,即使在宫里也讳莫如深,除了叶川明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心知肚明之外,只有皇太后与白落隐约有所觉察。 对于白落而言,她一早就知道叶川明会对郑晚凝下手,但即使心有不忍,她却也无可奈何。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与叶川明之间泾渭分明的关系,公事之外从不干涉对方的私人意愿,所以无论叶川明做出什么匪夷所思或不可理喻的决定,她都只是冷眼旁观。然而这一次,还未来得及为郑晚凝感到惋惜,她便接到消息,得知叶昭与郑晚凝一同失去了联络。 她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冷静,含着愠怒敲开了叶川明素来紧闭的那扇门。 让她自己也感到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只是用带着凉意的声音,平静地提醒道,“陛下曾经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伤害子琛和子璇一分一毫。您要对谁动手我无权干涉,但您必须保全我的孩子。” 听罢她的话,叶川明原本紧锁眉头却舒展开来,他的表情在一瞬间恢复了古井无波,冷淡地对她道,“但是小落,根据交换条件,你也应当管教好你的孩子,不要擅自对我的事情进行插手。” 白落的脸色变了变,却听他接着道,“子琛曾是我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但如今,他变得越来越感情用事,若是这一次他铁了心与郑晚凝远走高飞、就像我兄长当年所做的一样……” 他看向她,“小落,你说我是让子璇继位,还是再同你生个孩子?我现在非常后悔,当年不该在你低声下气求我的时候,只给了你子璇这一个孩子。” 白落垂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地颤抖着,末了,她叹出一口气,心底的恼意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原本也有些怀疑,子琛如此看重晚凝,这未必是一件好事,但现在,我不会再这样想。” 她毫不回避地对上他的视线,“我认为我的孩子非常好,我很庆幸,他们没有变成陛下您这副样子。我为他们感到骄傲。” 说罢,她转身离去,将他嘲讽的笑声悉数抛在了脑后。 出门之后,她接到了皇太后的传召,待随着女官来到她的寝宫,白落心中再度浮上忧虑,只是还未等她出声,皇太后便为她斟了一杯茶,制止了她开口。看起来,似乎已经洞悉了一切。 她的话证实了白落的猜想,“小落,我都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我相信子琛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她的话让白落一怔,旋即,她反应过来,迟疑道,“您的意思是,子琛故意断了联系,而不是陛下对他……” 突然意识到什么,白落沉默下来,皇太后却不以为意,淡淡道,“君墨不会对子琛下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虽然不存在什么个人感情,但于他而言,子琛是他最理想的继承人。” 她垂下眼帘,声音柔软了几分,“小落,我很抱歉,君墨变成今日的样子,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当年我能够勇敢果决一些,事情绝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而你也不必被迫嫁入皇室……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 白落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委屈,她感到委屈吗?或许曾经有吧,但二十多年过去,她早已将自己变得心如古井、波澜不惊。曾经的期许与随之而来的失落,如今回忆起来遥远得仿佛隔世,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计较自己这些年来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只求儿女们能够一生平安顺遂。 皇太后的一番话让她稍许放下心来,她喝下一口茶,若有所思道,“所以您认为,子琛这么做只是为了保全晚凝?” 她叹出一口气,心中百般复杂,“晚凝这孩子很幸运,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皇太后不置可否,半晌之后,才轻声道,“我反而觉得,是子琛非常幸运,所以他才能遇到晚凝。” 当日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如今叶昭与郑晚凝平安归来,那天的情景再度浮上白落的脑海,她与叶川明和皇太后一同坐在沙发上,等候着御医的诊断结果。 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侍者来报,得到叶川明的准许后,将御医带了进来。 行礼过后,那御医汇报道,“陛下,根据诊断,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并未发现任何伤势,至于太子妃殿下……” 他顿了顿,才说道,“太子妃殿下身上发现一处枪伤,好在并不严重,已经有痊愈的迹象,但是……但是因为殿下有孕在身,受伤之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所以出现了滑胎的迹象,经过救治,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还需观察一段时日,加以休息,才能完全化险为夷。” 话音落下,皇太后与白落的脸色均是一变,叶川明却不为所动,只是问道,“太子妃的身孕有多久了?” 御医低下头,答道,“不到两月,大概五十天。” 叶川明点了点头,“行了,你且退下吧。” 御医离去后,叶川明陷入沉思,五十天前,大概也就是叶昭和郑晚凝从C国回来之后。 他回想起当日,自己隐晦地提起郑晚凝怀孕的传言及误会,彼时叶昭矢口否认,但如今看来,究竟是他说了谎,还是在那之后他才有意与郑晚凝发生了些什么,以此作为对自己的挑衅? 叶川明心下一冷,他站起身来,与皇太后道别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外。 皇太后与白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另一边,郑晚凝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所幸她平日里养成了谨慎的习惯,涉及云沧符和“溯流光”的信息和邮件总是看过即删,若不然这手机在叶川明那里转一圈,指不定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不过看样子,他似乎并没有特意调查她的手机,或许是觉得没必要关注一个将死之人的日常通讯,又或者断定她身上不会存在任何秘密,但无论出于哪种情况,对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钟明影回复的邮件还显示未读字样,她打开看了看,将自己这一个月的反思重新发送了过去。 完成之后,她放下手机,将目光投向坐在另一边的叶昭,“子琛,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万一陛下不相信御医所说,非要亲眼看着我去做个B超什么的,那岂不是就露馅了?” 她这里忐忑不安,叶昭却极为淡定地回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要想办法,不给他机会去做这件事。” “这……难度也太大了吧。”郑晚凝结巴道,绞尽脑汁开始思考对策。 她并非不明白叶昭心中的顾虑,他担心叶川明会对她再度下手,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只能出此下策,让叶川明以为她有孕在身,这样一来,他投鼠忌器,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有所动作。 而这段时间里,他会离开皇宫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根据计划,他随后的举动将会彻底断绝叶川明加害于她的念头,如果事情最终能够取得成功,必能为举国上下带来一次惊天的震荡。 他对她说,等他此行归来,手中就有了足够与叶川明抗衡的筹码,到那时,定能护她一世周全,再不让她落入任何险境。 想到这里,郑晚凝坐过去一点,压低了声音道,“你确定陛下会按照你的预期行事吗?就算他已经得知云端组织的行动,并打算趁此机会将它一举歼灭,他也不一定会让你到前线去参与指挥。” “不能完全肯定,但至少有九成可能。”叶昭放下手头的工作,为她分析道,“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如果铁了心要除掉你,并不会因为你有了孩子就改变主意,所以他一定会支开我,这样才有机会对你下手。” 停了停,他接着道,“有了前车之鉴,他定然会想办法控制我的行动,以免我再度赶去救你。遣我去前线是最好的选择,军情紧急,容不得任何差错,官员将领们盯着,我也无法擅离职守,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彻底免去后顾之忧。” “这就有了计划的第二步,也就是让他以为我遭遇意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你的孩子将成为我最后的血脉,如此一来,他只要还存有一丝理智,就不可能再对你下手。你的安全暂时得到保障,我也可以放心前往云沧首府,与钟教授一同会见纪铮,澄清当年的真相。” 他的语调云淡风轻,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郑晚凝在心底叹口气,没有再多做争辩。 不得不承认,最初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她的心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钟明影是纪知锦的女儿,那位神秘的文博专家是纪铮的幼子、也就是她的舅舅,这件事虽然也很匪夷所思,但她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叶昭那个大胆的计划。 在他的再三保证下,她勉强选择了相信他运用空间穿越技术的熟练度,她知道这件事于他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不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此后再不受制于叶川明,若不然,仅凭偷梁换柱和暗度陈仓,他想要终止那项实验也是难如登天。 因此,他需要有足够的力量与叶川明对抗,解决云沧问题,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次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 她的沉默被叶昭尽收眼底,忽然间,他开口道,“小晚。” 郑晚凝回过神来,只听他道,“你现在更应当为自己考虑,毕竟我也不敢保证父亲不会强行拖你去做检测,除此之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注意一下日常举止,要记住你还非常虚弱,我们选择回宫是因为你的情况不容乐观,希望借助宫中御医之手保住孩子。但从你现在的表现来看,你的演技明显不合格。” 郑晚凝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趴在床上,听他此言,赶忙正襟危坐,心虚道,“大不了我还每天躺着,就像在江源村那样,陛下看我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凡有点人性都不可能拖我去做检查。” “问题在于,”叶昭淡然道,“他没有人性。” 郑晚凝差点喷出来,一时间哭笑不得,赶忙轻咳一声拿起手机,去搜索孕妇的注意事项。 傍晚时分,叶昭被叫去谈话,果不其然,云端组织蠢蠢欲动、正在策划大规模行动的消息传到了叶川明那里,事态紧急,一切似乎与云沧首领纪铮有所牵扯,皇室当机立断,选择对云端组织进行武力打击,并在暗中与云沧进行官方交涉。 郑晚凝左等右盼,等叶昭回来之后,赶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陛下让你去前线了吗?” 叶昭点了点头,“军事指挥是你舅舅,但我也要一同前往,进行督战与决策。”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事情在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推行,这让她也松了口气,但另一方面,她终究还是感到些许不安。 正出神,身子却突然一轻,他抱着她进入内屋,将她搁在床上,俯下身子低声道,“明早出发,小晚,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郑晚凝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在他抽身离去的一刹那,她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跪在床上直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他,低声道,“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会想你的。” 他回过身来拥住她的身子,下一秒,她凑上前去吻住了他。 趁着间隙,叶昭好心提醒道,“小晚,注意演技,你现在可是……” “管它的演技。”郑晚凝心一横,“关门,拉灯,我就不信这时候还有人监视我在干什么。” 他的眼底逐渐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凝视他安静的睡颜,心里不由感叹,觉得自己愈发放得开了。 闭上眼睛放空了片刻,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脑海中仔细回忆他进屋之后的举动,顿时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一个欲擒故纵。她又好气又好笑,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早已陷入沉睡,并没有觉察到她这边的动静。 郑晚凝叹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去,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星期忙到飞起,更新可能会不太稳定,尽量隔日更,还在看的小伙伴可以先攒一攒,故事已经开始收尾,从下周六开始,会恢复日更直到完结。】 第53章 事发 第二天清晨,郑晚凝醒来之后发现叶昭已经离开,她在曲樱的服侍下梳妆更衣后,照例接受了御医的会诊。 得益于宫里秘而不宣的态度,只有三名御医被派来为她进行诊断,这倒是件好事,如果真弄得兴师动众,她觉得即使是叶昭也无法保证将他们收买、让他们在叶川明面前做到滴水不漏。 对此她并没有多问,她知道在几年前,叶昭产生了阻止父亲将实验进行下去的念头之后,就明里暗里开始做出一些动作。具体情况和他的最终目的不得而知,他不提,她也不想去深究,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扮演好孕妇的角色,并且如他所说,保护好自己。 一套流程走过之后,御医们心照不宣,向她告辞后就去叶川明那里汇报了。屋里安静下来,曲樱欲言又止地望向她,目光里一派忧心忡忡。 她所掌握的信息和宫里大多人是一样的,郑晚凝前段时间患病离宫静养,如今突然回宫,则是因为发现有孕在身,需要借助宫中御医之手进行保胎与调养。 郑晚凝本想像往常一样宽慰她几句,但出于敬业精神,她只能让自己露出一个带着几分虚弱的微笑,欲言又止地叹出一口气,最终说道,“樱樱,你先去忙吧,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 曲樱迟疑了一下,叹息道,“那好吧,阿凝,有事一定要叫我。” 她走之后,郑晚凝装模作样地躺了一阵,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关上了内屋的门。 她开启了门外的监控,随即拿过自己的手机,换了一个可以随时觉察到门口动静的角度之后,这才拨通了钟明影的号码。 时隔一个多月再度听到彼此的声音,寒暄几句后,钟明影听她语气一切如常,稍许放下心来。她知道郑晚凝这段时间并非如皇室所称在外静养,但真实情况如何她也不便多问,只有当叶昭将那张素描画的照片发送给她的时候,她才隐约感到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她可以肯定画中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家中并未留下她生前的照片,但钟明影自小过目不忘,时隔二十年,母亲的容颜在她的脑海中丝毫未曾淡去。 更何况,如果只是外表也罢,但那幅画过于传神,画中女孩的气质与神/韵过于独特,彻底打消了她的最后一丝不确定。 她将这些如数讲给郑晚凝,末了提到那位文博专家,她说道,“在临别之时,那人给我留了联系方式,后来太子殿下对我说了母亲的事,我便联络了他。本来想着他是云沧人,或许可以向他打听更多关于母亲的传闻,结果他三言两语就摊了牌,说他接近我就是因为觉得我长得很像他故去的姐姐纪知锦。” “他叫纪诚,是纪铮的小儿子,但他常年在外、很少参与云沧政事,纪铮的心腹都不一定见过他本人,所以殿下在最开始并没能很快查出他的身份。而我也是经过那次通话,才知道他竟是我小舅。” “这也太神奇了。”郑晚凝压低了声音感慨道,“钟教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钟夫人她……” “说来话长,”钟明影轻轻地打断她的疑问,“阿凝,关于母亲身上发生的一切,我自己也有很多疑惑,等我见过纪铮、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我会找机会将完整的故事告诉你。” 闻言,郑晚凝便没有再多问,索性为她支招道,“钟夫人在华夏出事,纪铮对华夏有怨,初次见面可能会不大待见您,钟教授,如果他给您摆脸色,一定要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先动之以情、然后再晓之以理。您和钟夫人长得这么像,他一定会心软,根据我的经验,只要他心软,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钟明影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她的建议。 又聊了几句学业方面的事,最后她说道,“阿凝,我今晚就会启程,到云沧去与太子殿下汇合,近期可能没法再联系你,所以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提前对你讲。” 她顿了顿,语气不觉染上几分凝重,“纪诚虽不涉政务,但身为纪铮的儿子,对于一些事多少还是有所耳闻。据他所说,方文珂已经不止一次前往云沧,他在与纪铮的谈话中有意无意提起过,皇室也是‘溯流光’所针对的目标之一。” “具体原因他并没有说,但你最好还是小心为妙,这一次他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我担心他会借此机会对包括你在内的皇室成员不利。” “我知道了,钟教授。”郑晚凝应下来,宽慰她道,“子琛回来之前我都不会离开皇宫,只要不去博物馆、不与方馆长和方老师见面,我应当是安全的。” 钟明影放下心来,笑道,“你也别找机会偷懒,新发给你的书和文献记得看。” “谨遵师命。”郑晚凝含笑应道。一直以来,钟明影为她布置的任务并不轻,但她知道她的考虑,以自己现在身份和情况,如果能提前毕业肯定是最好。只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这种时候,她就愈发觉得叶昭很值得佩服。 结束通话后,她取了电脑摊在膝上,打算以看书度过今天的时光,只是还没看几页,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竟然是叶曦。 叶曦一直待在学校,对于郑晚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她倒是不相信患病疗养的传言,但叶川明和白落对此守口如瓶,叶昭与郑晚凝又联系不到,她虽心有忧虑,却也束手无策,如今两人总算回宫,她那边刚得知了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打来了。 电话接起,还未等郑晚凝打招呼,她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阿凝,你和我哥怎么回事,突然玩失踪,是不是想吓死我?你不知道我这一个月多担心你们,你昨天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若不是问了奶奶,我现在还被你们蒙在鼓里。我哥完全联系不上,好在你的电话打通了,你没什么事吧?我哥又去哪了?” 郑晚凝被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题弄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等她停下,笑着回道,“一言难尽,不过也没什么,我和你哥都好得很,你就当我们偷偷出去度了个假吧。” 说完,她想到钟明影方才的那番话,又补充道,“子璇,你今天能回宫吗?” “怎么,想我了?”叶曦的语气终于欢快起来,“不过今天不行,过几天就要比赛了,我得抓紧时间练习。阿凝,你说过会来看我跳舞,这话还作数吗?” “这个……”郑晚凝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算了算时间,她回道,“我尽量吧,看你哥这几天能不能完事赶回来,如果可以,到时候我和他一起去。” “行,就这么说定了。”叶曦说着,眼看就要挂电话,郑晚凝赶忙道,“子璇,先等一下!” 叶曦闻言停了下来,“怎么了?” 郑晚凝深吸口气,“你今天还是抽空回来一趟吧。” “好吧。”叶曦妥协道,“看在你这么想我的份上,我就回去见你一面。” 郑晚凝松了口气,只要她回宫,自己总有办法将她留下。学校已经不安全了,方文珂进不了宫,如果他想要选择皇室成员下手,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在学校里的叶曦。 如今除了叶昭,她最在意的人就是钟明影和叶曦,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叶曦遭遇任何危险。为今之计只能先让她回宫,暂且避过这阵风头,等叶昭回来之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傍晚时分,郑晚凝坐在沙发上等叶曦回来,距离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拿出手机,打算问一问叶曦走到了哪里。 只是还没拨出号码,就听到一阵门铃声传来,曲樱的声音随之响起,“阿凝,陛下派人送来消息,要你过去一趟。” 郑晚凝动作一僵,思维飞快地运转着,她起身前去打开门,问道,“陛下有说什么事吗?” 曲樱摇了摇头,“陛下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你到太后的寝宫去。” 郑晚凝皱了皱眉,看样子这场谈话皇太后也会参与,这让她放心不少,但旋即想到什么,顿时心下一凛。 难不成……叶昭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现在距离他前往云沧不到一天的时间,如果是这样,他的行动力也太可怕了。 “阿凝?”曲樱疑惑的声音响起,让她从思绪中醒来。 郑晚凝敛起心神,对她道,“我们走吧。” 来到皇太后寝宫院外,得了准入的命令,郑晚凝酝酿了一下表情,这才搭着曲樱的手、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得益于在慕绮湘那里学到的技术,她为自己勾描了一个简单苍白的妆容,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大病未愈一般,接下来只要演技过关,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果不其然,见她这副样子,皇太后赶忙让曲樱扶她坐下。 落座之后,郑晚凝发现白落也在场,她与皇太后坐在一起,此时正低头喝茶。另一边沙发上是叶川明,看她进来,目光顿时变得阴沉,在郑晚凝的记忆中,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看来事态过于严重,已经让他无暇再做出任何虚情假意的伪装。 人员到齐,侍从和女官们被屏退下去,下一秒,郑晚凝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她匆匆挂掉电话,余光瞥到叶曦的名字,顿时感到如释重负。 她已经向曲樱交代过,一定要将叶曦留下,等自己回去见她。曲樱的办事能力她完全信得过,这么一来,叶曦的安全就可以保证了。 “谁打来的?”叶川明沉声问道,郑晚凝抬起头来,如实答道,“是子璇,陛下。她刚回宫,原本打算与我见面。” 叶川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也好,省了我再去找她,就让她留在宫里,暂时不要回学校去。” 他的目光依次掠过在场所有人,“从今天起,我会将子璇作为皇位继承人来培养。” 此话一出,皇太后与白落均是一怔,郑晚凝也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空气里是死寂般的沉默,忽然间,皇太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这……怎么回事?该不是……”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迟迟未能说出心中揣测,直到叶川明出声,“前线传来消息,我方这次直捣云端组织老巢,由于情报滞后,该组织没能及时回防,也没来得及向纪铮寻求增援,在我方的攻势下一溃千里。如今该组织的主力已被悉数歼灭,苏上将正在指挥军队对逃散的余党进行追踪和打击。得益于子琛的计策,我方高效完成了这次行动,并未受到太大损失,只不过……” 罕见地,他没有说下去,而白落却已经按捺不住,追问道,“只不过什么?是不是子琛,是不是他出事了?” 她心里怀着一丝希冀,期待得到叶川明的反驳,然而伴随着他之后的一句话,她的希望在顷刻间彻底化为了泡影。 叶川明叹出一口气,说道,“我没有想到他会到战场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开始实施了,嗯……这次男主女主和钟教授要搞一件大事…… 第54章 对峙 白落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茶水泼溅在她的裙子上,她却像浑然不觉一般,喃喃道,“不可能……子琛现在在哪里,我的孩子在哪里?” “小落,你冷静一下。”叶川明捉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才道,“战机撞在山崖上,引发了大火及爆炸,机体的残骸都所剩无几,所以……” 他顿了顿,又道,“消息暂且被我压了下来,军队那里不会对外乱说,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到时候还要由你我一同出面对民众做出解释。时间不多,我只能给你一周来接受这个事实。” 白落重新跌坐回沙发,她伸手支住额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叶川明无暇去安慰她,目光冷冷地停在郑晚凝身上,他强行按捺着心中翻腾的怒火,双手交握间,指节被攥得发白。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将叶昭遣去前线,那么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至今记得自己在最初得知消息时的惊怒交加,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回到十九年前,让郑晚凝永远不要出生在这个世上。 现在想来,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同意了这桩婚约。原本以为郑晚凝会是最好的实验品,如果利用得当,实验就会实现质的飞跃,可如今,她却毁了自己悉心栽培二十一年的继承人,还让他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更讽刺的是,她身上有着他最后的血脉,自己只能强行克制住将她千刀万剐的念头,等待那个孩子降生。 第一个冷静下来的却是皇太后,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愠怒,“君墨!你在想什么?” 她看了看郑晚凝,痛心疾首道,“晚凝的身子还未痊愈,你就不怕她承受不来吗?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我们该如何向子琛交代?” “交代?”叶川明冷笑,“如果没有她,子琛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我怀疑她从始至终都是在装,订婚前夕,子琛还与她谈条件,说他们的孩子从培育到诞生都会在仪器中进行、不会劳烦她一分一毫,子琛做事向来严谨理智,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这里弄虚作假,这桩婚约本就是一个骗局,她和她父亲指不定有着什么样的图谋!现在一切如她所愿,她怎么可能承受不来?她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君墨!”皇太后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她素来平易温和,突然间声色俱厉,竟硬生生喝止了叶川明继续说下去。 缓过一口气,她担忧地望向郑晚凝。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叶昭遇难的消息、白落的眼泪、叶川明的诘责,以及皇太后的维护,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半晌,她抬起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声音低哑道,“我不相信。” 皇太后心中像是有把刀划过,她坐到郑晚凝身边,刚轻声叫了一声“晚凝”,更多的话还未出口,却被郑晚凝不着痕迹地打断了。 她兀自坐在那里,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子琛不可能抛下我和孩子。这件事一定是那些人做的,他们想害我,想害子琛和我们的孩子。” 皇太后脸色一变,郑晚凝却突然抬起头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奶奶,有人想对我下杀手,当日如果不是子琛救了我,我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像是心有余悸,声音中有着无法遏制的颤抖,“我侥幸逃过一劫,可那些人并没有因此善罢甘休,这一个月我们都在躲避他们的追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脱身回宫,本来以为已经安全了,可是……可是……”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奶奶,我好害怕,子琛一直不肯说是谁想杀我们,现在他遭遇不测,我应该也逃不掉了。我死不足惜,我也很想到那边去陪子琛,可是如果孩子出了闪失,我要怎么对他讲?奶奶,我该怎么办?” 她扑在皇太后怀里,眼泪在她的衣服上晕出一片水渍,皇太后叹息着抱住她,柔声道,“晚凝别怕,今晚就住在奶奶这里吧,奶奶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怀抱温暖而馨香,郑晚凝被她搂着,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愧疚。 从头到尾,除了叶昭安排好在那边接头的人之外,他的计划只有她和钟明影知晓,为保万无一失,他并不打算告诉更多的人,哪怕是皇太后、白落和叶曦。 在提到叶曦的时候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坚持了原本的选择。 虽然这样有些残忍,但事关重大,容不得一分一毫的闪失,无论是叶曦还是皇太后和白落,她们都是与叶川明关系最为密切的存在,稍不留神就会露出破绽。 叶川明为人冷酷多疑,一旦被他觉察出任何端倪,后果将不堪设想。 感觉到皇太后的身子僵了一下,郑晚凝更紧地抱住她,旋即,她听到了叶川明的声音,“她可能精神出了问题,让御医来看一看吧。” 说着,他便传唤侍从和女官进来将她带走,然而郑晚凝却摆出抵死不从的架势,只要他们一近身,她就开始神经兮兮地哭闹,说他们要加害于她和她的孩子。 她的反应让叶川明烦躁不已,虽然怀疑她在装,但又害怕自己判断失误、一来二去真的把她的孩子弄掉,加上皇太后又在那里百般维护,最终,他挥退那帮人,任由皇太后将郑晚凝带进了内屋。 不多时,皇太后独自走出来,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面色冷然道,“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刺激她,她也不会变成这样。君墨,即使血缘亲情在你眼中一文不值,但你至少要为碧落的未来考虑,她的孩子可是子琛最后的血脉。” 叶川明却嘲讽一笑,“母亲,你当真信了她的满口胡言,认为是我在对他们两个痛下杀手?我承认,我是想要除掉她没错,但我有什么理由暗算子琛?他是我的继承人,他出了意外,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只能问你自己,君墨。”皇太后淡声道,“我从来都无法洞悉你的意图,如果说当年你杀害先帝是因为容蘅,那么后来你对君奕做的那些事,在我看来完全是师出无名、不可理喻。” 听她此言,叶川明并未多做置辩,只是站起身来,“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至于郑晚凝,孩子出生之前我不会再动她,但您也应当明白,您不可能护她一辈子。” 说罢,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旁边的白落,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 “君墨。”皇太后在他身后叫道,叶川明的步伐一顿,只听她说道,“子琛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子璇,让我来找机会对她讲。” 叶川明不置可否,停了停,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打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皇太后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半晌,她抬眼望向白落,一句安慰的话辗转几番,却终究未能说出口。事到如今,对于白落而言,什么样的安慰都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白落开口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推断中掺杂着几分不确定,“母亲,您觉得,这件事情会不会与那个组织有关?” 皇太后皱了皱眉,“你是说‘溯流光’?” 白落以沉默应答,旋即,她叹息道,“在我嫁给陛下之前,‘溯流光’的人就找过我,但那时,他们看中的不过是白家在文学领域的地位,想要劝我入伙以壮大声威。那次我拒绝了他们,之后他们再度找上来,目的已经是想要借我的力量,阻止陛下进行那场实验。” “我仍旧没有答应,但从那时起,我知道他们的势力正在逐步壮大,早已不再满足于仅仅为文史领域发声。子琛遵循陛下的意愿,投身于能源化学工程与时空物理学,这其中关联他们应当也能猜到,我担心有朝一日他们对陛下的不满会转移到他的身上,就试图尽己所能、改变他的一些生活习惯,让他的举止更符合传统概念,就像是‘溯流光’所推崇的那样。” 她闭了闭眼睛,“没想到终究还是难逃一劫,是我的错,不该低估‘溯流光’。早知今日,当年我绝不会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对他们妥协,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将这个组织彻底铲除。” 皇太后安慰道,“依我所见,‘溯流光’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事情还没有定论,或许并非是他们所为,你放心,我会派人前去查证。” 白落没有回答,在她看来,即使查明真相,也已经于事无补。不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阴谋,无论幕后主使是叶川明还是“溯流光”,哪怕她愿意与真凶同归于尽,她的孩子却永远回不来了。 一时间,两人各怀所思,相顾无言。 与此同时,郑晚凝被皇太后送进内屋后就一直躺着装睡,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夜色很快降临,她在皇太后的寝宫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找借口提出回自己的住处去。 皇太后看她的神智已恢复正常,虽然还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但至少不再像昨天那样,于是也没有对她多做勉强,只是嘱咐了曲樱几句之后,就放她离开了。 走出门,郑晚凝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演技已经到了极限,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露馅。事实上,她昨天能够哭出来已经是万幸,不敢想象叶昭真的遭遇不测,于是只能脑补他与她离婚、然后迎娶并爱上了别人,这才终于掉了泪。 短短半天,她过得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一边要蒙混装样,一边又忍不住为叶昭和钟明影担心、不知他们的行动是否一切顺利,如此折腾了一宿也没能完全睡着,现在只想回自己床上躺着。 进屋之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曦的号码,在听到她一切如常的声音后松了口气,看样子,她对叶昭的事暂且还一无所知。 打心眼里,郑晚凝希望在叶昭回来之前她都能保持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 她问道,“子璇,你还在宫里吗?” “我在。”叶曦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像是找到了诉苦对象,忙不迭地抱怨道,“昨天父亲突然传召我,让我这几天留在宫里别回学校,可他又不肯解释是为什么。真是发愁,我哥不在,他就拿我开涮,这不,等下还要和他一起接见帝国学府博物馆的人,参观他们带来的一批最新出土的国宝级文物,以示皇室对这方面的重视。” 她歇了口气,有气无力道,“阿凝,你说这都是什么事,他也不怕我给皇室丢人,我在这方面完全是外行,还不如换你来……” “子璇,等一下。”郑晚凝捕捉到她话里一闪而过的信息,匆忙打断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是说,帝国学府博物馆的人进宫了?” “嗯。”叶曦应道,“好像是姓方,你经常去那边,应该听说过他。” 说罢,她赶忙道,“时间到了,我先过去,等结束后就去找你。” “子璇,你听我……”饶是郑晚凝争分夺秒,还是未能赶在叶曦挂电话前说完,等再拨过去,已经无人接听。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当即站起身来往门外冲去。 第55章 行刺 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曲樱拦下,郑晚凝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得再找借口,坦白道,“樱樱,‘溯流光’的人进宫了,子璇可能会有危险,我必须去找她!” 曲樱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松了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到郑晚凝的背影,在院门口一闪就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不觉又想起了三年前的事,那一天,“溯流光”的人找到她,对她说她父母的死实际上是郑谭一手造成。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她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多年来视作恩人的郑谭,实际上竟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元凶。 她还记得“溯流光”上一次找上门来,劝说她的父母停止实验,但却被他们回绝。他们一定是非常信任郑谭,才愿意跟着他一同将实验进行下去,可最终落了个悲惨身死的下场,还让她也被郑谭蒙骗了这么多年。 她的头脑里一片混乱,鬼使神差地被“溯流光”说服,将郑晚凝引去了他们指定的地点。按他们所说,他们只是想绑架郑晚凝、给郑谭一点教训。 直到她听到枪声,才意识到那些人是想将郑晚凝置于死地。她躲在屋中,不敢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生怕见到郑晚凝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在当晚登上了回国的飞机,虽然知道如果郑晚凝遭遇不幸,郑谭一定不会放过她,但她已经无所谓了,大不了也随阿凝一起去好了,到了那边再向她认错。 万幸的是,郑晚凝最终平安无事,但她自觉无颜再去见她,便顺从郑谭的意愿开始学习女官的技能。她无法猜透郑谭的想法,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自己的内心,早在听到枪声的一刹那,她便将所有仇恨悉数放下,她还记得心中被恐惧牢牢攫住的感觉,那一瞬间她发誓,只要郑晚凝能够逃脱,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去年夏天郑晚凝回国,虽然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责备,但曲樱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郑晚凝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将她视作唯一的知己,任何心思与秘密都会分享给她听,一道无形的隔膜出现在两人中间,昔日的友谊日趋淡薄,化作礼数备至的客气。 她却只能认命,毕竟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郑晚凝早年丧母,与父亲关系淡漠,唯有将她视作最重要的存在,只可惜,她终究辜负了这份情谊。 现如今,她已别无所求,唯愿陪在郑晚凝的身边,力所能及地为她提供帮助。 思及此,曲樱如梦初醒,连忙拨通她的电话,提醒道,“阿凝,记得带警卫!” 许是一路连跑带走的缘故,郑晚凝的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她歇了一下才开口道,“那当然,放心吧樱樱,我可不认为自己有本事和他们单挑。” 曲樱不觉一笑,却听她又道,“樱樱,你替我在外面守一下,如果太后或者皇后来了,一定要劝住她们,别让她们进来。” 曲樱应了一声,问清楚郑晚凝所在的位置,赶忙跟了过去。 郑晚凝一路走来,将可能的情况从脑海中过了一遍。 离开学校太久,她也不知道最近出土了什么重要文物,使方文珂能够获得进宫的机会。虽然按照要求,他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一定会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以确保他们无法将任何危险物品带进来,但不知为何,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徘徊,始终挥之不去。 或许是因为钟明影昨日的那番话,又或许是在得知方文珂通敌叛国之后,她已经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溯流光”,但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她都必须到现场去看一看。 她不敢拿叶曦来冒险,赌方文珂会不会在此时动手。 来到殿门外,立即有皇室官员迎上来,满面疑惑地询问她的来意。 郑晚凝的目光越过他望向殿内,隐约看到里面聚集了不少人,似乎还有特约记者,无论是排场还是规格都甚为可观。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敏感过头,方文珂就算有什么歹念,也肯定不会傻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 那官员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郑晚凝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我听说帝国学府博物馆的人带了最新出土的国宝级文物进宫,一时忍不住好奇心,不由自主就跟过来了。”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打算,那官员蹊跷不已,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太子妃从来都是举止得体、庄重大方的,从未做出过像今天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他迟疑了一下,用通讯系统发出去一条请示信息。 不多时,他对郑晚凝行礼道,“殿下,请跟我来吧。” 郑晚凝点了点头,拾阶而上,她将手伸进衣袋里,触到藏在里面的手/枪时,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在众目睽睽下进入殿中,她对叶川明行礼过后,将目光投向了他身旁的方文珂。他的神色一派如常,见她看过来,彬彬有礼地向她打招呼道,“太子妃殿下,别来无恙。” “方老师。”郑晚凝微笑着回礼,不着痕迹地站到了叶曦身边。 “晚凝真是好学,听说有文物,就算身子还未痊愈,也要赶来一看究竟。”叶川明突然出声,语气里满是和蔼与关切,“这次本该由你出席,但我念你大病未愈,才选择让子璇替你。没想到你还是执意要来,早知如此,就不必劳烦子璇这一趟了。” 他的一番话十分自然,如果不是对他的真面目心知肚明,郑晚凝觉得自己一定会被蒙骗,将他看作一位慈爱的长辈。 有时候她还挺佩服叶川明,能在人前人后两种不同的样子之间切换自如,但打心底里,她并不想看到叶昭以后也变成这样。 不过眼下情况,她只能配合地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叶曦道,“父亲所言极是,阿凝对这方面的了解比我在行,她一来,我也正巧能趁此机会,跟着她和方老师多多学习。” 闻言,郑晚凝和方文珂相互客气了一番,然后一行人向已经提前陈列布置好的文物走去。 这次出展的文物是一座战国墓中的陪葬品,其中最为珍贵的是一批竹简,上面记载的文字对于当前的史学研究有着重大意义,因此有望成为本年度最具价值的考古发现。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器物,个别贵重的和竹简一同放在展柜里,其余都敞在外面,每个展台前都有工作人员看护。 从始至终,方文珂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初次入宫的拘谨,郑晚凝一边留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与他交谈几句,心里不觉有些惋惜。如果他不是“溯流光”的核心成员,没有做出先是利用并暗害两名学生、后又勾结纪铮和云端组织之类的事,他本该是一名优秀的文博专家。 行至一处展台前,方文珂介绍道,“这些是在墓中发现的兵器,主要为短剑和匕首,只可惜保存情况不甚良好,完全无法与昔日的越王勾践剑相比。”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郑晚凝身上。 郑晚凝对上他的视线,心中莫名一窒,下意识地接道,“越王勾践剑时隔千余年,仍然可以一次破纸十余张,这样的国宝独一无二,自然不是随处都可以见到的。” 话音落下,电光石火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百密一疏,她身为考古专业的学生,竟从未想过文物中的兵器也是武器的一种。即使不可能每一个都像赫赫有名的越王勾践剑一样吹毛断发,但用来行凶却是足够。 一阵寒意陡然漫上她的脊背,余光望见展台旁的工作人员身形一动,来不及多想,她一把将叶曦揽在身后,将口袋里的枪抓入了手中。 枪声响起,却是叶川明率先出了手,他冷笑着俯视中枪摔倒在地的工作人员,轻蔑道,“阿蘅,二十多年过去,你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天真。”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现场一片哗然,他的声音被嘈杂盖过,只有近旁的几人听了清楚。 郑晚凝眉头一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上演的是哪一出。叶川明似乎认识这个刺客,所以这究竟是“溯流光”早有预谋,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私人恩怨? 皇室官员开始维持秩序,安抚大惊失色的记者们,与此同时,有卫兵上来将受伤的刺客带走,一瞬间,郑晚凝看清楚了那刺客的脸,竟然是方月荷。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当日并未看到方月荷的全貌,但她的半张脸足够惊艳,让郑晚凝一看便知正是她本人。与那次相比,她今日的妆容朴素平淡了很多,但仍旧有着出众的美丽,此时此刻,她的脸色一片苍白,目光死死地盯住叶川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怨毒。 她的武器被缴获,不是真正的文物,而是一件仿制逼真的赝品,表面被做成锈迹斑斑的样子,内里藏着的却是一把光洁如新的匕首。 郑晚凝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和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但旋即,她的目光转向方文珂,脸色不由一变。 方文珂容色平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丝毫没有被这场意外影响一般,任由方月荷中枪,漠然地看着她被警卫带了下去。 口袋里的枪骤然拔出,只是方文珂的动作抢先了一步,还未等她扣动扳机,一股大力狠狠地撞来,巨大的冲击顿时将她推了出去。 几乎是本能地,郑晚凝抓住叶曦的胳膊,将她一同带了出去,在倒下的一瞬间,侧身尽可能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闭上眼睛,等候着子弹或刀光穿透自己的身体,但预料中的寒意却迟迟没有袭来,直到被她挡住的叶曦开始发抖,激烈的动静让她回过神来,在看到叶曦身上没有一丝伤痕时松出一口气,但很快地,她注意到了叶曦惊恐万分的表情。 叶曦颤抖着抓住她的手臂,几次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顺着她的目光,郑晚凝回过身去,看到的便是叶川明缓缓倒下的身影。 一把刀从他背后刺了进去,出手的却是原本站在他身后另一间展台旁边的工作人员。此时此刻,那名工作人员露出一个及其古怪的笑,尔后,他抬手揭去了脸上厚重的伪装。 郑晚凝这才发现那竟是一个女人,定目一看,顿时脑袋一嗡,与叶曦一同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两相对比之下,才意识到刚才那个方月荷是假扮,如今这个,才是如假包换的方月荷本人。 那个展台陈列的是几块铜镜,其中一件同样是赝品,凶器就藏在镜中,与先前的匕首如出一辙。 满场惊慌失措的尖叫中,方月荷突然发出一串大笑,她的笑声支离破碎,听起来甚是沙哑嘲哳。 她在一片血泊中蹲下身来,声音中满是嘲讽,“君墨,你终究还是看错了我,以前是,如今亦是。只可惜,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阿蘅了,容蘅死在二十二年前,从那一天起,我便立誓要杀了你陪葬。” 卫兵们上来将她拖走,连带着方文珂也被拷住,方文珂神色坦然,像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最后看了一眼与叶曦一同跌坐在地的郑晚凝,微微挑了挑眉,然后头也不回地被带了下去。 第56章 转机 事出突然,皇太后和白落很快被惊动,不多时就赶了过来。 清场、与记者们交涉、排查共犯、同帝国学府那边进行沟通……所有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隔数十年,久居深宫的皇太后重新出面主持大局,很快稳住了场面。 白落则前去会见几位内廷重臣,并且通知了正在国外进行访问的首辅郑谭,让其尽快回国。 被问及当时的情况,郑晚凝如实地将叶川明与方月荷各自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复述了出来。皇太后听罢就陷入了沉默,随即她叹息着摆了摆手,让郑晚凝和叶曦一同下去休息了。 叶曦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郑晚凝和女官们的搀扶下才勉强从地上站起身来,依在郑晚凝的身边不住地发抖。 郑晚凝陪她在寝宫里坐着歇息,从早上到傍晚,不知过了多久,叶曦突然轻声叫她,“阿凝。” 郑晚凝从思绪中抽离,闻言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子璇,你好些了吗?” 叶曦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道,“当时在那里,你是不是以为他们会连我一起杀掉?你挡在我前面,是打算替我接下刺客的刀吗?” 郑晚凝一怔,末了,她说道,“子璇,我不想你有事。” 叶曦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她抬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半晌之后,才完整地说出话来,“阿凝,以后不要这样了,我知道你在意我,可你和我哥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见不得你们出一点事,如果刚才……你说我该怎么办?” 郑晚凝抱了抱她,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记得方文珂在当时推了她一把,刚巧将她推出了方月荷的攻击范围,不知是得益于他这一推,还是方月荷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叶川明,她和叶曦最终平安无事地逃过一劫。 事后想想确实有点后怕,但那时候她完全没时间深思熟虑,在觉察到方文珂想要将自己推开的一瞬间,便一同将叶曦带了出去,然后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前面。一串动作几乎发生在同一秒,全然是出自潜意识的反应,如果重来一次,她八成还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她已经无暇去猜测方文珂的动机。如今叶川明生死未卜,叶昭尚且在云沧,或许此时已经与纪铮会面,若不然他一定会在得知宫里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与她联络。眼下宫中事务全凭皇太后与白落做主,她无权插手,但却不由感到忧虑,唯恐“溯流光”还留了后手,再生出什么事端。 门口突然传来侍从和女官们行礼的声音,随即,白落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将随行的女官留在门外,独自在屋里的沙发上坐下,目光投向对面的郑晚凝和叶曦。她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对她们道,“陛下驾崩了。” 闻言,郑晚凝和叶曦均是一惊,白落似是看穿了她们的想法,解释道,“凶手筹谋多年、有备而来,那一击精准无误,应当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让陛下在自己手中活命。” 她看向叶曦,“子璇,我有话要对你讲。” 叶曦没有出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郑晚凝心知自己应当回避,只是话未出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呼出一口气,顺水推舟地以接电话的名义告退了。 来电显示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似乎来自国外。她心生疑惑,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似是处在一个信号及其差的地方,等过一阵电流干扰,那边的声音隐隐传来过来,“太子妃殿下,我是姜旭。” 郑晚凝一愣,思维在一瞬的短路后缓缓对接,想起了在博物馆中的那次会面。她连忙打招呼道,“姜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姜旭的声音断断续续,向她解释道,“太子殿下曾嘱咐过我,关于云沧符的事,在联系不到他的时候可以找您,所以我就打到了您这里来。” 郑晚凝在前厅,环视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姜先生,您请讲。” “这里信号不好,我就长话短说。”姜旭道,“我找到了另一半云沧符的下落,虽然现在还没入手,但我看过照片,并且确保那不是赝品。我会尽快将它拿到并护送回国,这里提前告知您一声,等事成之后,我会将来龙去脉悉数相告。”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像是阴霾许久的天空骤然放晴,一束阳光穿破云层,直直地打入了郑晚凝的心中。 她抑制住心底翻涌的喜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轻声回道,“有劳您了,我会将消息转告给子琛,也请您行事时多加小心。” 姜旭知道她的顾虑,客气了几句之后,打算结束通话。 郑晚凝赶在他挂电话之前叫住他,“姜先生,那些照片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姜旭答应下来,很快将一组照片传给她。 与钟明影找到的那枚幽蓝色的不同,这枚云沧符呈现出一种通透的血红,一面是繁复的纹饰,另一面刻着两行古云沧文,同另一枚十分相似。 姜旭发来的图片不少,全方位、多角度地将云沧符的大小、形状精准地呈现出来,郑晚凝端详良久,忽然心生一计,从包里拿出了旧手机。 临别之前,她曾与叶昭商定,如果有急事,会用旧手机给他发讯息。倒不是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在这紧要关头,谨慎些总是没错。 输入最后一句,她想了想,加上了“苏婉”两个字为落款,然后悄无声息地将信息发了出去。如此一来,他必定会相信这条消息确实是出自她之手了。 还没等她为这份小聪明自鸣得意,便接到白落的消息,让她打完电话之后就回里屋去。 刚一进门,她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接踵而来的是白落严厉的呵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到时候你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在记者的镜头前进行吊唁,你打算就这么哭给全国人民看吗?” 叶曦在她的斥责声中低下头去,听到开门的声音,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在看到郑晚凝的一瞬间,方才强忍回去的泪水在顷刻间重新决堤。 她原本甜美的嗓音变得沙哑哽咽,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一字一句道,“阿凝,我哥出了那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郑晚凝从未见她有过这样的表情,那种扑面而来的无助与绝望,仿佛在顷刻间就能将她也一同淹没。 她在叶曦身边坐下,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正想着该如何说出真相才不至于让她受到太大的惊吓,却听白落开口道,“晚凝,我也有些事情要对你讲。” 她敛起容色,语气已经与方才截然不同,重新回归了平日里的淡然与冷静,“国不可一日无君,待陛下与子琛的丧事筹备完毕,将由子璇来继承皇位。我知道,子璇并非这个位置的最佳人选,假以时日,皇帝的头衔终究还是要归还于你的孩子,但在此之前,还望你能够与我一起辅佐子璇,也算是无愧于陛下与子琛的在天之灵了。” 叶曦的眼泪簌簌而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迫于白落的威严,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 白落没有理会她的挣扎,目光纹丝不动地停留在郑晚凝身上,等候着她的回答。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这事听起来有点荒谬,但请您相信,我和子琛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陛下步步紧逼,一心要控制子琛并取我性命,如果我们不能采取一些措施,就只能任其摆布,所以……”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落和叶曦的表情,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豁了出去,“总之就是,撞机事故是一场假象,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蒙骗陛下,子琛平安无事,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配合他演戏。” 白落的瞳孔骤然一缩,平静无波的表情刹那间四分五裂,她张了张嘴,又像是不敢确认般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低问道,“此话当真?” 郑晚凝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肩头突然一坠,却是叶曦扑在她肩上,终于按捺不住哭出声来。 夜晚时分,郑晚凝随白落一同来到了皇太后宫中。 叶曦的情绪也已经稳定下来,她在另一边,正与新闻部和内务部的皇室官员们一起,为即将到来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毕竟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她需要了解并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 此时此刻,郑晚凝觉得自己并不比叶曦好到哪里去,她一筹莫展地坐在沙发上,不知等下该如何向皇太后陈述事情的前因后果。白落和叶曦也就罢了,毕竟心理承受能力更强,但皇太后身子不好,万一听了消息晕过去,那可怎么办? 这项棘手的任务原本属于叶昭,等他从云沧归来亲自进行解释。但谁能想到叶川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刺? 眼看着事情正在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尤其是叶曦,她的心理几近崩溃,还要被强行推到皇位上去,让郑晚凝不得不将真相说了出来,也被迫将这艰巨的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 叶川明已经离世,计划也没必要再对这三人保密,郑晚凝相信叶昭不会因此责备自己,如果他在场,看到叶曦方才的那副样子,必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皇太后在女官的搀扶下落座,郑晚凝手心里冒出一层薄汗,好在等女官退下之后,白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母亲,陛下的事处理得如何了?刺客当真是‘溯流光’派来的?” 皇太后点了点头,“那个方月荷本名容蘅,连上她儿子方文珂,两人可以说是‘溯流光’中居于领导地位的核心成员。二十多年前,容蘅在机缘巧合下加入‘溯流光’,将君墨与郑大人一同进行实验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停了停,她接着道,“对于‘溯流光’而言,这项实验天理不容,与他们的所秉持的理念更是背道而驰。容蘅在此间不断煽风点火,这二十年来,她一步步成为‘溯流光’的领导者,并且逐渐收容了更多成员。对实验不满的、对朝政不满的、甚至对当今社会心存批判的,凡是于她有利的人,悉数被她收入彀中,成为她计划里的一颗棋子。” “也就是说,她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策划这场行刺了吗?”白落难以置信地抽了口气,叹息道,“她与陛下之间,该是有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皇太后却没有回答,只是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对‘溯流光’的清算。如今的‘溯流光’早已不是原本那个致力于为文史界发声的组织,而成为容蘅控制下的一个工具,她步步为营地筹谋了二十多年,将势力侵入到无数领域,成员的身份也极其复杂,我担心也有皇室人员被牵连其中。所以如何来处理此事,这是一件不小的麻烦。” 她说着,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郑晚凝,“如果子琛在就好了,这些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郑晚凝心中陡然一紧,还未开口,就听她不紧不慢地道出了下一句,“所以,晚凝,他什么时候回来?” 第57章 决心 皇太后的声音和缓如昔,但在郑晚凝听来却不啻惊雷。 她试图去控制自己的表情,然而似乎没能成功,因为她清楚地看到皇太后眼中的了然,顿时觉得再继续掩饰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 白落流露出一丝惊讶,“母亲,您一早就知道……” 皇太后摇了摇头,“实际上,直到晚凝早上从我这里离开,她的演技都称得上是天/衣/无/缝,若非今日突生变故,我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她看向郑晚凝,“你声称回去休息,但转头就出现在展厅,不仅与方文珂交谈自如,在事发之时还不忘护下子璇。后来我问起事情经过,你头脑冷静、逻辑清晰,甚至一字不差地复述出君墨和容蘅的对话……晚凝,你在这种情况下彻底忘记了‘演技’二字的存在。” 郑晚凝的脸色刷地变白,背后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她说不出话来,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下弥天大错,只怪她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当时又事出紧急,让她完全无暇多想。 皇太后叹口气,说道,“作为过来人,我又何尝不知道,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你根本不可能在他遇难的第二天就做到镇定自若。你该庆幸的是,君墨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若不然……” 她垂下眼帘,“算了,现在已经没有再说这些的必要了。” 郑晚凝一时无言。 平心而论,她对叶川明原本就没有什么私人感情,加上险些丧命的那次经历,若非顾及他是叶昭的父亲,表面工作还是要做到,她甚至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哪怕这次他遇刺,她首先想到的都是记者们会怎么写,以及朝中政局是否会因此产生动荡。 在皇太后面前,她自然不能将这些情绪有所表露,可让她真心诚意去安慰对方、说什么“陛下在天之灵也愿您节哀顺变”这样的话,她却也做不出来。 最终还是皇太后打破了沉寂,“你的反常让我倍感疑惑,我想到当时在我的请求下,子琛通过时空穿越的方式救了他伯父一命,所以我猜这一次,他或许也是在战机撞崖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最终以同样的方式安全脱身。” “至于你,你和子璇一同摔倒在地却安然无恙,因此我想,那个所谓的孩子,也是你和子琛买通御医、共同制造出的一场假象吧。” 郑晚凝依旧沉默以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一直以来,皇太后深居简出,对宫内事务概不过问,甚至连公开活动都很少参与,但郑晚凝觉得,她实际上心如明镜,比任何人都要通透。 现如今,事实佐证了这一想法,皇太后的推测与真相别无二致,若非听取了她抽丝剥茧的分析过程,郑晚凝甚至会怀疑她一早就知道这项计划。 “罢了,如果你不愿多说,我也不会再问。”皇太后望向她,将她的思绪打断,“子琛做事向来有分寸,他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打算,我相信他,也相信你。” 说着,她话锋一转,“今天现场有很多记者,事情想必已经传了出去,但君墨遇刺身亡的消息暂且被我下令封锁,目前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溯流光’是否还有后续动作,又是否会趁机大做文章。” 白落立即会意,“母亲放心,我会妥善处理此事。” “另外还有子璇,”皇太后补充道,“子琛回来之前,有很多事需要她出面去做,她阅历尚浅,还需要小落你在旁边多加提点,以防出错。“ “我明白。”白落颔首,“子璇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为她考虑。” 皇太后放下心来,“如此就好,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闻言,白落和郑晚凝先后站起身来,白落率先告辞离去,郑晚凝落在后面,想到傍晚发出去的那条信息,便拿出旧手机一看。 叶昭的回复出现在屏幕上,他已经得知了叶川明遇刺的消息,对她叮嘱了一些事情之后,将话题转向了云沧符。郑晚凝逐字逐句看完他的回复,视线停留在落款的“白辰”二字上,嘴角不觉挽起一个弧度。 旋即,她反应过来,三两步折回内屋,对闻声转过身来的皇太后道,“奶奶,我有一事相求。” 皇太后露出探询的目光,随即会意,屏退了身旁的女官和殿内所有仆从。 见状,郑晚凝走上前来,从手机里调出云沧符的那组照片,恳求道,“奶奶,可否请您对它进行仿制?” 皇太后神色微微一变,有些不敢确定道,“这是……” “云沧符。”郑晚凝回答,然后向她解释道,“子琛和钟教授在云沧,即将与纪铮进行会面,如果能凑齐一对云沧符,或许可以为即将到来的谈判锦上添花。除此之外,云端组织被消灭,让云沧一些顽固保守的势力产生了反抗之心,那些人守旧又古板,如果我们手里有云沧自古以来的信物,等于是平添一份筹码。” 皇太后叹道,“晚凝,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识破是赝品,这不仅会引发外交争端,结果更将是后患无穷。” 她顿了顿,叹息道,“更何况,在嫁入皇室的那一天,我曾立誓再不去碰那项手艺。所以很抱歉,晚凝,奶奶可能无法为你实现这个愿望。” 见她婉拒,郑晚凝却也并不气馁,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说道,“另一枚云沧符已经被钟教授找到,这枚很快也会被一位海外华侨姜先生收入囊中,只是暂时无法运送回国罢了,所以您无需担心会引发外交问题。我求您做出仿制品只是想为当前所用,我想让子琛在面对纪铮时多一份胜算,也为云沧的和平收复增加一些可能。” 她的目光恳切而真诚,皇太后对上她清亮的眼眸,心中在一瞬间被难以言喻的震惊所淹没。她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你是说,子琛此行,目的在于和平收复云沧?君墨用了二十年都没有做到的事,这……怎么可能?” 郑晚凝迎着她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她扶着皇太后在沙发上坐下,笑了笑道,“奶奶,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皇太后闻言,不觉也莞尔一笑,郑晚凝观察着她的表情,在心底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她说道,“不如就从去年十月底,我和子琛前往南洋的那一天说起吧。” 皇太后控制着桌上的智能装置斟茶,热气氤氲,清雅的茶香袅袅升起,郑晚凝悄然呼吸了一口这沁人心脾的芬芳,思绪的闸门轰然开启,回溯至一切的最初。 她从抵达庄园那天下午开始,讲了这近一年来耳闻目睹的一切,关于云沧符,关于“溯流光”,甚至包括叶川明与郑谭一同进行的那场实验,还有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直到讲完了叶昭这一次的计划。 末了,她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望向对面的皇太后,“奶奶,您曾经对我说过,历史已经终结,而未来是属于我们的,现如今,我和子琛如您所愿,正在试着书写接下来的故事,子琛希望将和平收复云沧作为故事的第一笔,而这也是我的愿望。” 皇太后看着她,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女孩。彼时她眼眸中的懵懂与迷茫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不移的沉着与勇气,映着她明媚动人的美貌,竟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光华。 阻止实验、铲除“溯流光”、和平收复云沧……在她的观念里,这些原本都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的事,但这两个孩子却使之成为了可能。 她的心底不觉涌上一丝遗憾,当年遵从父亲的安排嫁入皇室,不仅被迫中断了自己一手经营起的事业,还从此与一生挚爱天涯永隔。在万念俱灰的心境下,她学会了闭目塞听,屈从于命运的同时,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消极避世的生活。 只可惜,现在回想起来,这样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带给她理想中的安宁,反而一再让她落入被动的境地,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丈夫横死、长子流放、幼子遇刺,这一切虽非她一手造成,但她却无法否认,若非自己从头到尾秉持着回避无为的态度,这些或许原本都不会发生。 突然听到衣裙窸窣的声音,只见郑晚凝站起身来,对她施了一礼,“奶奶,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告退了,您早些休息。” 她转身离去,皇太后却在身后叫住了她,“晚凝,千雪给你的那枚胸针,它还在吗?” 郑晚凝脚步一顿,低头在包里找了一番,将两枚胸针一并拿了出来。 当初转交未果之后,她就自己保存了下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她发现两枚胸针竟可以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樱花与牡丹枝叶缠绕、宛如一体,在拆开时却也完全不显突兀,工艺精湛可见一斑。 只是每每想起这其中的故事,又不免为之唏嘘万千,慨叹人世无常。 她将两枚胸针一同递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接过,不觉挽起一个回忆中带着苦涩的笑容。她把拼在一起的两枚轻轻掰开,在最不显眼的地方,纤如毫发的笔触刻下两个字,樱花那枚是“兰”,而白牡丹那枚则是“茂”。 庄蕙兰与藤原茂。 还有两人一起筹划、却在上市前夕夭折的珠宝品牌“茂兰”。 在那之后,宫门一如深似海,彼时业内最为璀璨的两颗明珠天各一方,就像这樱花与白牡丹一般,天涯海角,此生再不复相见。 她将这精致的物件握于手心,恍然间,似乎还能触到那人曾经留下的体温,她还能想起他在打磨原石、雕琢造型、描绘纹路时的样子,那些繁复的花瓣层层叠叠在他的指间绽放,纤巧柔曼、栩栩如生。 她闭了闭眼睛,不觉一声叹息。 片刻后,她站起身来,像是下定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心,又仿佛就此便可以对此前的遗憾进行弥补与救赎。 她对郑晚凝道,“跟我来吧,晚凝。” 第58章 天意 夜色深沉,郑晚凝坐在工作台边,看皇太后打磨出云沧符的大致轮廓。 那些照片以投影的方式整齐排列在她面前,她的神情沉静而专注,手下的动作熟练精准,丝毫不像是她方才所说,自嫁入皇室便再也没有碰过这项技艺。 郑晚凝心下明了,并没有道破。这四十多年来,她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重新拿出这些熟悉的原石与工具,从中寻得片刻的安慰与快乐。 “事实上,先帝当年待我并不差。” 忽然间,皇太后的声音响起,她的语气让郑晚凝想起了入宫前的那段时光,彼时她在皇室历史的叙述中对自己的经历轻描淡写,只是道出了出身以及与先帝成婚的年月。现如今,她主动提起这段缺失的过去,却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一个故事。 “我们虽非自愿结合,但他待我温文有礼,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从未对我进行过任何为难。”皇太后微微一笑,“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君奕和子琛都很像他。” 郑晚凝不觉莞尔,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为他的温和与耐心全都留给了我,在旁人看来,他为人不苟言笑、做事雷厉风行,在孩子们眼中更是不近人情。但当年为了让君奕与千雪分开,他虽然极尽所能,可却从未伤害过二人的性命,所以我始终不相信,他为了让君墨迎娶白家小姐,会无故将容蘅投入牢中,作为威胁君墨的筹码。” “可是君墨却深信不疑,在与白小姐成婚的当天,他对先帝下了杀手。” 郑晚凝并非第一次听说叶川明弑父这件事,但从皇太后这里得知真相,不觉还是一惊。她想起方月荷当日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如今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外界都说先帝在君墨新婚当日突发心脏病而亡,可是谁又知道其实是君墨在酒里下了毒?”皇太后一声轻叹,“我与内廷重臣们商议过后,最终选择将事情瞒了下来。君奕已经流放,如果君墨再被扣上弑父的罪名,皇位便会后继无人,我不能看着碧落只传了两代就绝在这里。” “现在想来,彼时我一心粉饰太平,却不经意酿造了一整个错误的开端。事后我暗中调查,发现容蘅被拘捕并非师出无名,她早年从事一些极端的党派活动,那次也是因为犯了事才被关入牢中。先帝只是利用了这个机会让君墨屈服,实际上不久之后,容蘅就刑满出狱了。” “或许是先帝对君墨说了一些威胁的话,又或者是容蘅出狱后看到君墨迎娶白小姐而心生怨恨,君墨再也没能联系到她,他认为是先帝将她害死在了牢中。” 皇太后手下动作一顿,“我以为两人的故事可以到此为止,先帝已逝,一切无力回天,那么就让君墨以为容蘅已经不在世上了吧,容蘅的身份、以及她的前科,注定她永远不可能成为华夏的皇后,所以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可惜,我没有想到,君墨在此后性情大变,他再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包括我在内。他变得冷酷多疑、醉心权势,仿佛只有将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手中,才能够不受任何人摆布。他害死父亲、逼迫兄长、又利用白小姐的一片真心将她控制在手中,迫使她为自己生下孩子……他终于可以将所有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也因此愈发刚愎自用,认为没有什么事会脱离自己掌控、没有任何人能违背自己的命令,这一次他必定没有料到,子琛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然而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容蘅心中的仇恨竟会如此强烈,二十多年过去非但未能消弭,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宁可赔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也要与君墨同归于尽。或许对她来说,这种玉石俱焚的报复就是最好的结果。” 听她所言,郑晚凝想到方文珂,心里忽然一突,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她的儿子难道是陛下……” 皇太后沉默了一下,才承认道,“我认为是这样,所以他在牢中才会那么有恃无恐。‘溯流光’常年与云端组织保持联络,必定听说了前线发生的事,容蘅可能以为我会念在她儿子是君墨骨血的份上饶他一命,很可惜,别说还有子璇,我哪怕是让子珩即位,也不会将皇位让给这么一个来路不明、心术不正之人。” 她一刀凿下,神色逐渐缓和下来,化作一缕无可奈何,“如果在一开始,我能够阻止先帝以那样的方式逼迫君墨,或许今日每个人的命运都会不同。他们父子不会反目成仇,先帝不会横死,君墨即使最终还是不能娶容蘅,但他也不至于变成后来那副样子,还有君奕、千雪,还有小落,他们的人生都会不一样。” 郑晚凝叹口气,想要出言安慰,却听她接着道,“不过也未必,晚凝,方才听闻了你的故事,我觉得子琛如今的处境和当年的君墨很像,可他绝不会走上与君墨同样的道路,即使那一天你不幸身亡,他或许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但却也仅限于独自承受这份结果,他不会去迁怒任何无辜的人。” “或许还是因人而定,君墨的性子本就轻狂不羁,纵使没有容蘅的事,他也不是继承皇位的合适人选。君奕会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偏偏爱上了藤原千雪,而藤原千雪的养父又是……如果我当年再坚决一些,哪怕誓死抗婚,让父亲放弃联姻的决定,然后和他远走高飞……唉,若是那样,别说一切不会发生,就连君奕和君墨都不会有了。” 郑晚凝轻声道,“奶奶,您已经忙很久了,歇一歇吧。” 皇太后放下手中的刻刀,“晚凝,你和子琛都很幸运,你的到来改变了子琛,让他逐渐打开心扉,将你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你可知道在这世上,情投意合又能长相厮守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在这宫里。” 她温柔地拍了拍郑晚凝的手背,“人生总是有太多未知与变数,珍惜这一切吧,在你还拥有的时候。” 郑晚凝闭了闭眼睛,堪堪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对她道,“奶奶,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并不只是因为遇到了子琛。还有子璇,还有您,你们在我心里都早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您曾经说过,皇宫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可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皇宫再不会是那样一个牢笼,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家人。” 皇太后笑了笑,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拿起了手边的工具。 在她的手下,石料逐渐露出了云沧符的轮廓。 黎明时分,一枚通透血红的云沧符横空出世,郑晚凝端详良久,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惊叹,若非她亲眼旁观了整个过程,绝不会识破这是一件仿制品。那些历经百年的岁月痕迹也被完美地复制其中,让人挑不出任何差错。 她由衷道,“奶奶,谢谢您。您今天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我会帮皇后和子璇一同处理。” 皇太后微微一笑,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郑晚凝安置好她,按铃传来了当值的女官,嘱咐几句过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皇太后的寝殿。 她为叶昭发去一条讯息,然后联络到了苏宇清。 不多时,她寻了个回学校的借口出宫,将包裹严实的仿制云沧符交给了前来接应的人,她许久未见的表哥苏槿岚。 一宿未眠,她看起来多少有些疲累,苏槿岚对于宫里最近发生的事早有听闻,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 回宫之后,郑晚凝让曲樱准备了一些提神的汤药,然后沐浴更衣、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去见苏槿岚时走得匆忙,况且自家表哥面前随意些也就罢了,今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可不敢顶着通宵过后的尊容出现在白落或者皇室官员们的面前。 果不其然,曲樱为她做发型的时候白落的电话就打来了,让她尽快过去一趟。 郑晚凝赶到中宫,白落已经提前清场,偌大的宫殿寂静而空旷,像是一座华美而辉煌的坟茔。 白落一身素色坐在沙发上,见郑晚凝进来,操纵装置为她斟了一杯茶。 “新闻发布会定在了上午九点,由子璇出面,向公众宣布陛下驾崩以及云端组织被彻底铲除的消息。” 白落淡淡地抿了一口茶,“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云沧问题的下一步该怎么走,以及如何民众解释容蘅的来历以及‘溯流光’的存在,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晚凝,我将它们交给你和子琛来解决。” 她放下茶杯,“礼部正在筹备仪式,待子琛回来之后,我就会从这里搬出去。在此之前,你可以考虑一下如何布置这间宫殿。” 她的神色平静无波,似乎除去在公众面前温婉端庄的外表之后,她便没有了任何个人情绪,除了在皇太后寝宫里的那次失态,郑晚凝从未见她有过任何的情感表露。 她突然想起昨夜在皇太后那里听来的故事,想起了曾经在学习皇室历史的时候看到的、白落大婚时的照片。那一年她不过二十三岁,年轻美好的面容如同带着晨露的花瓣般鲜妍,她的眼眸中有着漂亮的光,那时候她望着叶川明的眼神,分明带有一丝羞涩与期许。 郑晚凝在心底一声叹息,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您可以让我见一见方……容蘅与方文珂吗?我想亲自审问他们一些事。” 白落点了点头,“从今往后在这宫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必再来请示我。作为皇后,那是你的权力。” 郑晚凝沉默地站起身来,对她行了一礼后,跟随被她传唤来的皇室官员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撒狗粮~ 第59章 复归来 审讯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艰难,容蘅对各项罪名供认不讳,只是在最后,她隔着固若金汤的监牢,似笑非笑地通过传声器对郑晚凝说道,“太子妃殿下,我在博物馆里等了您一个多月,没想到最终会在这里相见。很遗憾,您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为了回报您放我这么久的鸽子,礼尚往来,我也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虽然暂且不能告诉您,但我相信一定会是个惊喜。” 郑晚凝不为所动,只是兀自将审讯中获得的信息在脑海里顺了一遍。 某种程度上来讲,“溯流光”中的那些成员也挺悲哀,自认为一腔热血为信仰和目标而奋战,谁知到头来不过是被人利用、为人作嫁。 如今容蘅的目标达到,她也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下去,“溯流光”于她而言已经是一枚弃子。这些年来组织内的联络隐秘又松散,几乎全凭她本人从中周旋,如今“溯流光”离了她群龙无首,可以说是成了一盘散沙,唯一的问题在于涉及人员众多,清算与定罪是一项难题。 郑晚凝敛起心思,余光望望四下的皇室官员和警卫,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句话,然后走上前去,将屏幕贴在了防弹玻璃上。 容蘅轻蔑地瞟过来,却在下一秒停住了目光。渐渐地,她嘴角的笑意消失无踪,透过传声器,郑晚凝听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旋即,她突然放声大笑。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她勉强维持着语气中的不屑一顾,但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你也在场,你看到了他开枪,他分明是想杀了我!” 郑晚凝笑了笑,不置可否。当日叶川明确实对假扮成容蘅的那名工作人员开了枪,但那一枪却只是避重就轻地打在了她的腿上,如果叶川明真的下了杀心,他完全可以将她击毙在当场。 至于他的那句话是为了欲盖弥彰、保护容蘅,还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当真如皇太后所言,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利欲熏心的存在,真相已经不得而知,但那一枪的手下留情,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对随行的官员吩咐几句,转身向审讯室外走去,身后传来容蘅近乎癫狂的笑声,旋即传声器便被掐断,只是在最后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出了门,郑晚凝不动声色地删去了手机上的字。 她的心中有些复杂,当年先帝以容蘅作为威胁叶川明的筹码,却导致自己死在叶川明手下,而容蘅听信了先帝所言,以为叶川明移情别恋负了她,筹谋二十年最终报仇,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监牢里,只是这一次,她将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冥冥之中,命运已经环环相扣,或许只能归结为天意弄人。 对方文珂的审讯更是轻松,比起容蘅的心思深沉,方文珂的动机简单得多,他虽未言明,但从字里行间,郑晚凝发觉他自从出生起就被容蘅当做了复仇的一颗棋子。 容蘅刻意将他培养成文博行家,只是为了让自己更稳固地在“溯流光”中立足,毕竟她从未忘记“溯流光”的初衷,也从未忘记以此掩人耳目。 从始至终,方文珂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判决,只是在最后,他像是颇有几分遗憾道,“太子妃殿下,事到如今,我也没想过能活着离开,但你我也算是半个师生,不知可否请你帮我最后一件事?” 郑晚凝露出询问的目光,方文珂笑了笑,说道,“我一早就知道母亲的姓名是假的,也知道她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在策划这场行刺。只是这么多年,我心里始终有个疑惑,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母亲究竟是什么人,我父亲是谁,而我本来该有的姓氏又是什么?” 他的视线纹丝不动地对上她的眼眸,郑晚凝没有回避,末了,她淡然一笑,“方馆长本名容蘅,在接手‘溯流光’之前,她曾参与过极端党派活动并因此入狱,至于你的父亲,依照她的意思,应当是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 她接着道,“她连你都不曾告知的事,又怎么可能让我知晓?方老师,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替你认亲,唯一能转告你的事,就是云端组织已经被彻底消灭,云沧回归华夏指日可待,至于你陷害无辜、通敌叛国的行径,相信帝国法院会给出最公正的裁决。” “好吧。”方文珂耸了耸肩,“既然这一条不行,那么我换个要求。殿下可还记得博物馆里的那间工作室?那里面存放着我毕生所学,如今我将那些文档与书籍托付于你,但愿它们能够不被当做罪证遭到查封。” 说及此处,他脸上的轻浮与随意悄然散去,露出一丝难得的认真,“钟教授说得没错,您是个可塑之才,我庆幸当时推开了您,那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 郑晚凝眉头一蹙,这方文珂果然狡猾,事到如今还不忘给她下套。 他这一番言辞表面上情真意切,但实际上不仅将钟明影拖了进来,还顺手给她扣了个不明不白的帽子。 这些话会被原封不动地录制下来,旁边做记录的官员也不是聋的,想必早已听得一清二楚。想到自己到时候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功夫作解释,她有些心累,下令结束了这场审讯。 从方文珂这里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她叹了口气,打算等叶昭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回宫已是正午,另一边,叶曦也结束了新闻发布会,邀她到自己宫里见面。 郑晚凝进门的时候,叶曦正坐在沙发上喝水,看她出现,顿时露出一幅生无可恋的表情,苦大仇深地抱怨道,“阿凝,从昨晚到现在,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也罢,不提了,我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这样下去,我觉得自己迟早掉层皮。你说母亲当时在想些什么,让我即位,她怎么不……算了,我觉得自己比起叶暄还是强很多。” 郑晚凝哭笑不得,安慰她道,“再等等吧,或许就这一两天了。” 云沧符的仿制品今早刚交给苏槿岚,可能现在才送到叶昭手中。 她一边想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算再给他发一条讯息,然而下一秒,叶曦突然一声惊呼,郑晚凝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只见叶曦面无人色,喃喃道,“阿凝,今天……今天是舞蹈大赛的日子。” 郑晚凝怔住,回忆了一下,似乎真的是这一天。她叹口气,挨着叶曦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背。 她知道这件事对于叶曦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生平第一次,她鼓起勇气去做一直被父亲禁止的事,并且为之辛苦准备了数月,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的结果。 叶曦失落地打开电脑,找出学校网站上的赛事报道,但在网页加载出来的一瞬间,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的名字和照片成为热议话题,被刷满了全屏。 郑晚凝跟着一看,竟是谢景云出面,通过一种别出心裁的方式让她完成了这场缺席的比赛。轮到她上场的时候,谢景云运用此前看她训练时摄下的录像,合成出虚拟的影像投映在了舞台中央。 现场视频中,叶曦的舞姿轻灵妙曼,赢得全场掌声与评委们的一致好评。 叶曦捂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女官来报,声称谢公子求见。 不多时,谢景云从门外走了进来,对郑晚凝行礼致意过后,还未等他与叶曦说话,她已经一阵风似的扑进了他的怀中。 她的肩膀耸动着,谢景云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解释道,“那日你匆忙回宫,第二天我就听闻了陛下遇刺的消息,我想你应当是赶不上这场比赛了,但它对你如此重要,我不想让你失望,所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就是时间匆忙,没能做得更细致,子璇,你真实的舞姿比视频上要好看得多。” 叶曦没有说话,紧紧地拥着他不放,谢景云无奈却又拿她没辙,只得抱歉地看了郑晚凝一眼。 郑晚凝大度地笑了笑,决定为他们两人腾地方。 走出门外,她删去了原先打了一半的信息,重新编辑了一条:我被子璇喂了一嘴狗粮,你说怎么办吧。 这一次叶昭回得很快,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喂回去。 郑晚凝哭笑不得,说得简单,可你倒是回来啊。 她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放入了包中。 午时过后,郑晚凝与叶曦一同来到灵堂中。 因为今日对外宣布了叶川明的死讯,按照惯例,身为子女要前来守灵三日,只是叶昭还在云沧,国事为重,皇室并没有让他即刻回宫,决定让叶曦与郑晚凝先守这第一日。 从下午到晚上,起初还不时有皇亲国戚前来吊唁,不知过了多久,灵堂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夜色浓酽,叶曦遣退了在旁边侍奉的仆从,将脑袋搁在了郑晚凝肩上。 她叹出一口气,低声道,“阿凝,我一直觉得,父亲这一生其实过得挺悲哀。或许这么说有点大逆不道,但……你知道吗,当时看到他在我面前倒下,还有后来听闻他故去的消息,我心里一丝悲伤都没有。我只是害怕,因为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行刺这种事有朝一日竟会在我眼前上演。” “这还不止,更可怕的是,我发现奶奶和母亲的表现也很平静。”她抱紧了郑晚凝的胳膊,“还有那一天,母亲对我说了哥哥遇难的消息,你知道吗,她就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她还骂我,让我不准哭。阿凝,我觉得她们好可怕,我真担心自己在宫里待得久了,将来也会变成那样。” “别乱想了。”郑晚凝握住她的手,“只要我还在,肯定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叶曦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男友力?你要早出现几年,我一定选择和你好,说实话,那天你挡在我前面的样子太帅了,若不是被吓傻了,我可能当场就要以身相许。” 郑晚凝轻咳一声,这大小姐完全忘了自己现在还在灵堂里,如果叶川明能听见,不知道会不会被她气活过来。 还未等她出言劝叶曦收敛些,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低冷好听的声音响起,“子璇,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我不在这几天,你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晚身上。怎么,真当我不会回来了?” 叶曦身子一僵,下一秒,她迅速撒开郑晚凝的胳膊,从坐垫上一跃而起,不由分说地扑进了来人的怀中。 她本想反驳,却在出声的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哽咽了,“哥,你乱说什么啊,什么不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如果你不在了,那我……我也不要活了……”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像是要将这几天的委屈一次宣泄干净。 郑晚凝站起身来,望向面前的人影,不知是否被叶曦影响,一时间竟也感到眼眶发涩。 她深吸口气,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叶昭身边。 分明只是几日不见,但她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些天里发生了太多事,她还总是免不了要分心为他担忧,若非想着他还在云沧,自己留在这宫中要尽可能帮他多做些事,她或许早已无法支撑下去。 他一手拍着叶曦的后背,将目光转向了她。 殿内烛火半明半昧,他的眼眸却宛如星辰,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她看到他眼中浮上一抹温柔的神色。 他伸出另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许是觉察到了动静,叶曦抬起头来,堪堪止住哭泣,一边为自己擦去眼泪,一边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叶昭的怀抱。 郑晚凝笑了笑,还未来得及打趣,便被叶昭拥入了怀中。 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不知是否被他觉察,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轻得像是一阵风,“没事了小晚,我在这里。” 当日在青峰山,他将她从枪口下救出,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就像是有神奇的力量般,霎时间,安心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郑晚凝轻轻回抱过去,她的手抚上他挺拔的背,然后一路下滑至腰间,再然后,她不着痕迹地分开一段距离,将手停留在他的胸口。 她笑了笑,“没什么,跟你学的,检查下有没有受伤。” 叶昭先是一怔,随即淡然一笑,揽着她一同坐了下来。 郑晚凝靠在他肩上,贪恋地汲取着熟悉的温度,半晌之后,她问道,“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那边的事怎么样,你……还会走吗?” “一切顺利,只差签订纸上协约了,但要此前需要准备的事宜还有很多。我这几天不走,就在这里陪你,毕竟是为父亲守灵,我若缺席实在说不过去。”叶昭说道,脱下自己的风衣罩在她的身上,“这里风大,你穿得太少。” 郑晚凝心中松了口气,却将衣服还给了他,“我至少还穿了外套,你里面只有一件衣服,到底谁穿的少?” 说罢,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握住了他的手,“这样就好,我觉得暖和多了。” 她想到皇太后说过的那些话,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好,只要有他在身边,她这一生都别无所求。 困意一阵阵袭来,突然间,叶曦轻咳一声,“喂喂,哥,阿凝,不带这样的,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吗?我看不下去了,大半夜的真是要闪瞎眼。” 郑晚凝嘴角扬起一个微笑,“一人一次,扯平了。” 叶曦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在另一边的坐垫上坐下,“行行行,我一边去,给你们让地方。” 不远处,白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她从女官那里听闻了叶昭回宫并前往灵堂的消息后,便立即赶了过来。 只是刚进门就听到叶曦的声音,带着一丝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欢快,与郑晚凝互相调笑。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离开。也罢,自己就不要去破坏这难得的氛围了。 她吩咐门口守着的女官和侍卫,让他们切记在来人时提前进去通报,然后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60章 前路 郑晚凝迷迷糊糊睡了半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叶昭腿上。她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应当是他吩咐侍从送进来的。 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她坐起身来,目光对上他的,不觉莞尔一笑,又往他身边凑了凑,靠在了他的肩上。 见她如此,就像是怕他突然不告而别一样,叶昭觉得有些好笑,将一条讯息发到了她的手机上:时间还早,再睡一觉吧。 郑晚凝正出神,手机忽然一震。 她拿起来,又看了看旁边还在沉睡的叶曦,顿时会意。想了想,她回复道:不睡了,想和你聊一聊天。 连轴转了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短短几个小时的休息并没有让她完全恢复过来,但此时此刻,思维的极度活跃与身体的疲惫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有太多的话迫不及待地想对他讲,多一分钟都不想再等待。 手下打字速度飞快,她将近日发生的一切如实复述出来,想到他可能早已听闻叶川明遇刺的经过以及容蘅和方文珂的落网,她简明扼要地跳过了这部分,将自己如何用演技避过了叶川明的怀疑、又如何被心细如发的皇太后识破,还有她说服皇太后仿制云沧符、以及那一晚从皇太后那里听来的故事悉数讲给了他。 讯息发送出去,郑晚凝坐直了身子,偏过头望向叶昭。他正在低头浏览刚收到的信息,神情专注而认真。 她的目光长久地流连,无声地描摹着他精致的眉目和轮廓分明的面容,尔后看向他划动屏幕的干净修长的手指。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目光过于直白与热烈,猝不及防地,他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他的眼底有着极浅极淡的笑意,似乎还夹杂着一抹揶揄,郑晚凝脸上一热,像是秘密突然被撞破,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他却已经率先收回了目光。 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亮起,低头一看,顿时就怔住了。 在刚才那条信息最后,她写道:奶奶说我和你都很幸运,我觉得她说得对,纵观皇室历史,至少碧落王朝延续至今,似乎没有人比我们更幸运了吧。 这本是随手添加的一句感慨,因为她想到此前听闻过的那些事,碧落的开创者叶祯亲王、先帝、还有叶川明,在他们的婚姻中,两情相悦全然是无稽之谈,相敬如宾已经是最好的一种结果。 但他却唯独回复了这一句:我们的孩子会比我们更幸运,他们将在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成为更好的人。 她怔怔地注视这句话良久,半晌,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眸。 视线交汇,他的眉眼好看如昔,但这一刻却染上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她不由深陷其中,思绪开始信马由缰,就像是顷刻间穿过时光的轨迹,看到了通向未来的路。 他与她的孩子出生,两人一同陪着他们长大,看他们成为更好的人、成为甚至比他和她还要幸运的存在,时光流转,那也将是彼此相携度过的一生。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郑晚凝深吸一口气,悄然结束了与他的对视。 她不敢再这样看下去,若非还记得这里是灵堂,刚才她可能早就控制不住亲上去了。 冷静了片刻,她决定迅速岔开这个话题。想了一下,她在手机上打字:你们是怎么对纪铮说的?钟教授真的是纪知锦的女儿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只是脸颊上的一抹嫣红早已将她出卖。叶昭看在眼中,不由笑了笑,回道:她落在了“溯流光”手中,他们试图以此来逼迫钟林教授妥协,从而加入他们的组织。 纪知锦一度找机会逃了出去,为了不连累钟林,她在此后几年一直带着年幼的钟教授东躲西藏,直到容蘅成为“溯流光”的一员。 容蘅设法找到了纪知锦母女,将她们囚禁在海外的一座岛上,她妄图挑起云沧与华夏的争端,让我父亲刚即位就面临如此棘手的难题。但还未等她进行下一步动作,纪知锦就寻了机会,从囚禁她的那座塔楼上跳了下来。 临终前,她将钟教授托付给了一个叫做安娜丽丝的人,正是安娜丽丝带着钟教授逃离了那座岛,将她送回华夏、交予了她的父亲钟林教授。 叶昭的叙述简明扼要,但郑晚凝依然看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惊涛骇浪。 她震惊不已,尽管在听过钟明影讲述的故事后,她对这位钟夫人的际遇进行过不少猜想,但即使在她最匪夷所思的想象中,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真相。 她无权以局外人的身份对纪知锦的选择进行评论,从钟明影的讲述以及那副素描画中,可以看出纪知锦本该是个天真明媚的千金小姐。她想到钟明影说过的,即使在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也不忘将生命中最美好东西讲给自己的女儿听。 只是长达五年的潦倒逃亡终究还是一点点将她击垮,容蘅的囚禁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抛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或许在跳下塔楼的时候她已经打定决心,她知道一切纷争因自己而起,因此决定以死亡为年幼的女儿换来此后的安宁。 心里有些沉重,她知道无论是纪铮还是钟林父女,他们对于这一切都是“溯流光”所为并不知情,若不然,纪铮不会二十多年迁怒华夏、并选择与实际逼死自己女儿的真凶“溯流光”合作,钟明影也不会在提及“溯流光”的时候仅仅将它定性为一个普通的社会组织。 她沉默着给叶昭回过去一条信息:我原本还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不该一时意气用事,将当年的真相告知容蘅。现在我认为这简直是便宜了她,她应该受到世上最严厉的惩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容蘅在监牢里说过的话,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困难。 为了对她进行挑衅,容蘅说当年不止叶川明,就连郑谭也曾对她存在好感。她极尽所能地复述着三人的过往,将郑谭得知她选择了叶川明之后的失落形容得绘声绘色,郑晚凝虽表面岿然不动,内心却像是有一千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立即结束审讯,先去与自己那审美清奇、有眼无珠的父亲断绝关系。 许是觉察到她心中激烈翻涌的情绪,叶昭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温热的触感让郑晚凝回过神来,她叹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这种令人添堵的事,她自己一个人消受就够了。 看了看时间,她打字道:你一直没睡,歇一会吧。 叶昭本想回复她,说自己在回宫的飞机上已经休息了一阵,但她的目光里一片殷切,还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像是在做出无声的邀请。 他退出讯息界面,如其所愿地躺在了她的腿上。 郑晚凝的嘴角笑意更甚,方才的郁闷在顷刻间一扫而空,她扯过旁边的毯子盖在他身上,如愿以偿地眨了眨眼睛。 次日一大早,叶昭深夜回宫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皇室特约记者们大肆报道,一方面肯定了他做事的效率,并对云沧回归进行了一番积极展望,另一方面对于他千里迢迢赶回来为父亲守灵的行为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褒奖。 外界自然不知他之前的那套计划,只知道他受命参与了剿灭云端组织的行动,并与云沧首领纪铮进行了会谈。纪铮很快发布消息,声称自己愿意到帝都来,与华夏帝国进一步商讨回归的条件及事宜。 举国哗然,民众们议论纷纷,将他光辉灿烂的个人履历再次从头到尾扒过一遍,对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充满了期待。 郑晚凝浏览着各家新闻与报道,心情一时间五味陈杂。 叶昭即位,成为碧落王朝迄今为止最年轻的皇帝,这也意味着她将会成为华夏帝国的皇后。 一年之前,她还在担忧与迷茫,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胜任太子妃的职务,如今斗转星移,身份的转变突如其来,这不仅意味着头衔的更迭,更意味着前所未有的责任与挑战。 尽管有他在身边,她愿意去迎接任何艰难险阻,但她却害怕自己将他连累,一旦行差踏错,受到影响的将不再只是她一人。 守灵结束的那一天,她抽空回学校见了钟明影与何教授一面。 钟明影对她讲述了当年的往事,若非叶昭前去查证,她可能永远都猜不到纪知锦的遭遇竟是“溯流光”一手导致,末了,她说道,“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真相也终于大白,我也算是完成了父亲的遗愿,云沧即将回归,他和母亲在天之灵,应该会乐于看到这样的结果。至于‘溯流光’,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记恨或埋怨上,相信帝国法院会给出最公正的裁决。” 她对郑晚凝笑了笑,“阿凝,我这几天重新规划了你接下来的学习任务,将预期毕业的时间又缩短了一些,新的资料我已经发送给你,别忘了看。” 郑晚凝在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但旋即,她不由会心一笑。钟明影如此看得开,这让她感到非常高兴,至于她自己,即使钟明影不提,她也会比以前更加努力,毕竟有叶昭这么一个榜样在前,她不能给他拖后腿。 之后,她把赵彤的死因如实告诉了何教授。 何教授陷入了沉默,她叹息一声,退开几步、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何教授,我为父亲的所作所为向您以及何夫人道歉。” 何教授摇了摇头,“殿下不必如此,您和您的母亲也是受害者,不应向我道歉。相反,我很感谢您与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若非您愿意坦然相告,我或许至死都无法查明夫人故去的真相,而太子殿下让云沧的和平回归成为可能,那些曾经在战火中死去的人也算得到了慰藉。” 他言辞恳切道,“太子殿下会成为一位有所作为的君王,您也会成为一位贤良的皇后,对于华夏而言,这将是一件幸事。” 郑晚凝笑了笑,也没有与他多做客气,只是说道,“何教授,我还是喜欢听您叫我郑同学。” 何教授嘴角一松,最终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宫中,已经有皇室官员在等她,声称奉叶昭的命令,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没有了叶川明,本该再无后顾之忧,但郑晚凝还是下意识地踌躇了一下,正准备拿出手机向叶昭进行确认,却率先接到了他的通话。 “是我让他们去接你的。”他说着,似是在电话那头揶揄地笑了笑,“来吧小晚,以后出宫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郑晚凝愣了一下,才发现他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册封仪式已经近在咫尺。 不出意外,这将是她最后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与他一同出宫。 心情有些复杂,她应下来,跟着那名官员上了车。 第61章 约会 车子一路开出城去,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建在山间的行宫前停下。 这些天不停地忙里忙外,此时突然松懈下来,郑晚凝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直到官员出声提醒,她才揉了揉眼睛,从已经被侍从打开的车门走了下来。 清凉的山风袭来,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刚一抬眼,就看到了叶昭站在不远处的身影。他今日的穿着很是随意,一袭罕见的休闲风格,反而衬得她身上的衣裙过于正式。 她意外了一下,但很快三两步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路面是镂空的地砖,还未等他出手扶她,她已经精准地避开每一处空隙,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叶昭看了看她圆规一样的细高跟,“可以的小晚,你在这方面进步不小。” 郑晚凝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句褒奖,突然想到在省医院小花园的那次,当时他就在她身后,亲眼看着她因为穿不惯高跟鞋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有些想笑,同时又不由感慨,一不留神,时间竟过去了这么久。 叶昭觉察到她努力忍笑的表情,“在想什么?” 郑晚凝摇了摇头,轻咳一声维持住自己的形象,和他一同跨过门槛进入行宫,突然道,“我觉得挺可惜的,不管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去年七月在临潼的那次,我留给你的印象似乎都不怎么好看。” 还没等他回话,她又道,“不过转念一想,都这样了,你还会喜欢我,我真是厉害。” 原来她竟是在想这个,叶昭有些好笑地望向她,但下一秒,她脸上的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像是陷入了莫名的怀疑与沉思。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时候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跳跃速度。 正想着,就见她支吾了一下,如同终于鼓起了勇气般开口道,“我记得你和我表白的时候,我的形象貌似更难看,后来在我的……咳,威逼利诱之下你又说了一次,当时我虽然没有满身是血,但也好几天没洗澡了,而且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妆也没化,你还说我挺好看的……” 她对上他的目光,“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传过绯闻了,因为那些小姐们肯定想不到,你喜欢的居然是……嗯,这样的。” 叶昭:“……” 郑晚凝低下头去,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破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叶昭的声音,他的语气极为平静,“小晚,其实你误会了,我最喜欢的你的样子应该是……” 他的声音骤然弱了下去,郑晚凝没有听清,不由侧耳过去,“是什么?” 叶昭停下步伐,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是你每一次表面上虚张声势,但实际上什么都不敢的样子。比如,你说要‘看回来’的那次。” 郑晚凝:“……” 意识到自己再修炼个十几年也不一定能说得过他之后,她干笑几声,“我们来换个话题吧,你看这院子里的芙蓉开得多好。” “换个话题可以,”叶昭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只是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以后当着记者的镜头,记得不要再把我们国花认成芙蓉。” 郑晚凝无语凝噎地望着满园的白牡丹,突然平地里打了个跌,若不是叶昭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只怕她又要重演省医院里的那一幕。 她露出一抹威胁的目光,及时制止了他欲言又止的调侃,在进屋的第一时间就直奔更衣室,将自己的一身正装换了下来。 出来的时候看到叶昭坐在沙发上等她,难得地,他手边没有电脑或任何文件,见她现身,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划过她用发带绑起的长发和身上的衬衣、休闲外套和牛仔裤,在看到她的平底鞋时,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郑晚凝这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这是在哪里?” 叶昭回答道,“我曾祖父还是亲王的时候,在帝都之外的山郊购置了这座园子,后来就成了皇室的一处私人行宫,我和子璇在上学之前都是在这里住。” 郑晚凝顿时心生好奇,没想到他和叶曦还有这么一段离宫在外的日子。 叶昭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这是母亲的意思,或许她觉得此处比宫里更清净,又或者,她觉得让我们在幼小的时候就终日面对父亲,可能有点不人性。” 他说得一本正经,郑晚凝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她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我觉得皇后是个很好的母亲,虽然子璇总是说她不近人情,但我看得出来,她其实非常在意你们。” 叶昭不置可否,只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这些天太累了,我想让你散散心。这里风景很好,园子后面连着的一片山林都是皇室私人领地,有路直通山顶,明日如果天气晴好,可以到山上去看日出。” 郑晚凝不觉一笑,忽然间,她想到什么,提议道,“那么在回宫之前,不如我们来一场约会吧。” 看到叶昭一怔,她解释道,“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和你进行过一次正式的约会,为数不多的几次离宫独处,还总会摊上各种事情,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我想把这个缺憾给补上。而且你也说过,以后这样的机会就更少了。” 她的眼眸中有着殷切的期待,他望进那一片澄澈之中,笑了笑道,“好。” 郑晚凝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竟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但她已经很知足,没有狗仔打扰,没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和事务缠身,她跟着叶昭逛遍了这所行宫,在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发现不少他小时候遗留下来的东西,照片、书籍还有亲笔写下的字迹,她兴致盎然地翻阅着,仿佛隔着漫长的时光看到了他曾经的样子。 他还带她去了马场,她从小受母亲的影响,后来又与苏宇清及他的一双儿女有所往来,骑马对她而言本不在话下,但她却执意要与他共乘一骑,着实体验了一番从前在古代背景的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浪漫。 时间过得很快,直到夜色降临,在院子里坐着看了许久的星星之后,郑晚凝意犹未尽地回到屋中,突然心生一计,对叶昭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罢,她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 她走之后,叶昭敛去眼底的笑意,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对“溯流光”的排查已经在进行,直接参与容蘅的计划、以及涉及违法犯罪行为的人员逐个落网,只是部分高官和贵族也身陷其中,一时却没有合适的理由对他们开刀,毕竟关于“溯流光”的一切并不能悉数公之于众,必须有一个既能掩人耳目、又能让议会和民众信服的说法。 除此之外,他想到郑晚凝某次不经意提起的,容蘅说给她留了一份“惊喜”。如果说容蘅手里还有什么把柄会威胁到她,唯一的就是郑谭曾参与实验、并且与叶川明以联姻作为利益交换的事。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叶川明遇刺已有一段时日,但容蘅迟迟没有爆出他策划那场实验的事,她的仇恨如此之深,早已不满足于仅仅取叶川明的性命,如果能就此为整个碧落王朝送上致命一击,对她来说自是再好不过。 然而她却一直没有动作,就像是早已将此事遗忘一般,但这应当只是表面现象,她筹谋二十多年,必定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绝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他在脑海中将目前所知的关于“溯流光”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很快地将一条指令发送了出去。 如果说容蘅还留了什么后手,只能是在那个地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郑晚凝推开房门走进来,将一个托盘放在了书桌上。 叶昭合上电脑,才发现她端来的是米粥和一些点心。 郑晚凝倚在书桌旁,有些郁闷道,“本来想着这么久了,你都没有见识过我的手艺,就打算做点宵夜。没想到还要被那些官员们检查半天……”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为自己不平道,“他们居然怀疑我会在里面下毒?他们在想什么,我就算毒死我自己也不可能对你……” 正说着,她忽然一声低呼,被迫中断了余下的话语。 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揽过她的腰,让她顿时失去重心,坐在了他的腿上。 “别气了。”叶昭温声安慰她道,“我父亲遇刺的事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每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他们也不容易。”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像是一阵轻风般抚平了她心头的不快。郑晚凝叹口气,最终选择了妥协,“算了,严格点也好,免得真生出什么事来。” 说罢,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吉利,赶忙笑着岔开话题,“折腾了这么一圈,也不知道冷了没有,来试试看,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似乎还行,我本来还担心自己用不好23世纪的高科技,要知道此前我可只用过21世纪的烤箱和煤气灶。” 他笑了笑,直接握住她的手,在她那块糕点上咬下一口,对上她期期艾艾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郑晚凝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转而兴致勃勃地端起了那碗粥,“来,喝粥。” 末了,她心满意足地感叹道,“终于圆满了,约会、还有为自己喜欢的人下厨,成就达成,我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叶昭的眼底却浮上一丝揶揄,“就这些吗?” 郑晚凝一愣,下意识道,“不然呢,还差什么?” 忽然间,她反应过来,不怀好意地笑道,“似乎是差了点什么,按照程序,约会的最后一步……” 她低头吻住了他。 她依旧坐在他的腿上,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下滑,开始解他的扣子。 只是还未等她佩服一下自己与日俱增的勇气,身上忽然一凉,却是他的手从她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在她的腰间和小腹游移。所过之处像是燎原之火般,温度迅速升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又被套路了,但事到如今只能认命,任由他将自己打横抱起,向内屋走去。 第62章 天下 郑晚凝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叶昭的声音,对她道,“小晚,醒一醒,去看日出。”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闻言翻了个身,牢牢地抱住他的腰,闭着眼睛耍赖道,“不想动,你替我穿衣服吧。”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谁知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他从被子里捞了起来。 他将她的身子面对面地倚在自己身上,然后开始为她换衣服。他的动作很轻,然而手指不经意地从她光洁的肌肤上划过,却依旧引起她的一阵轻颤。 耳边传来他低声的调侃,“这么敏感?” 郑晚凝脸上一热,她闭着眼睛没有睁开,报复似的在他肩上一咬,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将一串细碎吻落在他的锁骨上。 他的动作一滞,旋即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别闹了小晚,要错过时间了。” 她扑哧一笑,“到底是谁敏感?” 他似是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是我。” 她终于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任由他为自己穿好衣服,然后抱去了浴室。 经过这一番折腾,其实她早已清醒了大半,但却依旧保持着装睡的姿势。叶昭没有传唤女官进来,而是亲自为她进行了一番梳洗,末了,还用发带将她的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 觉察到他的动作停下,郑晚凝闭着眼睛扯住他的衣袖,“还没化妆呢。” 刚说罢,她就忍不住破了功,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瞄到他意味不明的笑容后,赶忙见好就收地选择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天色未明,山中起了薄雾,如同轻纱般在林间东飘西荡,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拂上了她的脸颊。 车子一路向山顶驶去,负责安保工作的几辆车不近不远地跟着,郑晚凝心知没有司机和保镖同乘一车已经是最大的宽限,因此也没有多做强求,十分知足地窝在副驾驶座上,安静地欣赏起叶昭的侧颜。 不多时抵达目的地,观景台处已经有侍从在候着,郑晚凝心下佩服这些人的行动力。他们这次出门并没有提前打招呼,按理说这些人也应当是同时出发,但看样子似乎已经守候多时,也不知道是从哪一路赶过来的。 叶昭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与随行的官员交待几句后,见那官员带着侍从们从观景台退下,才为郑晚凝打开车门,牵着她的手下了车。 郑晚凝顺从地跟着他走上台阶、进入观景台,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下来。山风料峭,让她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凉意,但下一秒,一件早已备好的披风从天而降,将她裹了个严实,紧接着,一杯带着清甜气息的酒递了过来。 她对上叶昭含着笑意的眼眸,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将酒一饮而尽。度数很低,但喝过之后,暖意逐渐涌了上来。 她依偎在他身边,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这里视角很好,向下俯瞰,可以将整个帝都尽收眼底。此时此刻,天光还未大亮,黎明前的天色将明未明,然而在整个华夏帝国最繁华的城市里,却像是永远没有黑夜一般,连绵的灯火描摹出城池的轮廓,装点出纸醉金迷的辉煌。 位于北端居中位置的皇宫像是一颗最耀眼的明珠,缀在这一片绵延之中,显得尤为夺目。 郑晚凝将目光移向更远处起伏的群山,忽然间,她低声道,“我还记得在订婚之前,你对我说,太子妃只是一份职业,你所需要的只是能胜任这份职业的人选。我信誓旦旦答应下来,虽然这对我来说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工作,但我却愿意去进行尝试,那个时候,或许真的可以用一往无前来形容吧。” “一年过去,期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开始发现,这份工作所面临的困难、以及需要承担的责任,比我最初预计的要多得多。而现在,我即将告别这个身份,去迎接更多的挑战,说实话,不害怕是假的。” 叶昭没有说话,似是在等她说下去,但他却伸出手来,与她十指交叠。 觉察到他的动作,郑晚凝笑了笑,“不过没有关系,当时觉得难如登天的事我都办到了,这些虽然也很难,但与那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她没有再说下去,许久之后,终于听到叶昭略带困惑的疑问,“小晚,你说的难如登天的事……是什么?” 郑晚凝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抬起头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当然是让你喜欢我,还有,睡你。” 说罢,她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笑了出来。 半晌,她叹口气,闷声道,“难道不是吗?第一次见面,你在我心里就跃居到了男神的位置,有句话是这么讲的,男神是什么,就是看起来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的人,我还挺幸运,至少得了个法律上的关系。”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虽然那时候多少有点遗憾,觉得如果你能喜欢我就好了。但我一直很庆幸,不管什么时候、无论置身何处,你都陪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留我自己一个人面对。”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子琛,谢谢你。现在换我来陪你,未来这条路,我愿意一辈子陪你走下去。” 他淡然一笑,俯下身来,在她的嘴角印下一个吻。 “不用担心,小晚,像以前一样就好了。”他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她耳畔,此时竟是说不出的动听,“在人前,你依旧可以将皇后视作一份职业,无需心生胆怯,也不用害怕出错,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只需要去做你认为应当的事,其他有我在。” 郑晚凝觉得自己仿佛要在他的目光与声音中融化,她的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带着笑意揶揄道,“在人前当做一份职业,那人后呢?” “在人后,”叶昭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语气中却不觉染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妻子。” 郑晚凝微微一怔,下一秒,呼吸便被他夺去。 极尽缱绻的痴缠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原本顾忌着不远处候着的官员与随从,但很快地,这些被她悉数抛诸脑后,双手轻轻搭上他的肩,依着本能做出了回应。 天边已经探出一抹朝霞,金色的光芒顷刻间撕开天幕,点染了万里河山。 这一幕像是魔咒般,深深地镌刻在了郑晚凝的脑海。直到册封仪式进行的那一天,她穿着迤逦繁复的礼服一步步走向高台之上的叶昭,透过垂在眼前的珠玉及他冠冕上的冕旒望进他的眼眸,这个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朝阳之下的帝都,恢弘的城池与无垠的旷野,那将是他与她的万里江山。 成为皇后之后,郑晚凝身上的事务陡然繁重起来,尤其是头一个月,基本上没有一刻是清闲的,她只能在飞往国外的飞机或者前往目的地的汽车上,趁着间隙翻阅钟明影发送给她的那些资料。 但这也让她相信了那句话,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五月初的一天,在纪铮正式来到帝都协商和约之前,姜旭带着货真价实的云沧符回到了国内。 郑晚凝随叶昭一同对他进行了接见。据姜旭所言,将云沧符交给他的是一个叫做安娜丽丝的人,她没有对自己的身份多做解释,也没有谈及云沧符为何在她的手中,只是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纪知锦的恩情,愿她的灵魂得以安息。 纪知锦生前没能看到云沧回归,在她死后,纪铮出于误会而发难,使得两地二十多年不得安宁,如今听闻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安娜丽丝选择无偿将云沧符交还华夏,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姜旭还说,安娜丽丝在走之前透露了一条重要讯息,当年容蘅用来囚禁纪知锦母女的那座孤岛,一直都是“溯流光”在海外的重要据点,希望华夏在清算“溯流光”时对此进行彻查,以免容蘅以此反扑,害到更多无辜的人。 送走了姜旭,郑晚凝有些担忧地望向叶昭,却意料之外地得知了他早已开始对这个据点进行调查的回答。 “我想容蘅如果留了后手,那么只能是这个地方。”他对她解释道,“查起来确实有些困难,因为那个地方位于多国交界处,稍不留神就会引发外交争端,我已经在办理相关手续并进行交涉,很快就可以登岛一探究竟。” 郑晚凝放下心来,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向宴会厅走去。 纪铮被请到宫中赴宴,钟明影也受邀出席。郑晚凝第一次见到纪铮本人,他已经须发皆白,面容里有着挥之不去的狂傲与冷酷,但在看到钟明影的时候,他的神情却不觉多了几分和煦,似乎还夹杂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 为显示诚意,叶昭主动提出将两枚云沧符归还于云沧,纪铮意外了一下,旋即说道,“我是个粗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陛下不计前嫌并如此慷慨,那么我也直言便是,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请严惩容蘅及其同党,只要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愿意在和约上签字。” 他叹息一声,“两地统一本是民心所向,可惜我一意孤行、闭目塞听二十多年,还险些为虎作伥。所有责任我愿一力承担,只愿陛下在此后可以对云沧多加照拂,让那里的人民得以安康。” 见他举杯,叶昭也持起了面前的酒杯,淡然一笑,说道,“纪大人深明大义,不仅是云沧百姓的福分,也是华夏的一件幸事。” 宴会结束后,早已经过外交部一个多月筹划的和约被呈上台面,其中罗列出各项具体要求及步骤,按照计划,云沧首先需将主权移交,此后再依次进行社会事务尤其是经济方面的交接,十年后过渡期满,云沧将正式成为华夏的一部分。 和约顺利签订的消息传遍全国,人们顿时陷入一片欢庆,新闻媒体对此进行了持续的报道,称之为继第四次工业革命率先完成之后,华夏又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似乎叶川明的离世并未给政局造成巨大的动荡,对于行刺者,皇室对外声称是一伙持有不同政见的极端分子,余党还在进行清算,因此暂且不能向公众透露更多的消息。 民众倒是没有对此进行过多关注,一方面行刺的事此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另一方面,云沧回归的消息极大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也让此事的热度逐渐褪了下去。 随后的一日,郑晚凝终于得了个短暂的空闲,她前思后想良久,决定约郑谭找个时间谈一谈。 一直以来,郑谭身为首辅,作为华夏帝国二元制权力体系的一极,政务的繁忙并不次于皇室,而自从她成为太子妃,郑谭与她的联系愈发淡漠,虽然郑晚凝一度怀疑他在有意回避自己,但彼时她陷在对他的怀疑和最初得知真相的震惊中,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所以也没有刻意去与他联络。 现如今,她认为是时候该和他摊牌了。 深吸一口气,她从手机中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只是还未按下通话键,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她打开门,就看到曲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外。 印象里曲樱做事井井有条,还从未流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她的神色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慌张,还未歇口气,就走到郑晚凝身边,急声道,“阿凝,出事了。” 郑晚凝心里一跳,只是没等她问出口,就听曲樱说道,“贵族院那里,不知怎的得知了当年的事,知道了郑大人与先帝试图重现暮云王朝的实验,并且为您和陛下订立了婚约……” 郑晚凝脸色刷地变白,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我父亲在哪里,那些人还说了什么?” 曲樱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在她的坚持之下,才如实说道,“郑大人正在接受质询,那些元老们,他们说他逆天而行,迟早会遭到和先帝一样的报应。除此之外,他们说他作为一国首辅,却带领女儿一起挑战现代民主原则,阿凝,他们说你和陛下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错误,本不应该存在。” 话音一落,她便看到郑晚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樱樱,为我换衣服。” 第63章 弹劾 帝国议会作为华夏的立法机构,在近代时期为限制皇权而设立,因此一直以来与首辅的关系比与皇室要紧密得多,但同样地,不同于首辅要定期接受议会的质询,皇室成员只要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或严重损害国家形象的大事,终其一生都不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所以郑晚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有机会走进贵族院的大门。 在路上,她已经从曲樱那里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原本今天并不是首辅接受质询的日子,只是当郑谭的改革法案再次置于贵族院公开讨论时,身为保守势力代表的徐柏言大人忽然慷慨陈词,当着数百名贵族议员的面,揭露了郑谭当年曾重现暮云王朝的实验,并与先帝叶川明在背地里进行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利益交换,将自己的女儿嫁入了皇室的事。 此言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纵使贵族们昔日里见惯了大风大浪,也免不了一阵哗然。暮云王朝的旧事唤起了他们最可怕的记忆,毕竟不少人坚信,若非当年叶祯亲王挺身而出,在危难之际挽救了整个帝国,只怕民怨掀起的滔天巨浪早已一鼓作气将君主制击垮。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君主制就此消亡,他们这些贵族又该如何存活? 郑谭在顷刻间成为众矢之的,本就反对他的人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紧紧抓住,开始借题发挥、大做文章,而温和的改革派们大多没了主意,归根结底,他们也都是贵族出身,无论再怎么愿意革故鼎新,也并不想把自己给革掉。 一场讨论就此转变为质询,郑谭抽空找人送了消息出去,按照他原本的意思,是打算让郑晚凝这些日子暂避风头。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一句宽慰,只是让她尽量不要露面。 郑晚凝被他气笑,事到如今,他竟还是在躲,非但不肯给她一个答案,甚至还想自欺欺人地永远将她蒙在鼓里。 那么她偏要去一看究竟,既然已经引火烧身,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将曲樱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厚重的金丝楠木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她一步步走入殿堂中,很快地,会场的喧哗声逐渐趋于沉寂,她的鞋跟敲在地板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郑晚凝淡然地笑着,大方接受议员们的检视,她就在这一片注目礼之下,一路走到了郑谭的所在。 但随即,她径直越过他,不着痕迹地站在了与他之间尚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至此,作为话题焦点的郑氏父女均已到场,直面议员们的口诛笔伐。 没有人料到郑晚凝会突然现身,对于议会的质询,皇室成员们往往都是避之不及,但她反其道而行之,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眼多的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否又是郑谭的一场阴谋。 直到郑谭出声打破了沉寂,“阿凝,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极为平静,纵使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也未见一丝狼狈。 郑晚凝没有去看他,却可以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对面乌压压的人群,最终停在了那位徐柏言大人的身上。 她的笑容明媚动人,声音里却似是带着一缕叹息,“我若不来,怎么会知道自己除了破坏民主、危害皇室、图谋不轨之外,还被扣上了什么样的罪名?” 三顶帽子下来,现场经过了短暂的寂静之后,轰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议员们纷纷交头接耳,开始揣测她到这里来的目的。 徐柏言的脸色有些沉,他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偏移自己预计的轨道。 当初有人找上门来,邀请他联手对付郑谭,他考虑了一番就答应了下来。彼时,郑谭的改革刚一推出就在平民院里获得通过,若非贵族院与皇室集体施压,只怕早已变成现实。 他并不想看到那一天真正来临,便选择了与那帮人联手,那些人也确实不简单,他至今仍然记得在最初听闻这个惊天秘密的时候,心里的震惊及恐惧。 只是,他迟迟未敢将此道出,毕竟叶川明牵涉其中,一步踏错就会把皇室也扯入泥潭,造成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他一边将这个秘密按捺下来,一边开始查证那群人的身份,他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倾尽一切手段,动用自己掌握的全部人力物力,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方月荷此人,但就在他打算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方月荷就因入宫行刺而锒铛入狱。 后来他听闻了皇室发布的通告,将方月荷及其同伙定性为预谋已久的、持有不同政见的极端分子。 那一刻,徐柏言的感受只能用五雷轰顶来形容,但很快就转化成了满腔怒火。敢情那一群人早有图谋,目的只在于行刺皇帝,至于他,完全是在被他们当枪使,他们利用他对郑谭的反感,用那个秘密从他这里换了不少消息,现在他们大功告成、死而无憾,却留了他一个人在这里胆战心惊。 郑谭的地位仍旧无人能够撼动,徐柏言一方面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又忍不住为自己担忧,若是方月荷把他供出来,他和整个徐家该如何自处? 好在一切风平浪静,这让他稍许松了口气,直到今天,郑谭的改革方案再次被提上台面,眼看着贵族院里的中立派越来越多地倒向改革阵营,他心中的恐慌重新被唤起,终于当着贵族们将那个秘密道了出来。 如今郑谭春风得意,女儿做了皇后,而刚即位的年轻君王明显不同于其父,虽然还未曾言明,但已隐约透露出支持改革的意向。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有利于郑谭的方向发展。 徐柏言认为无法再继续拖下去了,他愿意赌一把,既然先帝已逝,那么他就试着尽可能地混淆视听,将责任更多地归结在郑谭身上。 他心知肚明,无论是中立派还是改革派,骨子里终究还是有着贵族的血脉,若是让他们知道郑谭一心想重现暮云王朝的噩梦,他们定然会选择一致对外。 如果能就此逼迫郑谭下台,再将他女儿从皇室成员内除名,那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想归想,他也并没有对后者抱太大希望,皇室成员不得离婚是明文规定的法令,况且他只想速战速决,并不打算在事成之前将皇室惊动。 但眼下,郑晚凝从容不迫地走进贵族院,这让他难免产生一丝忧虑,难道事情已经被皇室知晓? 思索了片刻,他露出一抹冷笑,既然如此,索性也不必再遮掩,难不成自己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况且他徐家世代为官,如今做到这个地步,就连皇室也要忌惮三分,区区一个郑晚凝,又能奈他何? 思及此,他的心念愈发坚定,毫不回避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会场依旧有人在窃窃私语,贵族院的老院长维持了一下秩序,对郑晚凝道,“皇后殿下,请您就坐。” 却被郑晚凝带着笑意回绝,“大人说笑,在帝国议会数百年的历史上,何时有过坐着接受质询的规矩?” 她的话音轻巧,却让在座不少议员都变了脸色,包括对郑谭持有反对态度、一心想借此机会向其发难的人在内。 郑晚凝却对此视而不见,复而对徐柏言道,“徐大人,我想请您再次陈述一遍您对我和我父亲的指控。” 徐柏言面无表情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大概在二十五年前,令尊郑大人说服先帝,共同开启了一项实验,意在效仿暮云王朝,找出回到过去的方法。在此之后,郑大人于2232年也就是三年前与先帝达成协定,将您嫁入了皇室。” 他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郑晚凝,“皇后殿下,彼时的先帝贵为储君,随后又继承大统,他是出于何种心态才选择重复暮云王朝的旧路?更何况,平心而论,郑家的没落人尽皆知,先帝又为何会放弃那么多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千金名媛,偏偏选择与您郑家结亲?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必定是令尊从中作祟,迫使他不得不答应这么做。” 郑晚凝一笑,“徐大人,若我父亲真有如此能耐,连先帝都能胁迫,只怕此时也不至于沦落到被您步步紧逼的境地。” 眼见徐柏言脸色一变,她调转话锋,反问道,“至于您,您的判断又从何而来?您想要为我和父亲定罪,至少要拿出罪证。” 听了她这句,徐柏言的神色反而缓和下来,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从电脑中调出一段音频,在众目睽睽之下按下了播放键。 郑谭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顿时响彻整个大殿。 音频中,他事无巨细地道出了自己多年来对于时空实验的想法,末了,又长篇大论地分析了一通实验的可行性,认为经过了半个世纪的积淀,必定不会再重蹈暮云王朝的覆辙。 在音频的最后,叶川明的声音传来,只说了一句“可以一试”。 会场顿时陷入嘈杂,老院长多次按下警示铃,才得以将议员们的声音平息。 郑晚凝心下却已是了然,她想到容蘅曾经说过的话,她自称是郑谭与叶川明达成实验协定的唯一见证者,那么这段音频只有可能是出自她之手,且不评价容蘅当初决定录音是出自什么样的居心,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徐大人曾经与“溯流光”、至少是与容蘅有过非比寻常的接触。 她忽然笑了笑,这让徐柏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感到非常难以置信,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莫非是早有筹谋? 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了她含笑中夹杂着漫不经心的话音,“徐大人,您有没有觉得,在这样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年代,音频和照片一样,已经是最不可信的存在?” “更何况,”她意味深长道,“您的这段音频来源于何处,我想您比我更清楚。我们大可以把事情交给情报局来鉴定,这段音频是真是假立刻就能见分晓,只是到那时候,或许还要劳烦您详细地解释一下这东西的来龙去脉。” 她的话让在座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徐柏言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莫非她已经得知自己与那帮人的往来?那么是她一个人知道了,还是整个皇室已经知晓? 徐柏言陷入沉思,好在他宦海沉浮多年,该有的冷静并没有因此失掉,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反唇相讥,“情报局的决定我无权干涉,但比起这个,皇后殿下,我更想知道的是记者们、以及民众们会怎么想。”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对着乌压压的人群道,“各位,我认为我们不能再继续被愚弄、被蒙骗,我们身为帝国议会的一员,职责使然,应当将这份罪证公开,让我们的民众给出最公正的判断!我们不能看着皇室被这样怀有狼子野心的人渗入,更不能看着国家在他的手上毁于一旦!” 他说罢,回过身去看向郑晚凝,“至于我本人,我徐家世代忠臣,此番若是能够清君侧、正朝纲,牺牲我一人又有何妨?” 现场响起掌声,突然间,有一个声音附和道,“我赞同徐大人的提议,将这份音频公开!” 这句话就像是导火索般,一时间,响应者接二连三层出不断,徐柏言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对老院长道,“院长大人,我申请对此事进行投票决定,若赞成者过半,这份音频将立即公之于众。” 老院长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即将下达投票指令的前一秒,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郑谭突然出声,“且慢。” 徐柏言望向他,嘲讽道,“事到如今,郑大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郑谭的语气一派沉静,似乎并未被他的决议所慑,只是他随后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喧闹的会场霎时间陷入了死寂。 他说道,“我会申请辞职。” 一时间,徐柏言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郑谭却再次重复道,“徐大人,我会辞职,您一直对我心存不满,这事人尽皆知,但为了一己私利不计后果,您可当真是我华夏的忠臣良将。您可否想过,这份来历不明的音频被公布出去,皇室将陷于何地?” 徐柏言当然想过,他原本从未打算将皇室拖下水,甚至都未曾打算将这段音频播放出来。但这一上午先是被郑谭辩得哑口无言,后又被郑晚凝围追堵截,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关于投票结束后该怎么做,他已经在设想各种可能,但令人震惊的是,还未等他盘算出最佳方案,郑谭却率先提出了辞职,提出了他梦寐以求却始终未能听到的一句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郑谭吃错药了。 然而此时此刻,郑谭却无暇顾及徐柏言九曲十八弯的想法,他只是看到了那一瞬间,郑晚凝眼中所流露出的惊慌失措。 事实上,在郑晚凝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并没有立即将她认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昔日那个扎着马尾、穿着校服和板鞋的女孩,已经悄然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她的容颜依旧姣好如初,妆容却成熟而艳丽,一袭裁剪合身的正装将她高挑而纤细的身子包裹,只露出修长而笔直的小腿,她踩着细高的鞋跟一路向自己走来,整套动作优雅大方、行云流水,早已不再是当年颤颤巍巍地被他扶着站在镜子前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穿高跟鞋上台演讲的那个女孩。 他也从未想过,她竟可以在面对贵族院的质询时做到镇定自如。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些事?这一年里她又经历了什么,难道并没有安稳地待在宫中,享受太子妃该有的一切礼遇吗? 他怔怔地出神,直到被徐柏言那段义愤填膺的发言所打断。 那一瞬间,郑晚凝完美无缺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她似是在极力维持镇静并努力搜寻对策,但很快地,她垂下眼帘,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最怕她这样的表情。 害怕,无奈,绝望,这些情绪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他克制住走到她身边的欲望,一字一句道,“阿凝是无辜的,无论徐大人您对我有任何怨言,都不该怪罪在她身上。我从未与先帝协定过任何婚约,在这个问题上,您甚至没有一个哪怕是伪造的证据,又何必在此血口喷人?” “阿凝是陛下亲自选定的妻子,您说出这样的话来,打算置陛下于何地?莫非我从一早就没有猜错,您原本就打算将皇室拖下水。” “你……”徐柏言一时气结,方才的愉悦顷刻间被骤然腾起的怒火所掩盖,他冷笑一声,“郑大人,您以为我会轻易被您蒙骗吗?只要您女儿一日在中宫,您就一日是国丈,退一万步讲,即使皇后殿下当真无辜,可谁知道您又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卷土重来?” 郑谭挑了挑眉梢,“那么您的意思?” 徐柏言咬了咬牙,说道,“除非皇后殿下与陛下离婚。” 郑谭提醒道,“徐大人,您莫不是老糊涂了,竟会忘记皇室成员不得离婚的法令。” 徐柏言轻嗤一声,“多谢您的好意,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陛下此番平定云沧之乱,这是足以彪炳史册的功绩,若是以此为由,让议会为之修宪,也并非不可能。” 他顿了顿,字字成章道,“只要您辞职引退,皇后殿下与陛下离婚,我可以让这段音频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如此一来,无论是于您,还是于皇室、于我们的国家而言,都将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郑谭在心底里叹出一口气,徐柏言果然是有备而来。 他望向郑晚凝,此时此刻,她的表情已恢复了平静,她抬起头来,遥遥地对上徐柏言的视线,轻声道,“我……” 突然间,会场安静下来,郑晚凝的声音在偌大的殿堂中显得尤为清晰,然而还未等她说出第二个字,就已经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那个声音有些低冷,但却十分好听,只是如今落在众人耳中,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寒意,“看来徐大人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当真有心,不愧为我华夏忠良。只是您这么喜欢越俎代庖、替我做决定,不如我的位置也让给您来坐?” 第64章 定风波 怕什么来什么,徐柏言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出门忘了看黄历。冷汗淌下,他的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末了,对皇室是否已经摸清自己底细的担忧及恐惧最终被功败垂成的不甘所打败,他定了定神,索性选择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不管怎么说,叶川明都不是完全清白的,如果事情传出去,别说郑谭难逃其咎,就连皇室都无法从中脱身。届时民情汹涌,流言蜚语足以将碧落王朝苦心经营了半个多世纪的正面形象彻底摧毁。 如果弄得鱼死网破,皇室遭受的损失会比他惨重得多,他不相信皇室会愿意走到这一步。 本着这样的念头,他逐渐平静下来,冷眼与议员们一同看着叶昭走过与郑晚凝方才同样的路,最终站在了她的身边。 老院长恭敬道,“陛下,请您入座。” 却被他回绝,“帝国议会成立至今,何时有过坐着接受质询的先例?” 议员们顿时傻了眼,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不少人觉得自己在做梦,明明原本只是一场改革提案的讨论会,最后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如今正在接受质询的不仅是帝后及首辅,更是帝国权力巅峰的两极,自碧落王朝建立以来,这样的局面还是头一次出现。 议员们看向徐柏言的目光中多了些许同情,他们觉得他算是玩脱了,这一刻,大家变得非常有默契,不约而同地选择将不久前对他的积极响应悉数忘记。 徐柏言却像是浑然不觉般,神色依旧镇定自若。半晌,他垂下眼帘,恭顺道,“陛下方才所言,真是折煞老臣。老臣虽一时心急,但为的也是我华夏的安康。郑谭先是蒙骗先帝开启实验,又使计将女儿嫁予您,这样的人能安什么好心?他留在朝中,迟早会带着华夏重走旧路,复现半个世纪前的局面!” 他缓了口气,言辞恳切道,“陛下,在这件事情里,皇室也是受害者,您理应与老臣一同向他讨个说法,又何必与他们父女一路、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叶昭淡然与他对视,并没有理会他“苦口婆心”的劝告,而是说道,“徐大人,您是否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矛盾?您一边宣称我父亲与郑大人一同开启了实验,一边又说皇室是受害者,但与此同时,您认为身为皇室成员的皇后怀有阴谋。徐大人,在您看来,皇室究竟属于哪一方?” 徐柏言脸色微变,却不敢将他的这番言论称为文字游戏或诡辩,于是他耐着性子回答道,“在老臣看来,先帝是受到郑谭的蛊惑,才不慎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先帝是无辜的,至于皇后殿下,她在婚约订立时还不是皇室成员,所以她与她父亲的阴谋与皇室无关。” 叶昭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徐大人,您自己也承认了,这只是您的一家之言。” 徐柏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套,他一时间气急交加,刚想将音频重新搬出来,却听叶昭继续道,“所以事情的真相尚且有待查证,您的指控并不能成为定罪的依据。如果我父亲真的选择了逆天而行,那么作为他的继承人,我也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至于皇后,她是我合法的妻子,是我亲自选择的婚姻对象,如果她如您所言并非无辜,责任同样该由我来承担。所以无论如何,今天在这接受质询的都应当是我。” 他将视线转向老院长,“院长阁下,质询可以开始了。按照程序,首先还要请徐大人陈述其个人观点并呈上罪证,情报局那边随时待命,关于证据的真伪,想必他们会给出最正确的判断。” 徐柏言深深叹出一口气,“陛下可否想过,若是消息传出去、弄得人尽皆知,将会对皇室和国家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民众们素来听风就是雨,他们没有自己的判断,只会将此事当真,然后把皇室同郑谭一起绑在舆论的绞刑架上进行拷问!您分明有更好的选择,贵族院会同意为您修宪,让您同郑家父女撇清关系,所有的一切将由他们一力承担,皇室完全能够从中独善其身。” 叶昭笑了笑,“徐大人,这是对您而言最好的选择。” “至于我,”他的笑意逐渐敛去,声音平静无波,“我并不需要议会为我修宪,小晚是我的妻子,只要我还在位一天,她就是华夏的皇后。” 说着,他轻轻地执起郑晚凝的手,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后,他将她的手握了握,转而变为十指交叠。 两人的身影并肩而立,交握的双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宛如一场无声的宣誓般,被在场所有人尽收眼底。 霎时间,徐柏言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气极反笑,“陛下,这里没有记者,您无需再做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样子。我们这个阶层的婚姻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议员们惊讶万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陷入沉默,有人若有所思地望向徐柏言,众人纷纷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这番话实在是过于唐突,但更加令人意外的是,叶昭并未因此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的声音响起,语气仍旧无比淡定,“徐大人,这里确实没有记者,所以您也无需做出这副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的样子。您这些年来偷漏税款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为皇室和国家考虑过。” 他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落在议员们的耳中却不啻惊雷,徐柏言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犹自争辩道,“老臣冤枉,请陛下明察!” “随意冤枉人,那是您的特长,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叶昭回道,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徐大人,事到如今您还想继续装下去吗?一直以来,您强烈抵制郑大人的改革法案,最主要的原因不就是您在江南的那三所园子?您害怕限制贵族房产的政令一旦出台,您的园子受到波及,而您在园子里做到那些事也会因此曝光……徐大人,那些园子的用途您自己清楚,想必也不用由我来复述了吧?” 徐柏言颓然瘫在座椅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叶昭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收回,转而投向会场中噤若寒蝉的其他议员,“在座各位若有任何问题,在此可以一并提出。” 话音落下,便是漫长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议员鼓起勇气道,“陛下,如今您与徐大人各执一词,那么音频究竟是真是假?郑大人当年是否与先帝共同重启了那项实验?您与皇后殿下的结合又是否出自郑大人与先帝的授意?我们需要一个真相,还请您给予解答!” “实验确有其事,但内容却并非徐大人所言,是想要重复暮云王朝的旧路。”叶昭的回答直截了当,“至于音频,郑大人与我父亲协商进行实验的时间是在二十五年前,彼时我尚未出生,所以无法给出确切的论断。” “在我看来,若是他们真的曾经密谋逆天而行,出于小心谨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下音频这样的把柄。关于这件事,我与诸位同样心存疑惑,因此还望徐大人可以给出一个解释,说明您的这份音频来源于何处。” 议员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然地承认,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尔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徐柏言。 徐柏言脸色灰白,在众人的注目下没有任何反应。 身旁的人正想去提醒他,叶昭的声音却再度响起,“我们可以给徐大人一些时间,让他详细地回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放开郑晚凝的手,“那么现在,让我来为诸位解释这项实验究竟是什么。” 说罢,他从个人终端上调出一份文件,通过遥控投映在了会场的电子屏幕上。 “据我所知,郑大人与我父亲确实曾关注过暮云王朝的时空穿越实验,但却并不是要重蹈覆辙。”他将一组数据展示在众人面前,“我从十五岁开始接手实验统筹,在我的记忆中,实验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实现空间穿越。” “空间穿越的意义想必诸位都明白,若是利用得当,不仅可以在军事行动中抢占先机,在日常交通方面更是能够平添不少便利,即使不能实现瞬间移动,比起原有状态也已经是质的飞跃。” “在剿灭云端组织的行动中,我方无一人伤亡,原因就在于我将实验的最新成果运用在了这场战斗中。” “这是那次交战的数据分析报告,在场不乏物理学领域的资深人士,大可亲自进行鉴别。”他的视线依次划过整个会场,最终再度停在了徐柏言身上,“原本在今天上午,皇家科学院就会发布通告,将这些年来关于空间穿越的实验成果公之于众,并正式启动下一阶段的研究,争取早日将这项技术推广到日常生活领域。来这里之前,我正在与院士们商讨具体事宜,但却突然接到消息,听说徐大人拿了一份来路不明的音频,打算用一项重蹈暮云王朝覆辙的污名,将整个实验团队苦心钻研二十多年的成果悉数抹杀。”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听起来却似是一字一句都带着诘问,“徐大人,这就是您口中清君侧、正朝纲、忠于皇室、心怀国家的具体做法吗?” “至于我与小晚的婚姻,具体情况在订婚消息公布的那次记者招待会上就已经做出详细说明,在此我并不想进行原文复述。诸位若有疑问,可以将当日的视频找出来反复观看,从中找出问题的答案。”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现场顿时哗然。 任谁都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转向这样的一个方向,叶昭话中的信息量太大,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议员们都不由得陷入深思。 一方是凭借一份来历不明的音频、口口声声强调阴谋论的徐柏言,一方是掌握着详实数据资料、每一条陈述都有现实依据的叶昭,二者高下立见,议员们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不知是谁开了头,对于徐柏言的质问与怀疑声四起,渐渐地汇聚成一股洪流,犹如浪潮般响彻整座殿堂。 老院长再度出面维持秩序,待会场安静下来之后,出声问道,“诸位可还有其他问题向陛下或郑大人提问?” 不知多了多久,现场依旧鸦雀无声,老院长心下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那么这场质询到此结束。” “阁下且慢。”说话的却是郑谭,他望向在座的议员们,平静道,“关于那份音频,由于时间久远,陛下无法给出解释,那么就由我来向诸位说明。音频是真的,我和先帝也确实有过那样一次对话,但随后的事情正如陛下所说,因为风险太大,我的构想被否决,皇室从一开始选择进行的就是空间穿越的实验。也正因为意见不合,我很快退出了那项实验,从此再没有进行涉足。” 顿了顿,他接着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当日我和先帝进行对话,现场并没有第三个人存在,所以徐大人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得知这一切,我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我之前说过的话依旧作数,我会宣布辞职。徐大人为了针对我,不惜做出诬蔑皇室、捏造阴谋这样的事,作为首辅,这也间接地说明了我的失职。” “除此之外,”他看了看郑晚凝,叹息道,“作为一名父亲,非但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反而让她被我连累、陷入如此境地,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继续担任这项职务。” “我会尽早向帝国议会递交辞呈。”他说道,“所有过错与责任我愿一人承担,还望诸位莫要听信谗言,错怪皇室以及我的女儿。” 他收回视线,面朝议席的方向,对着哑口无言的议员们深深鞠下一躬。 一场闹剧至此落下帷幕,走出贵族院的大门,坐入车中,郑晚凝长久以来的坚持终于轰然散去,她靠在车座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的束手无策依旧清晰地萦绕在脑海,她不敢想象,音频公布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徐柏言有一句话说得对,民众不会去深究其中是否存在漏洞,他们会信以为真,这对于碧落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她已经想不出任何对策,脑海里一片空白,仅剩一个念头愈发清晰,疯狂地鼓噪着在她的耳边叫嚣。 她终究还是成了叶昭的拖累。 曾经立下的誓言清晰如昨,只是她尚未与他一同开创出盛世,却将要把他一手缔造的荣光泯于尘埃。 一切似乎已经回天乏术,但随后发生的事却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想。 就如她没有想到徐柏言会选择玉石俱焚,她也完全没有想到叶昭会突然出现,成功地力挽狂澜。 她一早就知道他在筹划空间穿越的实验,并且已经取得阶段性成果,但她从未料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将这个秘密公开,用以掩盖那个不可见人的真相。 空间穿越的成果一旦公布,华夏在这一领域的科技水平将居于世界之巅,其反响之巨大,甚至可以比肩率先完成新能源革命的那次成就。 这样一来,民众将会沉浸在骄傲与自豪中,即使徐柏言后知后觉将音频公布,也会被指责为居心不良、蓄意破坏国家形象。 比起一味的掩饰与否认,这样反而更加明智,不仅彻底断了徐柏言的后路,更是为扑朔迷离的实验做出了确切解释与定论,让一切的猜测与谣言不攻自破。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在这之后,事情的发展方向更加匪夷所思,郑谭及时补刀,只字未提容蘅的存在,反而说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不仅成功隐藏了秘密,还暗指徐柏言的音频来自于窃听,将舆论引向了对他最为不利的一面。 如今徐柏言成为千夫所指的恶人,他的计划彻底泡汤,但出乎意料的是,郑谭仍旧选择了辞职。 郑晚凝回想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心中突然五味陈杂。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叶昭的声音,轻轻地将她从思绪中抽离,“小晚,好些了吗?” 她睁开眼睛,点点头,极力让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但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了一句调侃,“我今天的妆和衣服,是不是特别难看?” 不等他回答,她兀自道,“我故意让樱樱这么做的,虽然心里没底,但至少气势上不能输。看起来是老气了点,但面对贵族院的那些老古董,相比起打扮成他们的孙女装可怜博同情,我更倾向于……嗯,‘以老制老’。” 尽管被自己的冷笑话冻得透心凉,但她还是自我圆场地干笑了几声,直到觉察出气氛不对,她满脸通红地收回表情,忐忑不安地望向他。 叶昭并没有对她的自娱自乐做出任何点评,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但他的声音依旧极为平静,“小晚,我认为我们应当谈一谈。” 郑晚凝一怔,支吾道,“谈……谈什么?” “方才在贵族院里,你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无视她的躲闪与回避,叶昭的目光坚定不移地停留在她身上,直至她无所遁形,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她迟疑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我想说的是……” 却被他直接打断,“你想说的是,你答应与我离婚。小晚,我可有说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个点才发,今天早上本来打算坐飞机回学校,却突然收到航班被取消的消息,然后临时去隔壁省坐高铁,一来二去折腾了一个白天,再加上这章字数又是5000 ,写完再校对完之后就是这个点了orz 最多还差两三章就完结了,然后想着写几个番外玩一玩,也感谢一下一路陪我到这里的小伙伴,让我这个本打算自娱自乐的故事变得不那么孤单。 所以小伙伴们有什么想看的都可以告诉我,但凡我能写得出来,一定会满足大家~ 鞠躬~ 第65章 尘埃落定 郑晚凝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慌乱,下意识想要辩解,但车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静默许久,却是叶昭率先打破了沉寂,“徐柏言所倚仗的不过是一份似是而非的音频,他甚至连它的来历都不敢言明。他对实验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容蘅,只是容蘅虽然见证了你我父亲之间的谈话,但除此之外也拿不出更确切的证据。既然徐柏言试图操纵舆论,那么我们就先下手为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彻底无话可说。更何况,他自己本身也有不可告人的把柄在我这里。” “我知道你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对于徐柏言也知之甚少,所以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他望着她,“小晚,我并不是反对你到贵族院去,你有权亲自去反驳他对你的诬蔑与指控,但无论如何,我没有想到你会甘愿以我们的婚姻为代价,去换取一个并不高明的折中妥协。” 郑晚凝低下头去,双手攥着自己的裙子,用力之大,让她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般,“是我的错,可是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会因为我而受到连累。我看得出来,那位徐大人并不想与皇室为敌,他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我和我的父亲。” 叶昭轻声叹出一口气,“你我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就连生死的考验都未能将我们分开,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你却说你想要放弃。小晚,你在意的只有外界的眼光与评价,又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你首先是我的妻子,然后才是华夏的皇后,如果你对这个身份所背负的责任的重视程度已经超过了想要与我共度一生的决心,那么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可以回到江源村,在那里过一辈子。” 郑晚凝慌忙摇了摇头,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说得没错,尽管这一个月来不断进行心理暗示,但身份转变带给她的压力及恐惧其实一直都没有散去,潜意识里,她太想将皇后这份职业经营妥当,所以在那一刻彻底乱了阵脚,竟然忘记了自己这么做的初衷,只是要为了能够更好地站在他的身边。 “对不起,你就当我……一时糊涂了吧。”她抬手去擦脸上的泪水,但却越擦越多,直到她的手突然被握住,一方纸巾贴上了她的脸颊。 见她落泪,叶昭的语气不觉缓和了几分,“小晚,你还记不记得审讯那天,容蘅说她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昨天夜里,我方成功登上那座岛,发现她早已在该处埋下一颗定时/炸/弹,这么说吧,如果我们的动作再晚一步,那份音频就会被定时发送到各大新闻媒体的邮箱中。” 郑晚凝的身子轻轻一颤,就听他继续道,“想必在她原本的计划里,我和我父亲先后离世,即位的一定会是子璇,她并没有立即将这个消息扩散出去,而是刻意等待了一段时间,或许是担心在我父亲遇刺的节骨眼上放出消息,会被皇室借此机会引导舆论,将之定性为极端人士的故意抹黑,又或许是想要在子璇尚未坐稳皇位的时候造成混乱更加划算,不仅能够给予碧落致命一击,同时也为你扣上阴谋论的帽子,让你永远不得翻身。” “所以我其实很庆幸,一方面是我方赶在她前面,及时阻止了事情的发生,另一方面,即使迟了一步,那些邮件被发送出去,但是小晚,我还在你身边,绝不会让你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原本觉得这些不必说出来,让你徒增烦忧。但是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我认为有必要让你明白,相较于外界的看法以及那些虚名,我更害怕的是有朝一日你会离我而去。” 他对上她泛着水光的眼眸,“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如今因为区区一个虚张声势的徐柏言就选择放弃,小晚,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郑晚凝别过头去,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徒劳,下一秒,她的身子被他揽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怀中。 “小晚,答应我,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极力做出许诺,又像是在为之前的事进行弥补。 末了,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声音依旧很轻,但却一字一句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子琛,我答应你,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当天下午,皇家科学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公布了关于空间穿越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及最新进展,并提出接下来的目标,宣称将在下一个五十年内,把这项技术推广至日常交通领域。 消息传出,举世震惊,继八十多年前率先完成第四次工业革命之后,华夏再次以科技发展水平及成就居于世界之巅。 国际上对此进行了一番大肆报道,直言华夏帝国的存在成功打破了传统性与现代性之间所存在的悖论,并称之为一个既有着辉煌历史又有着光明未来的伟大国度。 一时间,华夏人民沉浸在骄傲与自豪之中,甚至对之前暮云王朝那场实验的批判都有所减弱,有人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暮云王朝也算是身先士卒,在技术方面为后世提供了经验与借鉴。只可惜,他们错在目的不当,连累这项技术也随之一同背负了半个多世纪的骂名。 同一时刻,对于一个月前行刺案的审判也落下了帷幕,方文珂因叛国罪、谋杀罪以及颠覆国家政权等罪名被判处决,至于容蘅,虽然她才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但由于她常年在海外行动、且踪迹隐秘,所以并未留下多少有迹可循的罪证,最终,她因行刺国家领导人被判处终身监/禁。 帝国法院发布的通告,声称这些持有不同政见的极端分子均来自一个名叫“溯流光”的组织,该组织早年致力于为文史领域发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偏移原本的方向,发展成为一个反社会、反国家的极端组织。并且在此过程中,该组织挂着原有的旗号继续吸纳人员、积攒力量,使得不少人无辜受骗,参与过违法犯罪活动的人员已相继落网,还望没有涉事的普通成员识清该组织的真面目,在今后选择理性、合法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 郑晚凝在宫中看到这条新闻,认为这已经是最理想的判决结果。 尽管容蘅罪大恶极,但若是她被判死刑,对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现在她眼看着自己的计划相继破灭,二十年的筹谋付诸东流,同时也得知了当年发生的一切,叶川明并没有负她,相反,他甚至为了她不惜杀害自己的父亲,只可惜,她怨恨了这么多年,甚至亲手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未来的岁月里,她将在不甘与悔恨中走完自己的一生。 只是,这个结果固然大快人心,但那些因为容蘅的个人恩怨而被蒙骗或无辜受到牵连的人,纪知锦、那两名学生、甚至杨教授,或许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郑晚凝在心底叹口气,从桌上端起茶杯,然后切换网页,打开了一个视频。 关于空间穿越实验的记者招待会正在进行现场直播,叶昭与皇家科学院的几名老院士一同出现在记者们的镜头前,此时他正在回答一名记者的提问,声音沉静道,“……实验的成功得益于诸位科研人员日以继夜的努力与付出,我仅仅作为统筹与管理者,并不敢妄自居功。关于第二个问题,我的观点从来如下,技术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关键在于其目的以及如何使用,我希望在我们华夏,科技将会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以及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有效工具。”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语气中却不觉多了几分轻松,甚至夹杂着些许揶揄,“最后,阁下方才问我,为什么我们的实验会在短期内取得如此巨大的进展,很抱歉,因为涉及国家机密,具体原因暂且不便透露,诸位姑且可以认为,我们掌握了其他国家所没有的‘秘密武器’。” 记者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听他此言,也没有在此问题上多做深究,很快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郑晚凝却差点把刚喝下的茶喷出来,他说的“秘密武器”,难道不就是她吗?若是让那些记者们知道这个真相,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们吓死。 笑过之后,她看了一眼时间,最后留恋地望了望屏幕里叶昭的精致面容和清俊挺拔的身形,依依不舍地合上了电脑。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冷静,她觉得自己在贵族院的时候真的是脑袋被驴踢了。 她暗恋他两年、嫁给他一年,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得到他的真心,彼时还对自己说只要有他陪在身边,她这一生都别无所求,但却在突如其来的质疑与威胁面前,险些选择弃置这段一直被她放在心尖上珍藏的感情。 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到绝境,殊不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早已为她将真正的疾风骤雨悉数挡下。 深呼吸,她将电脑放在一旁,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乘车来到郑家老宅,郑晚凝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去年婚礼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即使是在春节,当她与皇室成员们一同在镜头前出席的时候,郑谭却在远隔重洋的异国进行访问。其余时间则更是聚少离多,更何况,郑谭有意对她进行躲避,她在陆续得知当年的真相后也陷入矛盾的情绪,所以这应当是历时近一年之后,他们父女之间的首次面对面交谈。 管家前来迎接,她沿着青树翠蔓的石子路,穿过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的庭院,来到了郑谭的门外,也是一切开始的那个地方。 时过境迁,唯有院内的暮春景致从未发生过改变,仿佛光阴都在这一刻静止。 她将手掌覆上门口的身份识别仪器,大门缓缓开启,她跨过门槛,一路进入了里屋。 郑谭早已在等候,他坐在办公桌前,一如她在这个世界里见到他的第一面。 只是这一次,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郑晚凝身子一僵,心中忽然有些酸涩,她伸出手来,从背后攀上了他的肩。 期间不慎触碰到旧手机的开机键,屏幕亮起,她从他的肩头上看到屏保照片,年轻的女孩依偎在中年男人身旁,女孩的笑容明媚好看,男人却没有像她一样注视镜头,而是偏头看着她,目光里是说不尽的慈爱与温柔。 她以为经过这么多事,自己早已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但当郑谭开口,轻声说出那句“阿凝,老爸对不起你”的时候,她的眼前还是在一瞬间模糊了。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郑谭抱着她的手臂忽然收紧,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郑晚凝坐起身来,然后就在一瞬间惊住了。 深色的木质地板,淡蓝色与白色相间的家具,书桌前的椅子上挂着一只米白色的书包,桌上摆着嫩绿的小盆栽,还有几本已经再也不会用到的习题集。 这些景象她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正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地方,她和老爸在21世纪的家。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卧室的门被推开了,老爸笑眯眯地走进来,“阿凝,你可终于醒了,你要是再睡下去,爸爸就要饿死在家里了。” 郑晚凝怔怔地望着他,大脑在经历了短暂的空白后,将目光投向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电子表。 2014年7月10日。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就是在2014年7月9日的晚上照常睡下,度过了她在21世纪的最后一个夜晚。 彼时一觉醒来,已经是2234年7月10日。 所有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冲向头顶,她的思维终于对接,开始进行飞速运转。 或许是因为久久等不到回答,老爸担忧地在她床边坐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阿凝,你刚才哭过吗?告诉爸爸,是不是做了噩梦?没事了,只是个梦而已,去洗洗脸吧,今天不做饭了,爸爸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那家店。” 说罢,他将她一人留在卧室中,起身走出了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奉上大结局。 终&番外 第66章 大结局(正文完) 他走之后,郑晚凝在床上一阵翻找,但旧手机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她寻遍所有地方,都未能找到它的踪迹。 她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将它握在手里,既然它曾经跟着她从21世纪来到23世纪,那么正常情况下,她从那边回来,手机也应当随她一起。 心下一沉,她走到客厅里,拿起座机拨打了自己的号码。然而无论是旧有的手机号,还是她后来更换的另一个号码,全部传来了关机的提示音。 老爸已经换好衣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见她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话发呆,疑惑道,“阿凝,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问道,“爸爸,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打电话是关机,可是昨天晚上我明明把它放在枕头旁边,怎么一觉醒来就不见了?” “真的假的?”老爸一脸惊讶地走过来,拿起电话拨下她的号码。过了一阵,他将电话扣下,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事,不会是昨天晚上家里进贼了吧?阿凝,你先换衣服,我给物业打一个电话,把昨天晚上的监控调出来看看。不过你那手机也用很久了,等下出门,爸爸给你买一个新的吧。” 郑晚凝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冷眼看着他忙前忙后,直到他觉察出什么不对,停下拨打物业电话动作,不解地望向她,“阿凝,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你在家里等着,爸爸去打包点……” “爸爸。”郑晚凝偏头躲开他的手,平静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骗我吗?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爸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凝重道,“阿凝,你都开始说胡话了,走,我带你去医院。”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爸爸,我没病。倒是你,难道失忆了吗?23世纪,华夏帝国,你是那里的首辅,就在昨天,贵族院诬蔑我们父女图谋不轨,你为了我选择辞职……” 她的话音却被老爸的笑声打断,“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还没有睡醒吧?还首辅,阿凝,照这情况,今天晚上你该梦到我去竞选美国总统了。” 笑过之后,他叹了口气,“不去医院就不去,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爸爸出门一趟。” 说罢,他转身往门口走去,郑晚凝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妈妈吗?还有樱樱的父母,还有何夫人,你还记得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爸爸?” 话音落下,她看到老爸的身形似乎微微一滞,但下一秒,他兀自拉开门,同时回过身来对她道,“阿凝,那些都是梦而已,醒过来就好,已经没事了。” 门被关上,伴随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但很快就归于沉寂。 郑晚凝回到卧室中,然而将写字台下的抽屉打开之后,她发现自己的钥匙不翼而飞。 沉默了一阵,她打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同样是2014年7月10日,各大网站上,当天的时事新闻随处可见。关掉网页登录Q|Q,一连串的消息提示疯狂地闪烁,她打开高中的班级群,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毕业聚餐的事宜,间或有人交换着录取结果,在听闻到有人与自己在同一座城市时发出一阵欢呼。 忽然间,一阵提示音响起,是她的朋友明雅,问她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去逛街。 “阿凝,昨天你不是说今天上午给我准信吗?怎么样,决定了没有?” 郑晚凝仔细回忆了一番,在2014年7月9日的晚上,她确实和明雅进行过一次通话,告诉她要先问问老爸有什么安排,再告诉她能不能出去玩。 她回复道,“不好意思啊小雅,家里突然有点事,我不能去了。” “好吧。”明雅倒是不以为意,很快将消息回过来,“那我和小欢两个人去,改天你有空了,我们三个再约。” 退出Q|Q,关闭电脑,郑晚凝靠在椅子上,内心忽然被巨大的恐慌所填满。 看样子,今天确实是2014年7月10日,并不是老爸偷偷改了电子表的时间。这个世界一切如常,日子依旧行云流水般不间断地向前推移,仿佛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梦里一切烟消云散,她仍旧是21世纪的一名普通学生,即将在两个月后步入大学的校园。 可是她知道那些并不是梦,她还记得与钟明影一同讨论过的那些文献资料,还记得与叶曦一起漫步过的帝国学府中那条落英纷纷的小道,还记得就在昨天,她还坚定不移地对叶昭许下诺言,说要终此一生不离不弃。 如此种种,她怎么可能当作一场梦,在醒来之后就悉数忘掉呢? 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如图走马灯般依次从脑海中划过,电光石火间,她想到当初在南洋的实验基地中,叶昭曾对她说过的话。 只有实在的人或物体可以穿越时空,而单纯的精神或意志的穿越,在理论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她可以确定,一定是郑谭动了什么手脚,让她重新返回到21世纪,把时间选在了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而不是如他那番自欺欺人的谎言,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既然这样,那么…… 她走到穿衣镜前,深呼吸,然后卷起了自己的衣服。 腰间的伤疤若隐若现,伸手摸上去,还能感觉到那里与周围肌肤不同的触感。尽管23世纪的医疗技术完全可以将之抹去,但由于她接受祛除治疗的时间尚短,所以它还没有彻底消失。 曾经被她各种嫌弃的疤痕,如今却像是一针镇静剂,让她心中的恐慌稍许平复下来。 这是她在那个世界切实生活过的证明,无言地记录着在她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仍旧有些忐忑不安,郑谭猝不及防将她送回21世纪,并且对她进行催眠,试图让她把过去悉数忘掉,似乎是铁了心要恢复到从前那种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如果他已经断绝了两个时空之间的通道,她将永远被留在这里,那么她又该怎么办? 她一动不动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忽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爸沉默着出现在她的身后,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她抢了先。 她没有回头,抬手指向腰间的那道疤,“爸爸,你知道吗,那一次我差点就死在先帝手下了。” 余光看到老爸的脸色一变,郑晚凝笑了笑,犹自说道,“在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我整日整夜都在担惊受怕,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害怕你发现我不见了。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忽然消失,你一个人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你擅作主张,把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的我送入皇宫,然后就再也不管我的死活。在南洋的时候,我为了再见你一面,看你一个人在这边过得好不好,趁着子琛不在的时候擅自进入了实验仪器,差一点就被‘溯流光’的人暗算。后来先帝把我劫到云沧,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杀死在无人区,爸爸,你以为我那一个月真的如皇室对外宣称的那样,是在养病吗?事实上我流落到云沧的一座小村子,命悬一线,几乎就要死在那里了。” “在我小的时候,你沉醉实验,对我不管不顾,后来妈妈在意外中死去,你把我带到21世纪,对我隐瞒了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可以对自己说,你这样只是因为悔不当初,所以想换个方式重新来过,但你为什么在我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并把你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时,又要一声不响地将这些全部夺走?” “在那个世界过了一年,期间你对我不闻不问,逼迫着我逐渐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可是现在,我好不容易进入了自己喜欢的学科领域,有了待我很好的老师和朋友,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却再度擅作主张,又一次搅乱了我的生活,还想要欺骗我,让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有些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放轻了声音一字一句道,“爸爸,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你不想我的时候就假装没有我这个女儿,等你想起来了,又随意变更我的人生轨迹,是不是在你看来,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才可以满足你的成就感,才可以证明当年你完成了一项多么伟大的实验?其实你和先帝一样,从始至终只是把我看作一件实验品,我说的对吗?” 她终于回过身去,声音里夹杂了些许请求,“爸爸,看在我们至少相依为命了八年的份上,看在我曾经将你视作唯一亲人的份上,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觉察到自己已经是满面泪痕。 朦胧中,她看到老爸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对她说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叹息,“我原本也没想过能把你留在这里,只是我还心存妄想,打算将共处的时间拖得再长一些……都是我的错,阿凝,爸爸对不起你。”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郑谭望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女儿,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最终开口道,“阿凝,别哭了,我答应送你回去。只是在这之前,最后陪爸爸坐一会好吗?” 随即,他不由分说地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凝,都是我的错。”郑谭的表情中浮上些许哀伤,他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语,顿了顿,又接着道,“那时候我年轻气盛,一心想要达成一项前无古人的成就,也就是实现时空穿越。可是我知道,以郑家的条件,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这项实验的消耗,所以我一方面找到先帝试探他的意愿,一方面选择与苏家大小姐结亲。我想着,有了先帝的支持和苏家的钱财,我便再无后顾之忧,实验的成功就可以计日而待。” “只可惜,我耗费十余年的心血,实验最终还是失败了。”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你妈妈在事故中死去,而你被卷入时空裂缝、下落不明。那一刻,我的心情真的可以用万念俱灰来形容,我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为了所谓的声名,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能保全。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所以趁时空裂缝关闭之前,我跟着你一起踏了进去,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都活不成了。” “可是阿凝,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彼时我一心求死,却平安无事地来到了这个时空,来到了21世纪,并且由于蝴蝶效应,我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同时我们也有了一个家。那时候我想,这应当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来对你进行弥补,我决定让一切重新来过,把过去十年欠你的,还有欠你妈妈的,一并偿还给你。” “只可惜,或许是我罪孽深重,上天终究和我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有一天夜里,当你睡着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被卷入时空裂缝的实验仪器发生异动,我来到你的房间,惊讶地发现你竟然不见了,你回到了23世纪,只是你自己完全没有觉察罢了。” “我重新开启了实验仪器,并且让我自己成功地返回到那里,随后我对你身上的奇怪现象进行了一番研究,最终得出结论,这应当是那次实验事故对你造成的影响。这或许听起来十分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你成为了打开时空裂缝的一道介质。” “你还记不记得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你会突然昏倒失去意识,那是因为那次事故对你的影响太大,让你时常不受控制地在两个不同的时空来回穿梭。后来,我想办法控制住了这种不稳定的局面,但却并没有完全将它消弭,你会在夜晚陷入沉睡的时候,无意识地去到那个时空。” “由于两个时空的时间换算存在差异,且非常不稳定,有时候你在这边过了一天,那边才走过一个小时,又或者有时候你在那边待了一个月,这边也才过去一个星期,所以一直以来从未被外人看出破绽。但保险起见,我从来不允许你在我们家之外的地方过夜。” “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同时,我也完全无法让你永远地留在这里。”郑谭深深地望着郑晚凝,不知是在慨叹还是在惋惜,“如果可以,阿凝,我真想一辈子都和你留在这个时空。” 郑晚凝垂着眼帘,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地听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听到这句话,她的睫毛轻轻一颤,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郑谭抬起手,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为她擦去眼泪的冲动。 他迫使自己移开视线,接着道,“八年来,我尝试了各种方法,却全部一无所获。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会不会对你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害,所以我最终选择了弥合时空裂缝,让你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千算万算,我没有想到的是,当你彻底回归那个时空,在两股不同的记忆发生冲突的时候,你竟然保留了这个时空的全部记忆。” “阿凝,你很棒,你既冷静又理智,在最初表现得天/衣/无/缝,让我以为你早已将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一切遗忘。你怪爸爸对你不闻不问,是因为我误以为你保留了那个时空的记忆,在那个时空,爸爸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郑晚凝终于出声,在郑谭说下去之前,低低道,“你先是把我送出国去,后来又与先帝订下婚约,把我嫁入皇室,你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害死了我妈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所以才选择让我离开你吗?” 郑谭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阿凝,你还记不记得,在那个世界,你在十二岁的时候曾经经历过一次绑架?” 待郑晚凝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才接着道,“那些人明显是针对我而来,但彼时我尚且摸不清他们是何方势力,就选择将你送去国外暂避风头。但在你十六岁那年,那群人再度找到了你,他们让曲樱把你带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试图对你不利。” “从那之后,我就想为你寻找一处靠山,毕竟我因为那场实验得罪了不少人,若你有了倚仗,即使我在未来遭遇什么不测,你也能够从中幸免。曲樱回国之后,我担心你的情况,就独自去往B国,暗中跟随了你大约一个星期。然后我就发现,你对彼时还是皇太子的陛下心存好感……阿凝,在那个世界,你从来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我能看得出来,因为你看着陛下的眼神,和当年你妈妈看我时一模一样。” 说到此处,郑谭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悔恨,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他将话题扯回来,“后来我找了个机会,向先帝提起订婚一事,他答应得非常爽快,虽然我也隐约猜到,或许他早已看出我对他有所隐瞒,因此想从你这里获得些什么,所以在婚礼前夕,我给了你一个简易的空间转移装置,希望在关键时刻可以保你平安。我着实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想要对你下杀手。” “我同样没有想到,当年那些针对你的人都来自一个名叫溯流光的组织,而且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见证了我与先帝商讨实验事宜的容蘅。我并不知道容蘅与先帝之间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先帝痛下杀手,毕竟他们曾经……也罢,这事就不提了。” 郑晚凝轻轻打断他,“容蘅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先帝,她为什么会针对你,并选择对我下手?” 郑谭摇了摇头,“针对我的并不是容蘅,而是溯流光里的其他人。你也知道,这个组织过于复杂,容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吸纳了不少极端分子,她把我和先帝进行实验的事透露出去,那些人反对这项实验,或者反对现代科技,或者与徐柏言一样反对我的政见,他们自然会与我为敌。阿凝,是我连累了你。” 停了片刻,他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就是那样,你回到23世纪,与陛下举行了婚礼。至于我,其实早在为你订下婚约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要参加竞选,并开始策划改革方案。我想用我最后的努力为你留一条后路,你也看到了,暮云王朝的覆灭险些导致君主制一并垮台,尽管碧落成功实现继往开来,民望也在蒸蒸日上,但我终归有些担心。于是我想多少对特权阶级来一些限制,纵使随着历史的发展,君主制终会走向没落,但我希望那一天迟点来临,至少在你的有生之年,将永远看不到这样的局面。” “非常遗憾的是,我的尝试失败了,甚至险些将你牵连。我已经向帝国议会递交了辞呈,但愿我的离开可以为你带来安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为了对付我而将你卷入事端。”顿了顿,他的脸上多了些许欣慰,“在贵族院那次,所幸陛下及时赶到,若不然,我这后半辈子必定会永远沉浸在悔恨之中。” 他将目光投向郑晚凝,“阿凝,看得出来,陛下非常在意你。徐柏言是一块硬骨头,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已经不是一两天,但出于种种顾虑,皇室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对他以及他所在利益集团下手。今日陛下为了你,决定对他开刀,想必不久之后,朝中势力就要进行一次大换血了。” 话音落下,郑谭的目光长久地停驻在郑晚凝身上,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永远镌刻在脑海中。 他站起身来,对她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就是这样,所有事端因我而起,我愿意接受天意的处罚,承担相应的代价。好在上天对我也不算太残忍,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已经很知足。走吧阿凝,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郑晚凝望向他,见他伸出手来,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他走在前面牵着她,一如小时候的那样,一步步带着她走向那间从来未曾对她开启过的房门。 郑谭拿出钥匙打开门,郑晚凝赫然发现,呈现在里面的正是一套完整的实验装置。 郑谭主动解释道,“这么多年来,我就是通过这个装置往返于两个时空,毕竟我和你不同,不能像你一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可以实现时空转换。” 随着他的操作,指示灯依次亮起,他走上前去,最后摸了摸郑晚凝的头发,“阿凝,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遇上我这样的父亲。” 郑晚凝在瞬间怔住,她突然想起方才郑谭话中的一些细节,不禁脱口而出,“爸爸,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郑谭笑了笑,“不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你、连累到你了。” 仪器发出刺目的白光,郑晚凝还想说些什么,但眼前郑谭的身影却渐渐消失了,在失去知觉前,她隐约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遥远得仿佛来自天际。 他说,“阿凝,我们一起度过的八年时光,将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回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郑晚凝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十岁之前发生的事,以及十岁后两段并驾齐驱的记忆,还有过去一年里发生的种种,像是电影般依次在她眼前回放,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逐渐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刺目的日光打来,让她不由抬起手去挡。 她似乎坐在地上,但这种触感又不太对,适应了一下光线,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就惊住了。 “地面”呈现出流畅的弧度,“地砖”则是一排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举目四望,可以看到不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和飞檐斗拱的庭院,这是郑家的宅院没错,只可惜视角明显不对。 郑晚凝一阵无语,最终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现实。 郑谭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她送回了23世纪,把她送到了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个地方,也就是他的屋子。 只可惜,时间和平面空间都没出差错,垂直空间却出了点问题,他一时手滑,把她送到了屋顶上。 手边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她的旧手机应当是被郑谭扣下了,郑晚凝在心里为自己默哀了几秒,她可不想坐在这里等别人发现,但又觉得自己没有从这里跳下去还平安无恙的特异功能,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喧哗,“是皇后殿下!陛下,皇后殿下在这里!” 郑晚凝尝试着站起身来,但屋檐本身弧度可观,琉璃瓦又光滑如镜,险些从上面滚下来之后,她放弃了这个打算,决定还是安分地坐在这里等待搭救。 很快地,一架梯子架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侍从们的帮助与搀扶下,顺着梯子平安回到了地面。 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郑晚凝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叶昭的身影。 她三两步来到他身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天真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每次都能被你看到我最窘最奇葩的样子。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就喜欢这……” 一句“这样的”还没说完,她就落入了他的怀中。 耳边是他稍显急促的心跳,她似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回拥过去,温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可能呢,终此一生,不离不弃,我们刚许诺过的呀……” 她的声音不觉低下去,其实在那一刻,她也非常害怕,担心自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说道,“子琛,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都在这里。” 驱车回宫的路上,郑晚凝才知道叶昭已经在郑家等了自己整整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子琛,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爸爸铁了心把我留在21世纪,你会怎么……” “我会找到你。”叶昭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的话,“无论耗费多久,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小晚,我都会找到你。” 郑晚凝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没有再说下去。 许久之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将你带回21世纪,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郑晚凝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但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她是真的永远都见不到郑谭了。 彼时真相突如其来地呈现在她的面前,郑谭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而她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直到被他推进实验仪器,顺利回到23世纪,她还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现如今,她逐渐回过神来,郑谭最后的微笑和他的那句话突然间涌入脑海,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让她一时间感到无法呼吸。 她将脑袋深深地埋进叶昭怀里,终于按捺不住哭出声来。 只是短短两天时间,她却觉得自己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那是在贵族院的时候,面对铺天盖地的诬蔑与质疑,叶昭和郑谭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边,温柔而坚定地为她挡下了汹涌而来的攻讦与恶言。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平息下来,用仍然有些低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讲出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以及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末了,她极尽含蓄地对叶昭复述了郑谭心里的担忧,他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怎么,对我还用遮掩吗?小晚,听你父亲的意思,不过是担心有朝一日君主制被推翻,你我会被扫地出门。” 他就这么直言不讳地道破了她百般隐藏的原意,郑晚凝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最终憋出来一句,“你可以说得好听点吗?就算那一天真的来临,我们就不能是顺应民意、主动退位吗?” 她突然想到什么,意味深长道,“我倒是无所谓,毕竟过了八年无产阶级的生活,并且这部分记忆明显更深刻一些。至于某些以剥削为生的资产阶级,到时候该怎么办可就不好说了。” 叶昭注视她良久,忽然道,“其实我也无所谓。” 郑晚凝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由着他俯下身来,将一个绵长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终于结束,她满脸潮红地抗议道,“你……你干什么啊,我们不是正在讨论严肃的意识形态问题吗?” 叶昭笑了笑,眼眸中满是揶揄,语气却非常的一本正经,“你也说了,资产阶级以剥削为生,既然我还有可以剥削的对象,那么我当然无所谓。” 郑晚凝:“……” 深吸一口气,她强忍了许久终于破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车子缓缓停下,不知何时已是回到宫中。 侍从走上前来,恭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叶昭率先下车,随即回过身来,向郑晚凝伸出了手。 她搭着他的手走出车门,然后挽住他的胳膊,一同向金碧辉煌的宫殿走去。 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溯流光”的清算还在进行,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尚且未能落网,而贵族院那里,徐柏言此番遭受严重打压,他的家族、以及他所在的利益集团,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除此之外,郑谭猝然辞职,留下辞呈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作为唯一的亲属,到时候必定要出面进行解释……即使这些过去,在不久后的将来,不知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还有什么样的困难和挑战出现在他和她的面前。 但她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的父亲用了八年时光,让她看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并甘愿独自留在另一个时空,只为换取她余生的安宁,而她未来的路纵使不会如父亲所愿、一帆风顺,但却有她最爱的人陪在身边,他将与她携手度过漫长的余生,永远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字数超出了预计,但终于把这个故事讲完了,谢谢小天使们一路以来的陪伴,鞠躬~ 接下来应该还有几个番外,把一些支线和配角的故事讲清。 第67章 番外一(送给lgl的迷妹) 2240年,6月。 正值盛夏,帝国学府也是一派草木葳蕤、花团锦簇的风光,即将走出校门的学生三五成群地拿着手机或相机徜徉在校园中,将熟悉的景色与身边同窗的笑脸定格为日后的回忆。 欢声笑语夹杂着依依惜别,对于象牙塔之外世界的憧憬或胆怯伴随着对未来的坚定或迷茫,构成了毕业季所特有的一道景象。 史学科古色古香的教学楼前,郑晚凝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翻看手机里拍下的照片。 在进入帝国学府的第六年,她终于拿到了博士学位,成为毕业生中的一员。此时此刻,她心中并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已经得到校方的批准,正式接手了博物馆的事务,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到这里来。 五年前,容蘅与方文珂入宫行刺,连带着“溯流光”被起底,两名副馆长急于撇清与容蘅及“溯流光”的关系,在接任一事上极尽回避。后来校方邀请了一名刚退休的博物馆学老教授重新出山,这才暂且填上了空缺。 如今老教授正式引退,相关事务落在了郑晚凝手中,事实上以她现在的身份,即使不能每件事情都做到亲力亲为,校方也非常乐意让她挂名,但对她而言,这却是一次值得珍惜的机会。 这个想法产生已久,她想要真正地将喜欢的学科作为一项事业,而非获得学位或声名的工具。 照片翻阅完毕,她的心中却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若是叶曦还在这里就好了,以她的摄影技术,拍出来的效果不知会好多少倍。 这已经是叶曦离开帝国学府的第四年,也是她独自在外游历的第四年,郑晚凝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半年前春节的时候,正月十五刚过,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宫。 郑晚凝从包里拿出手机,失望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信息提示界面,叹息着将手机扔了回去。 突然间,她似乎觉察到有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下意识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人影转瞬消失在了人群中。 下课铃声响起,眼看着人潮即将冲出教学楼,她来不及多想,站起身来就追了过去。 今日为了与教授们合照,她的衣服很是正式,虽然现在穿着高跟鞋完全如履平地,但与人赛跑还是勉强了一些,眼看着那个人影七拐八拐地闪进一条巷子、即将从她的视线里消失,郑晚凝心中一急,突然一声惊呼,然后就歪倒在了地上。 那人听到声音,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折了回来,在她近身的一瞬间,郑晚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促狭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跑。” 那人非常不服,“早知道你是装的,就该把你扔在这不管。” 一边说着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不是别人,正是被郑晚凝惦记了许久的叶曦。 怕她溜掉,郑晚凝牢牢地抓着她不放,同时劝道,“难得回来一趟,陪我在这里走走吧,今天我毕业,你哥答应忙完宫里的事就来和我拍照,不如一起。” 说罢,她又补充道,“我们可以先到艺术展那边看看,我记得第一次还是你带我去的。” 叶曦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一路走着,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叶曦感慨道,“以前没有觉得,现在突然发现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一眨眼你都毕业了。” 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阿凝,你和我哥也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吧?” 郑晚凝笑了笑,忽然凑近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叶曦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被欣喜所取代,见她求证似的望过来,郑晚凝对上她的目光,“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真是太荣幸了。”叶曦受宠若惊,复而指责道,“那你刚才还敢乱来,万一真摔倒了,我侄子或侄女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可饶不了你。”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郑晚凝的肚子,“宝宝你好,我是你姑姑。” 郑晚凝被她逗笑,“现在怎么可能听到。” 叶曦竖起食指摇了摇,“亲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笑过之后,郑晚凝有些忧虑地望向她,“子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下去。帝国议会那边我和你哥可以为你挡着,但你总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 叶曦叹口气,“你说的对,虽然我很想一辈子这样下去,但身份摆在这里,注定只能是想想。” 半晌,她低下头去,轻轻道,“可是阿凝,我用了将近四年的时间,还是没能忘掉他。” 郑晚凝握住她的手,“那就去找他吧,子璇,你现在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叶曦摇了摇头,“他父亲不接受我,而我又不能让他与抛下家族和我在一起,你也知道他妹妹是什么样,当年接近我哥失败,就叶暄搞在了一起,如今绮湘夫人与叶暄分居,那两个人更是变本加厉,绯闻层出不穷,公关部估计已经快被气死了。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替他继承家业,他父亲也不会同意。” 郑晚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随她一同陷入了沉默。 四年前,对“溯流光”的清算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和叶昭意外地发现,谢景云的父亲谢徵竟然也是该组织中的一员,并且谢景云此前回国接近叶曦,极有可能是出自父亲的授意。 她不知是否该将这件事情告诉叶曦,但叶昭却认为她有权知晓,在得知真相之后,叶曦表现得非常平静,当天就搭乘飞机前往国外,去到了谢家所在的地方。 而在这不久之前,谢景云突然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匆忙回到家中,然后就莫名断了联系。 叶曦的想法是当面一问究竟,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谢景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而这一次也是因为谢徵觉察到国内的风声,才使计让谢景云离开,那么她也坦然接受。 毕竟是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是什么,都要自己来承担。 只是,她并没有见到谢景云,等待她的却是他的父亲谢徵。 那次会面过后,叶曦回到学校,将全部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专业学习中,在最短的时间里取得了经济学的学士学位,然后就终止学业,同时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外界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但实际上,叶曦低调地拜在了国内一位声名显赫的老艺术家门下,开始跟着他学习画画。 郑晚凝倒是觉得她这样也挺好,毕竟她一直以来都遵从叶川明的要求,始终未能真正投身于自己所热爱的艺术领域,如今鼓起勇气去追求想要的东西,可以说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与谢景云之间发生了什么,那天谢徵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却三缄其口、不肯明说。 在郑晚凝锲而不舍的追问之下,她才有所透露,说谢徵不同意她和谢景云在一起,除非她放弃公主的身份以及所有贵族权利。 谢徵可以说是真正的平民出身,一路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教育部大臣、跻身上层社会,但也正因为有了这段经历,他在见识到某些贵族堕落腐败的生活、以及皇室对这部分利益集团的百般庇护之后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在卸任之后,他举家搬迁国外,与此同时,对于这种情况的不满驱使他接受了容蘅的劝说,加入了她口中同样“对朝政存在异议”的组织,不过他本人足够精明,从未被“溯流光”蒙骗着做出什么违法犯罪之事,因此也并没有获得什么罪名。 由此看来,他反对叶曦与谢景云的婚事全在预料之中,但那段时间里,谢景云迟迟未能露面,叶曦直到离校那天也没有与他取得联系,因此完全不知他内心的想法,以及他当时接近她是否真的是有意为之。 从那之后,叶曦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跟着老艺术家闭门学习了一年的绘画之后,她开始在全世界各地进行游历。 二十岁之前,她除了公事之外从未有过到其他地方去的经历,现如今,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临别时,面对郑晚凝关切而担忧的目光,叶曦反而非常坦然地安慰她道,“阿凝,你应当为我感到高兴,带着画笔走遍天下,这曾经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一件事。谢徵说我这样的人,若是离了贵族身份,连活下去都是难事,我也不完全是赌气,而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母亲和哥哥的庇护之下,这次我想要走出去看一看,试着不再去依靠任何人。” 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像是温室花朵般的小公主,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大。 随后的几年里,她果真如愿将足迹留在了世界的不同角落,与此同时,她拜托郑晚凝把自己一路上的画作通过极为隐蔽的方式发表出去,逐渐成为艺术界一颗神秘的新星。 事实上,在她出发后不久,郑晚凝就接到了谢景云的通话,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那样急迫的语气,但当她联络到叶曦,她却对此事避而不谈,似乎早已将他彻底遗忘。 郑晚凝无奈,只得将叶曦当日在谢家的遭遇、以及她目前的态度所转告,谢景云听罢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再也没有往她这里打过电话。 两人的故事似乎就此走到了尽头,郑晚凝虽惋惜不已,但却也无可奈何。 直到前些日子,消失许久的谢景云突然入宫求见,经过一番谈话,郑晚凝答应了他的请求,以毕业为名为叶曦发去消息,邀她回来与自己一同见证这重要的一刻。 叶曦如她所愿赶了回来,虽然差点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眼皮底下溜掉。 想到这里,郑晚凝和颜悦色道,“子璇,你刚才为什么要跑?” 她这语气让叶曦心里一哆嗦,不由心虚道,“直觉,预感你这次叫我回来没什么好事,但还是不想错过你的毕业,所以我打算偷偷看你一眼就走。” 郑晚凝深吸一口气,但叶曦的后半句话让她心中一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艺术展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叶曦将帽子扣在头上,郑晚凝也拉低了帽檐,这才一同走了进去。 行至画展区,叶曦的作品赫然陈列其中,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那里,一边发出赞叹,一边兴致勃勃地猜测着这位神秘画家的身份。 有人的声音传来,“……画画的最近怎么都兴这一套,匿名搞创作,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神秘主义。” 身边的同伴回道,“艺术家嘛,或多或少都有点自己的偏好,或许这两个人的偏好刚巧都是喜欢神秘主义。不过他们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呢,这个明显更擅长国画,另一个似乎比较喜欢油画。” 两人的对话落入叶曦耳中,她的脚步不觉一顿,郑晚凝轻声道,“这些年你一心闭关,对于这些事概不过问,甚至不关心自己的作品产生了什么样的反响,所以我也没有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告诉你。他们说的没错,确实有另外一个人,几乎和你同时开始发表作品,本人也常年居于幕后,从不公开露面。” 她问道,“要过去看看吗?” 叶曦没有回答,却向着油画展览区的方向走去。 郑晚凝跟过去,与她一同停在那位画家的一幅作品前,忽然间,叶曦说道,“我从小就喜欢跳舞和画画,所以第一次见到他,看过他作品之后,我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虽然那时候都还小,画的东西在现在看来也很幼稚,但他在那时候就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我一直都很佩服他。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能在父亲的百般阻挠和责骂之下,还把对艺术的喜爱坚持下去,最大的动力其实就是他。” 郑晚凝知道她说的是谢景云,于是默默地在一边听着。 叶曦接着道,“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所以当时他们一家搬去国外,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去进行联络。毕竟从小到大,我身边的婚姻、尤其是我父母的婚姻,都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但后来认识了你,看到你和我哥的样子,我才意识到我可能是真的喜欢他,并且开始向往与他进一步发展关系。”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回国参加艺术展,我们这才在分别一年后再度见面……虽然我也不知道,他那时接近我是不是真的出自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罢,她叹出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道,“算了,反正都已经是过去了,只是下次如果还有机会见到谢徵,我一定要告诉他,即使没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依靠作品也一样可以过活。” 身边一片寂静,叶曦转头一看,却发现郑晚凝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下一秒,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子璇。” 叶曦的身子忽然开始颤抖,这个声音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但她却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眼圈霎时间一红,但却强行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那个声音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似是怕她突然消失般,迫不及待解释道,“当年我回国确实是出自父亲的授意,但我对你却是真心,从未掺杂过任何目的。四年前父亲以病重为名,将我骗回家中,强行把我软禁了起来。” “后来我从中逃出,找到皇后殿下,这才知道我父亲对你说了那样的话……子璇,我知道你在躲我,所以这些年来我与谢家断绝了关系,开始用和你一样的方式发表画作。” “现如今,即使不再依靠先前在摄影领域的名声,我也可以在艺术界立足,子璇,我害怕以你的性格会真的把我父亲的话放在心上,选择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所以我只能这么做。” “我会离开谢家,你无须做出牺牲,如果你想要过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也可以陪你一起。我用了四年时间,终于有资格对你说出这句话,但愿还来得及。” 在叶曦的印象里,谢景云素来寡言,从未一次说过这么多的话,她心里一直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在瞬间崩塌,下意识就要做出回答。 当然来得及,怎么会来不及?只要他心中是真的有她,而非一场骗局,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但她还是按捺下来,低声道,“别自作多情了,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我自己,我想学画画,想到世界各地去游历,才不是因为你父亲说的话,他当时对我说了什么,我早就忘记了。” 谢景云却没有置辩,“如果你没有放在心上,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子璇,我想和你一起画画,想陪你一同到世界各地去游历,请允许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叶曦深呼吸,终于再也无法坚持,回过身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周围往来的人群注意到他们,纷纷露出好奇的目光,突然间,有人小声惊呼,“那位……是谢景云吗?那个消失了四年的天才摄影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真的吗?那另外一个……” 见势不妙,在围观的人聚集起来之前,谢景云一把揽过叶曦,带着她一同冲出了展厅。 闪光灯亮起,但却只捕捉到两人的背影,当人们追出去的时候,早已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议论,而人群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中抽离,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郑晚凝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对叶昭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 见状,叶昭也终于放下心来,揶揄道,“不过搞出这么大动静,公关部可能又要忙得焦头烂额了,他们刚处理完叶暄那里的事,都没来得及歇一口气。” 郑晚凝无奈,“本来应该等到从这里出来,我再把子璇带去事先约好的地方,但谢先生他等不及了,忍不住在这里现了身。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一别四年,就连电话都没有通过一次。” 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很简单的一个误会,落在他们这里,却拖了整整四年才得以澄清。 不过这么一看也并非不是件好事,如今的叶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公主,她有了自己的主见与事业,而谢景云经过此事,也更加坚定了与她相守一生的决心,从此之后,他们便可以携手去做最喜欢的事,但愿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唯一的遗憾就是谢家的事,郑晚凝叹了口气,却忽然听到叶昭的声音。 他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今天上午我接见了谢徵,与他长谈了一番。” 郑晚凝怔了怔,原来他竟是在忙这件事。但随即,她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莫非你说服他,让他接受了子璇与谢先生的婚事?” 叶昭笑而不答,但她早已从他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郑晚凝的心情不觉一派晴朗,她笑道,“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该陪我去拍照了?我用了五年,终于追上了你的学历,必须要合影留念一下。”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后停更了将近一星期,一个原因是这几天一直在外地,大结局那一章实际上还是在火车上和饭桌上一字一句挤出来的。 明天启程回学校,剩下的几篇会连着发完。 实际上大结局那天,我有好多话想说,却因为时间匆忙而作罢,现在就随便说几句吧。 这个设定是我从高三毕业的暑假就开始构思的,大三的时候试着写过一次,但最终没能写下去。这个故事对我而言就像个执念一般,始终没法忘掉,所以我把之前的稿子全部推翻,重新来过,好在这一次终于坚持到了完结。 但我自己还是很失望的,感觉并没有很好地达到自己的预期,把这个故事讲好,一方面为了紧凑,牺牲了好多可以展开来写的剧情,另一方面或许还是我的不足吧,感觉剧情设定、文笔还有背景架构都弱到爆,像是糟蹋了很喜欢的一个梗。 这几天心态有点崩,感觉番外写得也不是很满意,但这是许诺给一位小伙伴的,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 最后给大家推荐本书吧,步非烟的《玫瑰帝国》,就是架空的现代社会,背景架构和故事都非常好,我高二的时候看了这本书,就对这种架空的现代文产生了兴趣,奈何自己能力太差,写出来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第68章 番外二(送给蚕宝宝) 2245年5月8日,是华夏帝国历史上极为重要的一天。十年前皇室与云沧首领纪铮签订的和约于今日正式生效,云沧地区回归,从此成为华夏帝国版图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纪铮早在几年前引退,取而代之的主和派势力一直以来致力于推动两地往来与交流,此番更是极尽热情,在回归前夕便接连向皇室发出了多封邀请函。 为了表示对云沧地区的重视,帝后二人接受了邀请,亲临云沧首府,展开了为期三天的访问。 傍晚时分,残阳西沉,郑晚凝穿过曲折的回廊,在一扇四开雕花门前停下。门外守卫恭敬地向她行礼,任由她输入一串指令,开门走了进去。 这座宫室是她与叶昭此行下榻的地方,此时此刻,殿内一片寂静,她来到里屋,映入眼帘的是一台簇新的实验仪器,体积虽然不甚庞大,但却极尽精密,就连她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这仪器比起早年在南洋见到的那台,早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更新换代。 叶昭正在仪器前调试数据,觉察到动静,他没有抬头,只是问道,“嘉泽呢?” “睡下了。”郑晚凝答道,她走到他的身边,看着眼前的仪器,不觉好笑道,“你还记得上一次用这个是什么时候吗?至少也有十年了吧。” “刚好十年,不多不少。”叶昭输入最后一个数据,“我原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用到瞬移这项技术,不过眼下情况,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方法了。” 确定无误后,他望向郑晚凝,“可以了,让他们把嘉泽送过来吧。” 她却摇了摇头,“我自己去,难得他今天睡得这么早,万一被女官和侍从们弄醒了,我们该怎么对他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事?” 这孩子虽然聪明,但在郑晚凝看来,让他以四岁的年纪就理解空间穿越的概念,终究还是勉强了些。 她这边瞻前顾后,叶昭反倒是一派笃定,“相信我,他一时半会醒不了。” 郑晚凝不禁疑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一时半会醒不了?子琛,你对孩子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见她这一副目瞪口呆、如临大敌的样子,叶昭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揶揄,他搂了搂她的肩膀,坦白道,“只是让他待在屋里读了一整天的书,上午古诗词下午自然百科,顺带利用午休时间听了一阵英文。” 郑晚凝:“……” 她深吸一口气,和颜悦色道,“我可以向帝国法院提起上诉,说陛下你虐待未成年儿童吗?” 只可惜威胁并没有奏效,叶昭眼底笑意犹存,“这是未成年儿童自己答应的事,怎么能算虐待?他为了跟着一起来,主动与我约法三章,加大课业量就是其中一项。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一方面让他从小明白契约精神,另一方面,让他学累了早点睡下,不仅是我们,那些侍从和女官们也能省心不少。” 郑晚凝无言以对,在心里为自家儿子捏了一把汗。 事实上,孩子长到四岁,早已习惯了父母时不时会离宫出访,但这一次,他却坚持一定要跟来。素来懂事听话的儿子难得撒一次娇,郑晚凝心一软就答应下来,至于这事后的“约法三章”,她却完全不曾知晓。 她有种预感,觉得儿子肯定是被某人套路了。 最终,她还是亲自去了趟偏殿,怀着满心的同情把熟睡的孩子抱了过来。 成功地通过实验仪器离宫,早已有人在另一边进行接应,她随叶昭走向提前备好的车,从他怀中接过孩子,然后看着他发动车子,驶向前方的茫茫夜色。 晚上八点,皇帝和皇后带着太子,通过空间穿越技术,私自来到距离云沧首府千里之外的地方,若是被内务部的老顽固们知道,估计又要跳着脚指责“成何体统”了。 想到这里,郑晚凝不由得扬起嘴角,将停留在叶昭身上的视线收回,温柔地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腿上沉睡的孩子。 她还记得那是2241年的除夕,刚成婚不久的叶曦和谢景云一同回宫,因为谢徵那边虽默许了两人的婚事,但对叶曦的态度却一直不咸不淡,谢景云不想她留在谢家找不痛快,便决定和她一起在宫里过节。 自从郑晚凝开了先河,此后的每一个除夕,皇室成员们都是聚在一起守岁度过,那一年也不例外,只是当她正在与叶曦谈笑,说孩子可能会在一周后出生,让她和谢景云留到正月十五过后再离开时,孩子却按捺不住提前来到了这个世上,还连累她错过了正月初一向全国人民拜年的电视讲话。 好在民众们非常大度,不但没有介意这一点,反而被这个出生在新年第一天的小皇子带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是她和叶昭成婚七年后迎来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在此之前,内务部曾进行过多次的暗示与催促,帝国议会也传出一些非议,巨大的压力之下,她一度动摇了毕业之后再要孩子的念头,但还未等她提起,那些风言风语便被叶昭不着痕迹地悉数压下,从此再没有传入她的耳中。 郑晚凝对此心照不宣,却也不愿他因为她承担太大压力,因此选择折中一步,暗中动了些手脚,悄悄地在毕业前夕怀上了这个孩子,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 钦天监为孩子取名为维桢,寓意国之栋梁,但在私底下里,她却为他择了一个小字“嘉泽”。在旁人看来,水木相生,这个“泽”字也算是应了他大名中的“桢”字,然而只有她明白,她在想到水字旁的时候,心里浮现的却是江源村。 那是她真正明白叶昭心意的地方,是她大难不死的地方,也是这一次,车子即将驶向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郑晚凝望向车窗外,发觉此处正是江源村附近的一处山丘上,从这里俯瞰过去,可以看到村子里家家户户亮起的温暖灯光,绵延着连成一片。 “我们就不去村子里了。”叶昭压低了声音对她道,“当年是情非得已,但如今以你我的身份,还是不要再去打扰沈阿婆一家了。” 郑晚凝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明白,因此也没觉得遗憾或伤感。 她安静地看着他调转座椅,来到空间偌大的车厢中,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将脑袋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还记得那时候,她以为自己即将命不久矣,哭着对他倾诉心中的恐惧与不甘,而如今,她安然无恙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她与他的孩子趴在她的膝头沉睡,在感叹时过境迁之余,她的心中悄然被幸福与满足所充盈。 忽然间腿上一动,却是维桢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先是反应了一下,旋即揉着眼睛问道,“爸爸,妈妈,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呀?” 他的一张小脸睡得白里透红,睫毛湿漉漉的,眼睛却漆黑而明亮,郑晚凝爱怜地摸摸他的脸蛋,刚要解释,叶昭却已经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并没有对维桢有所隐瞒,“我们在行宫外,距离云沧城很远的地方。” 说着,还打开个人终端的电子地图系统,清晰地展示出了两地的距离。 饶是维桢从小见过不少世面,但终归还是个四岁的孩子,在看到地图的一瞬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记得从帝都到云沧城整整坐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而这段距离少说也有那一半,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车子走完? 然后他就听到了爸爸的声音,像是猜透了他的疑惑,“嘉泽,你已经睡了一天,我和你妈妈就是用这一天时间赶过来的。” 郑晚凝在一旁扶额,正想着要不要戳穿某人骗小孩的谎言,就见维桢先是小脸一红,然后不由分说地抓过叶昭的胳膊,看向他手腕上的表,随即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解道,“2245年5月8日,晚上九点半,爸爸骗人,嘉泽才没有偷懒睡一整天。” 他的关注点让郑晚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下一秒,维桢已经用水汪汪的眼睛望向她,“妈妈告诉嘉泽,我们是怎么躲过那些守卫,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郑晚凝怔了怔,没想到他心思还挺多,居然留意到了偷偷出宫的事。这个问题更难解释,她正想着,却听叶昭说道,“嘉泽,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科学技术,可以成功让你躲过那些守卫,并且去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她感到有些意外,目光望去,他也回望过来,眼中浮上笑意,接着道,“你妈妈文科出身,所以她也解释不清这个问题,嘉泽如果想知道,不如自己去书里找一找答案。” 维桢低下头去,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在傍晚的时候睡着,以至于错过了亲眼见证整个过程的机会。 但多年经验告诉他,从爸爸这里得到答案的想法基本没戏,于是他乖乖地点了点头,决定回去之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郑晚凝眼看着儿子又一次被套路,于心不忍地岔开了话题,“吃点宵夜吧,我在临走之前亲自去做了些粥和点心。” 说着,她打开车上的保温箱,从中取出了尚在冒着热气的食物。 只是在香气袭来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变了变,动作顿了几秒,才把宵夜一样样地放在了桌子上。 维桢素来喜欢她的手艺,自力更生地洗了洗手,拿了糕点开始大快朵颐。 不多时,他吃饱喝足,趴在郑晚凝腿上,再度陷入了沉睡。 看来白天是真的太累了。 叶昭心里想着,摸了摸他的头,而后关切地望向郑晚凝,“小晚,你还好吗?” 郑晚凝早已平复过那阵不适,心知自己方才的样子全然没有瞒过他的目光,于是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几天一直都这样,我以前从来不晕车,应该也不是水土不服,所以我觉得……” 她脸上一热,“嘉泽可能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说罢,她感到叶昭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顿,旋即,她便被他拥入了怀中。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郑晚凝轻轻闭上眼睛,却兀自仰起头来,在他的嘴角印下羽毛般的一吻。 考虑到维桢还在这里,她的动作稍纵即逝,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难得的一家三口独处时光。 夜色深沉,车子的自动驾驶系统被打开,依照原路返回了来时的地方。 再度通过实验仪器回到行宫,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叶昭抱着维桢,轻轻地将他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在抽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到他的声音,喃喃道,“爸爸,妈妈,我想要个小妹妹。” 闻言,一旁的郑晚凝也是一愣,她记得当时维桢已经睡着了,难不成,他这一路都是在装睡?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聪明还是怪他狡猾。 维桢确实是在装睡,因为他前思后想,觉得既然出来了,到时候必然还会按照同样的方式回去,所以他灵机一动,决定以装睡来窥探回程的秘密。 只可惜,全程闭着眼睛,也没有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隐约听到机械的响动,以及爸爸妈妈提到一些“数据”、“空间”之类他听不太懂的字眼。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自己马上就要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郑晚凝与叶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中看到带着笑意的无奈。 孩子的事,本来想着确诊之后再告诉维桢,但事已至此,她估摸着也八/九不离十了,索性不再遮掩,好奇地问道,“嘉泽为什么想要小妹妹呢?小弟弟不好吗?” 维桢摇了摇头,“我已经有一个弟弟了,弟弟太缠人。” 郑晚凝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景云和叶曦的儿子谢思齐。 那对艺术家夫妇常年满世界各地采风,不方便带着年幼的儿子一起,就时不时把他送进宫里来。维桢虽苦恼这个小一岁的弟弟一直缠着自己,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让他尽心尽职地担负起兄长的责任,力所能及地带着思齐一起玩。 或许在他看来,弟弟太缠人,而他又没有妹妹,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妹妹不会这样。 郑晚凝揣测着他的想法,不觉哑然失笑。她觉得叶昭肯定会现身说法,告诉他妹妹只可能比弟弟更缠人。 但这一次他却问道,“嘉泽,如果小妹妹比思齐更缠人,你会怎么办?” 维桢陷入沉默,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他像是认命般,用一副豁出去的语气道,“那就让她缠着吧。思齐每天这么缠着我,我还不是带他玩了。” 不过他很快想到什么,得意道,“下回见到他,我一定要告诉他我来过云沧了,上次他给我看了好多照片,都是姑父和姑姑在云沧拍下的,但他们从来没有带他来过这里。” 原来他这一次执意要跟来,竟然是出于这个原因。 方才黑灯瞎火,他又一直待在车里,应该也没看清什么景色,但在他心里,却已经是自己到过云沧的证明。 郑晚凝笑了笑,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嘉泽。等明天有空,我们可以挑一些礼物带给他。” 维桢点点头,“还有奶奶和太奶奶,我也想给她们带礼物。” 见孩子如此懂事,郑晚凝感到一阵欣慰,与叶昭一同坐在床边看着他睡去,才动身离开。 可惜的是,维桢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2246年初,郑晚凝再度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维翰,小字嘉湛。 维桢虽然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但很快被新生的婴儿吸引过去,和思齐一同趴在摇篮边,好奇地注视着他们的小弟弟。 思齐出生时他还小,尚且没有任何记忆,如今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有些想碰一碰他,却又害怕被自己碰坏。 郑晚凝看出他的踌躇,笑着把小儿子从摇篮里抱出来,示意维桢和思齐上前来,让他们各自牵了牵维翰的小手。 “他好小,好软。”温热柔软的触感,让维桢瞬间被收买,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此前不该因为没有小妹妹而嫌弃他。 思齐则转头扑进了叶曦的怀里,“妈妈,他好好玩,你也生一个给我玩吧!” 叶曦一阵无语,生一个给他玩,他倒是说得容易。 郑晚凝在一边看好戏,忽然间,维桢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妈妈,我还是想要个小妹妹。” 说罢,又赶忙解释道,“等嘉湛长大了,我们可以一起带妹妹玩。” 郑晚凝有些头大,求助地望向叶昭,但他却与维桢站在了同一阵线,在她耳边低声道,“说实话,我也想。” 眼看着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笑里藏刀的威胁,他不着痕迹地收起笑意,对维桢道,“嘉泽,你知道怎样才能有小妹妹吗?” 见维桢不解地望过来,他接着道,“你要做好表率,德行和学识一样都不能落下,这样小妹妹才愿意选择你做她哥哥,到你身边来陪你玩。” “我会的。”维桢认真地点了点头,把这番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郑晚凝哭笑不得,虽然心疼儿子又被套路,但这样的套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她感到有些压力山大,这算不算对他做出了承诺,以后一定会有小妹妹? 待维桢和思齐离开,她将目光转向叶昭,简要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他却宽慰地抱了抱她的肩,“这事不能强求,我们尽力就好。到时候嘉泽长大懂事,也不会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了。” 简而言之,到时候也不用再想办法套路他了。 郑晚凝默然,她觉得等维桢长大了,回首往事,一定会觉得自己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他爸爸的套路。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蚕宝宝在我大三的时候就和我一起讨论初版剧情,并且时隔三年又一次作为我的室友,听完了我全部剧透(划掉)剧情,并提供了考古学方面的干货支持。 按理说还有个小妹妹,在接下来的番外里会提到她~突然觉得她会是最幸福的一个,三个哥哥啊,分我一个就好了_(:з」∠)_ 第69章 番外三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孩童的声音清脆而稚嫩,一首诗背完,小心翼翼地望向身旁的母亲,目光中带着一丝羞怯,以及邀功似的一抹期望。 庄蕙兰在一片寂静中回过神来,眼前的孩子有着与她极为相似的眉眼,总被丈夫戏称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却像极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自从这孩子出生便不大与他亲近,除了每日例行的晨昏定省,私下里几乎没有任何母子情分可言。 毕竟每一次看到这个孩子,都让她想起当年被迫嫁给他的情形,想起自己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她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但却无法坦然接受。这么多年过去,她与丈夫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就连孩子的出生,也仅仅被她当做了一项必须的任务。 在最早的时候,丈夫还会不厌其烦地带孩子来与她亲近,但在她日复一日礼貌到不近人情的回应之下,他只得叹息着作罢。 她还记得他望着自己,眼眸中满是无奈,“阿兰,无论如何,君奕都是你的孩子,你对我的迁怒不该波及到他的身上。” 但她只是笑笑,不反驳也不回应,正如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会是这样,循着一条早已可以看到结局的路,按部就班、平静无波地走到最后。但在她嫁入皇室的第五年,叔父突如其来的暗算,却险些让这一切都被打破。 她也是事后才知道,叔父揭露这桩婚姻背后的骗局,宣称她的父亲为了庄家的利益使计将她送入宫中,还把她曾经那段不为人知的恋情捅出,不仅传到了那些内廷重臣们的耳中,甚至险些被帝国议会所知晓。 在她被惊动之前,身为帝王的丈夫不动声色地压下了一切,面对一众老臣们的质问与诘责,他淡然地回应道,“即使这桩婚姻并非你情我愿,但也是我对阿兰巧取豪夺,我费尽各种手段才娶到她,岂会容许她在这宫中受到欺侮?除非你们决心将我与她一同问责,若不然,就不要想从我身边动她。” 他就这样把责任悉数揽下,没有让她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庄蕙兰明白,若是事情闹大,就算碍于皇室成员不得离婚的规矩,为了维护皇室颜面,真相绝不会被传到民众们耳中,但她此后在宫中的日子便再不会好过,她父亲经营大半生的声名也将毁于一旦。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终究还是心存了几分感激,因此当儿子鼓起勇气向她提起一起过中秋节时,她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 他那么喜欢君奕,如今她多陪一陪孩子,对他而言应该也算是一种报答。 本着这样的心态,庄蕙兰微微一笑,柔声回应道,“君奕做得很好,一个字都没有背错。” 她看到孩子眼中突然亮起的神采,心里竟是一软,鬼使神差地,她牵起他的小手,来到书桌前,抱着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女官早已心领神会地开始铺纸研墨,庄蕙兰将小楷狼毫放在儿子的手中,然后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今天教君奕一首新词,来,跟着妈妈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女子泠然动听的嗓音夹杂着银铃般的童声在殿内响起,让气氛都变得温暖。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写完最后一个字,庄蕙兰与儿子相视一笑,抬起头来,才发觉一旁服侍的女官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她下意识回过身去,然后就看到了丈夫眼含笑意的面容。 他似乎惊讶于她的举动,但在那一瞬间,她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满足与喜悦。 她低下头去,不着痕迹地敛起了笑意,只是轻声道,“谢谢你。” 他笑了笑,目送儿子从她膝上跳下来,在征得同意后奔向桌上的水果和宵夜,才对她道,“没什么,如果替你受骂就能换来你对君奕的喜爱,我愿意每天都听老顽固们讲四五个小时的‘成何体统’。” 庄蕙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你其实不必担心。我身为皇后,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应付不来,也枉费了先帝和太后对我的器重。” “阿兰,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吗?”他轻叹一声,“我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出自别的目的,而是因为我心甘情愿。别人怎么说由他们去,我只要一辈子守着你和君奕,就已经很知足。” 他的目光热切而真诚,执着地停留在她身上,让她几乎无所遁形。 最终,她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君奕”,逃一般地离开了。 孩子吃饱喝足,趴在她怀里昏昏欲睡,而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与她一同看向孩子恬静的面容。 她并不是第一次与他距离这么近,但此时此刻,抛去公众面前例行公事的意味,她被早已熟悉多年的气息所环绕,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其实打心底里,她有些不愿承认,自己的躲闪与回避,实际上是出自一种莫名的恐惧。 五年来,纵使她刻意闭目塞听,但他所做的一切,她又如何能完全视而不见?她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忘记当年的委屈与妥协,逐渐习惯他多年如一日的关怀与温情,甚至接受这个并非出于自己意愿而组建的家庭。 她的心早在入宫之前便遗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那是她永远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痕,也是她今生再也无法触及的幻梦。 如果这份珍贵的心意终究被岁月所侵蚀,就此消散在光阴的流逝中,不仅对于那个人,对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无法原谅的背叛。 心中忽然有些慌乱无措,她定了定神,看到儿子早已睡熟,便打算出言提醒,让女官将儿子带下去休息。 但一抬头,却与他撞了个正着,竟是方才那一瞬,他刚要在她耳边对她提醒同样的话,然后就迎上了她的动作。 他的吻印在她的眉心,一如大婚当日所做的那般。 庄蕙兰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一瞬间僵住,但他却率先离开了她,平静地吩咐女官进来将儿子带了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刚想着提出告退来打破沉寂,肩膀却被他扶过,下一秒,他不由分说地俯下身来,堵住了她未说出口的全部话语。 理智告诉她应当挣扎,但身子却僵硬得没有任何知觉,让她使不上一丝力气。 她听到他在耳边的低于,一字一句像是郑重的宣誓,“阿兰,我爱你。你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有一辈子。” 她原本推在他肩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心中忽然感到巨大的疲惫,像是潮水般将她吞没。 她与他还有一辈子。未来的岁月那么漫长,她又该如何自处? 那一次之后,她就有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她虽未说什么,但从那之后,她对他的态度更加疏远与回避,只是在孩子们面前却逐渐卸下了心防,不再将他们拒之门外。 她不敢去猜测自己的恐惧来源于何,更不愿去细想,自己对于孩子们的妥协算不算在某种程度上对他的一种补偿。 直到那个初冬,她多年来引以为傲的长子孤身走入帝国议会的殿堂,在接受完质询过后,宣布辞去皇太子的位子,与爱人一同接受了流放的判决。 那一天,他破天荒地主动来找她,她照旧避而不见,但第二天清晨,她推开门,却发现他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宿。 他将她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声音低哑地说道,“阿兰,这样也好,君奕走了也好,这皇位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如果不是……” 这句话终究未能说完,他的声音沉寂在了一声叹息中。 长子叶钧的流放让整个皇室陷入焦头烂额之中,而他们的次子叶川明亲王身为一个轻狂不羁的公子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足以胜任皇太子之位。那阵子,外界风言风语盛行,尽管丈夫极力遮掩,但多少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 由于性格原因,她与次子从来都没有与长子亲近,然而在听闻他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搅在一起之后,她还是决心亲自与他谈一谈。 照片上的女人顶着浓艳的烟熏妆,身上是极为夸张的外套及短裙,这副打扮,更不用说完全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及家世,即使是作为亲王妃都完全不可能,何况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但是,在听罢她的劝告之后,叶川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不合规矩?母亲,请您告诉我什么才是规矩?那么您爱上一个异族之人,甚至嫁入皇室这么多年都未曾将他忘却,便是合乎规矩了吗?” 深藏多年的秘密猝不及防被戳破,她一时竟无言应答,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与丈夫的关系被孩子们看在眼里,又如何让他们装作视而不见? 她不知这次谈话怎样传到了丈夫耳中,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那女人被关入狱中,而叶川明一夜之间收敛了身上全部的狂傲与放浪,逐渐赢得议会与民众的一致好评,并与书本网白家的幼女定下了婚约。 外界都说,他在一次宴会上对白家小姐一见钟情,为了打消白家对他品性的质疑,这才开始变得稳重担当,取得了白家长辈的认可。 民众们对此津津乐道,视作一段佳话,但庄蕙兰却明白这一切必然事出有因。 她主动出面,向丈夫一问究竟,在她的坚持之下,他吐露了实情,那个名叫容蘅的女人因故入狱,他便借机对叶川明进行威胁,试图迫使他就范。 只是叶川明个性叛逆顽固,对此表现出莫大的抵触心理,他一时气极,对他说容蘅已死在狱中。 这番话让庄蕙兰心中一惊,她隐约觉得这并非一件好事,在她看来,叶川明虽离经叛道,但也并非完全不明事理,若不然,他与容蘅交往这么久,都未曾让记者们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如若他当真想娶容蘅,理应反其道而行之,让两人的恋情大白于天下。 她的想法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况时间久了,叶川明或许就会感到腻烦,选择主动放弃。 但如今这么一来,容蘅反倒成为了他心中最难以忘却的存在,她担心物极必反,以叶川明的性格,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她如实说出了心中的顾虑,但丈夫的表现却极为平静,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在最刻骨铭心的时候分开,反而会成为心中不可磨灭的执念,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兰,是这样吗?”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却不知该归咎自己失言还是他会错了意。 又或者,这真的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吗?她不敢再想下去。 还未等她用冷硬的声音告别,他便在她之前开了口,“我也不知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君奕已经流放,为了碧落,君墨必须即位。如果可以,我宁肯他们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皇位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事实上生在皇室,本身就是一件莫大的悲哀。阿兰,皇宫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这是她第二次听他提到这句话,而这一回,她终于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在那次音乐会上,他对她一见倾心,彼时他不知她早已心有所属,便有意向她的父亲打探她的一切,只是她父亲为了家族利益,牢牢地抓住了这次机会,力图将她推到他的身边。 后来他几经周折听闻到她的过往,却为时已晚。她已经在父母的以死相逼之下接受了这桩婚事,婚礼早已被礼部提上了日程。 他望着她,眼眸中满是无奈与哀伤,“阿兰,当年如果我不是皇太子,你的父亲便不会强迫你嫁给我。我可以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去追求你,即使最终可能会失败,但也不至于让你恨了我这么多年。” 她摇了摇头,她想说其实从未恨过他,甚至觉得他对自己早已是仁至义尽,她恨的或许只有所谓的天意和命运。 但他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早些休息吧,明天可是君墨的婚礼。” 在走出门的一刹那,她的心中再次涌上那个念头,难道真的是那样吗? 这么多年来,她时时刻刻牢记着被迫放弃自己的事业与挚爱时的那份屈辱,以此提醒自己紧闭心门、一次次将他拒绝在外,仿佛这样便可以维持自己最后的傲骨与坚守,却不知这么做究竟是否为她带来了任何的安慰与快乐。 她与他已经相伴走过了三十多年的光阴,甚至已经超越了她目前人生的一半。 心中的一角似是在轰然间倾塌,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再等一天吧,等婚礼结束,她就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与他好好谈一谈。 然而她再没有等到这一天,次日清晨,她在女官的服侍下盛装加身,却在临出门的那一刻,听闻到他那边传来的惊天噩耗。 匆匆赶往他所在的地方,却只来得及见了他最后一面。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眼中闪现出一抹光华,然后就渐渐地黯淡下去。 他对她说,“阿兰,对不起。” 这是他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在此后的很多年,她都在想,他为什么会对她说“对不起”,是因为当年的婚事,还是因为没有照顾好两人的孩子,使得长子被流放、次子变成了那副心硬血冷的样子? 可是她从来未曾因此责怪过他,她早对他说过,婚事全然是上天的一场玩笑,而君奕和君墨之所以会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她又怎么能完全置身事外? 很多时候,她分明早已洞察世事,但却因为对他的刻意躲闪与回避,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她一步步退让,以为如此便能风平浪静,但实际上除了自欺欺人地抚慰了自己心中的执念与恐惧,这种态度并没有为她带来想要的结果。 后来,她被那个叫做郑晚凝的女孩说服,亲手刻下云沧符的轮廓。 那一晚,她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释然,仿佛通过那样的一个举措,不仅用自己的手艺偿还了昔日遗憾与错过,同时抛下多年来的无为与逃避,迈出了她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一步。 第二天,送走了郑晚凝,她接见了一位内廷重臣,那是丈夫在世时视为心腹的一个人物。 那位老臣对她说,实际上,当年她的丈夫听闻了她与叶川明之间的那场谈话,他担心以叶川明的性格,会不顾一切地报复在她身上,便决心自己去做那个恶人。 他在选择那条路的时候,便预感到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会遭遇不测,因此,他为她留了一条后路。 他亲自立下一份遗诏,并托付给几位老臣,如若叶川明将来打算对她下手,便以此遗诏作为胁迫,就算拼得碧落王朝三世而亡,也要保她周全。 彼时面对目瞪口呆的老臣们,他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相信应当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如果君墨真的连自己的母亲都忍心下手,那么这样的人身在君位,也是我华夏的大不幸了。” 好在这些年来,他最担心的事终究未能成真。如今叶川明离世,这位老臣即将告老还乡,终于可以将那份遗诏交由她亲自处置。 “不过先帝没有想到的是,陛下会那么快就对他下手。”他叹息道,“临终之际,先帝担心陛下即位后更加有恃无恐,一度打算直接将遗诏公布,把皇位传给旁支。他让我们见机行事,所以……” 顿了顿,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好在陛下也终究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在位二十年也并未生出任何祸端。如今老臣已完成使命,百年后见到先帝,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待那老臣告辞离去,她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中,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知道老臣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那时候,是她选择了妥协,隐瞒下一切真相,让次子登上了皇位。 正是这么一个决定,让白落、叶钧以及藤原千雪的命运都因此发生了不可挽回的改变。还有后来,如果不是叶昭和郑晚凝,叶川明终将会把暮云王朝的实验进行下去,到那时,谁还能够说“并未生出任何祸端”? 她轻轻地抚摸那份历经二十年的诏书,生平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说,“天凌,对不起。” 但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所有的感官似是在一瞬间渐行渐远,庄蕙兰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执着地唤回了她的意识。 “……奶奶,奶奶?” 她循着那个声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郑晚凝担忧而关切的面容。 郑晚凝不动声色地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温声道,“您累了,我先送您回去歇息吧。” 庄蕙兰笑了笑,搭着她的手坐直了身子,将视线投向了厅堂中那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叶曦与白落坐在一起,不知正在交谈着什么。自从叶川明过世,白落退了中宫之位,便不再像先前那样严格苛求,而叶曦在当了母亲之后,也极大地理解了她当年的苦心,近些年来,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融洽的许多。 她的丈夫谢景云正被三个男孩围着,向他们展示自己最新的作品。间或谈到一些在世界各地的趣闻,引得孩子们一阵惊叹。 另一边,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端坐在叶昭身边,跟着他一字一句地念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那是谢家的女儿采薇和小公主采蘩。 这才是中秋该有的样子。 庄蕙兰如是想着,在郑晚凝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向殿门外走去。 忽然间,采蘩飞奔过来抱住郑晚凝的腿,奶声奶气地问道,“妈妈和太奶奶要去哪里呀?” 郑晚凝摸了摸她的头,“嘉泱乖,太奶奶累了,要去休息,妈妈把太奶奶送回寝宫就回来陪你。嘉泱先去和姐姐玩,好吗?” 见状,采蘩听话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出了门,郑晚凝笑道,“这孩子实在太粘人,也不知道像了谁。” 庄蕙兰微微一笑,“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要知道,君奕和君墨从来不粘我,子琛和子璇也从不粘君墨和小落。” 说罢,她轻轻一叹,“晚凝,这些天来,我时常梦到从前发生的事,我觉得,应当是大限将至了。” 感受到郑晚凝的手一僵,庄蕙兰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在她之前说笑道,“晚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样的道理,不会还要薇薇和嘉泱教给你吧?我这一生已经很知足,晚凝,谢谢你,让我在这最后的时日里,看到了正常的家庭该有的样子,也是我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看到的样子。” “我没有任何遗憾,只是觉得对不起两个人。我没有颜面去见藤原君,当年是我负了他,也蹉跎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与梦想,如果可以,我愿他来世再不会遇到我,而是有一个很好的姑娘陪在他身边,与他走完一生。” “至于天凌,我虽然也愧对于他,但我还是想对他讲,皇宫已经不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他的孙子和孙女,还有他们的家人,如今过得很好。” 郑晚凝没有再多言,服侍庄蕙兰躺下之后,她走出门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阔别多年的面容。 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中秋节又是和谁在一起过呢? 21世纪,某所高校的校园中。 伴随着下课铃声响起,郑谭站在讲台上,笑着对同学们道,“明天开始放假,提前祝同学们中秋节快乐。” “教授中秋节快乐!”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回应道,旋即争先恐后地冲出了教室。 走廊上,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换着关于如何度过三天法定节假日的想法,郑谭悠悠地落在最后,跟着人潮一同走出了教学楼。 “哎呦,郑教授!”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同教研室的王教授。 “您是打算回家吗?”王教授问道,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不了,回家也是一个人,”郑谭笑着摇了摇头,“不如去找老朋友叙叙旧。” 王教授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打了个哈哈便率先骑车离开了。 他觉得这郑教授也是可怜,原本有个聪慧懂事的女儿,但就在女儿高考那年过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她的存在。 八成是暑假和同学们出去玩,不慎遭遇了什么意外吧。每年这种事多了去,大家虽然心中同情,却也只能感叹人世无常。 郑谭倒是不以为意,一路逛到校门外,走进一家书屋。 “郑先生。”书屋的老板娘客气地与他打招呼,转头对里屋道,“君奕,郑先生来了。” 话音落下,却见门帘一挑,老板应声而出,微笑着招呼郑谭进屋坐了下来。 这间书屋颇受学生们的欢迎,老板和老板娘都有着极佳的谈吐和涵养,学生们平日里来这里看书,都愿意与他们交谈几句,每次都能得到不少收获。 老板娘有着一手好厨艺,时常为刷夜的学生备上茶水和点心,以至于每到考试周,这里为数不多的位置都要用抢的。 郑谭在最初得知这里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兴趣,但在看到那对神秘夫妻的一瞬间,他觉得人生最神奇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被学生们传得神乎其神的老板和老板娘,可不正是叶钧和藤原千雪夫妇? 现如今,三人在桌前坐定,叶钧亲自开了一瓶酒,一边为另两人斟上,一边道,“我最近学了个新游戏,叫什么‘斗地主’,等下不妨来试试。” 郑谭挑了挑眉头,好笑道,“您倒是适应的挺快,不如下次我把王教授叫来,咱们一起打麻将。” 叶钧哈哈一笑,道了句“这提议不错”,便率先举起了酒杯。 郑谭将手机搁在桌上,与两人一同饮下了这杯酒。 那手机已经有些陈旧了,但经过他的改装,仍然坚持不懈地工作了许多年。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年轻的女孩依偎在中年男人身旁,女孩的笑容明媚好看,男人却没有像她一样注视镜头,而是偏头看着她,目光里是说不尽的慈爱与温柔。 【END】 作者有话要说: 两位小伙伴想看当年发生的往事,所以我就用这样一种形式,把后续的故事,和一些没有详细交代的事说了一遍。 这次是真的完结啦,谢谢几名亲友,lgl的迷妹(划掉)麻麻、蚕宝宝、还有车车,还有强行被我拉着给我挑刺的小菲菲,完整地陪我走完了这个脑洞巨大且不甚成熟的故事。 也谢谢一些默默看着的小伙伴,每天看着点击量在涨,也让我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噗)…… 不过这个故事虽然没有让我完全满意,但这并不是这个题材在我这里的终结,或许再过一段时日,我会试着以女主的孩子们为主角,继续去写现代皇室的故事(所以我很认真地翻了一下午《诗经》来构思他们的名字orz),希望到那时候,我会变得更加成熟,至少写出让自己更满意的文字吧。 接下来会去填填隔壁快穿坑,还想再开个古言,经过了这次的事,我觉得虽然有时候卡文或者自己不满意,也会很纠结,但无所顾忌地写自己想写的题材,终究还是比每天跟榜单、跟风热门要有趣得多,所以下一本我也不想开预收了,榜单也随缘,一切都顺其自然吧,有缘的小伙伴,我们还会再见的,挥挥~ (PS不介意的话在这里求个作收,就是点击作者进行收藏的那个,鞠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